《仰煞》炽风

3、人间客

　　沉香山下。
　　夏子阑下了马车，道：“不必跟着了，元霖，你也在此等候。”
　　元霖恭敬地道：“是。”
　　夏子阑一步步上了山。
　　正是初春，寒冬似乎还残存了几分凉意，全部倾注在了这微凉的风里，从皇子殿下的脖颈处灌了进去，全身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
　　可是夏子阑依旧是面无表情，好像他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的多余的表情似的，除了昨夜，那抹无意间流露的美丽的几乎有几分彻骨寒意的笑。
　　沉香寺门口。
　　女子一袭灰色的布衫，身量高挑纤细，乌发束髻，面容柔美。
　　正是虞妃。
　　夏子阑隔了十步距离，双膝跪地，手背抵住额，低声道：“母亲。”
　　“起来吧。”虞妃笑道。
　　沉香寺里香火味并不是十分浓重，夏子阑便随着虞妃身侧走进了沉香寺里。
　　“可是见到了你父皇了？”虞妃柔声问道。
　　她生的一副无双皮囊，饶是前朝那倾国倾城的皇后见了怕是也要自惭形秽，虞妃生性淡薄随和，即使是爱上了一个九五至尊，她也是淡然一笑而过，入了皇帝的后宫，再因为缘由进了沉香寺，她都没有半分激动或者是怨言。
　　夏子阑倒像是随了她的性子，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只是有些清冷了。
　　“嗯，见到了。”
　　虞妃瞧他神色，问道：“为何不开心？”
　　“我并不想入宫中，母亲，您为何...一定要让我回去？若是您不说，我倒是可以在这沉香寺里待上一辈子，孩儿，也是乐意的。”
　　虞妃摇头，“你是天生的皇子的命，躲不过的。”
　　夏子阑没有说话。
　　“长风...”虞妃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母亲替你取这个字，不过是希望你能如了那句‘生命如长风’，母亲深知皇宫内是怎样一番诡谲斗争，还是执意要将你送进去，不是为了别的，也是为了天生百姓。你生性沉稳，母亲相信你，定能助天下百姓之利，造福世人。”
　　夏子阑抬眸，神色淡漠，“母亲希望我登上皇位？”
　　“如若不能，只怕届时新帝留不得你。”
　　“孩儿明白。”
　　一直到酉时，九皇子才回宫。
　　正恰逢陈雍前来参奏皇子习武一事。
　　苏白柒正好在后花园里游玩，好巧不巧，又遇见了那令他牙疼的九皇子殿下。
　　“参见九皇子殿下。”苏白柒行礼。
　　九皇子扫了他一眼，微微敛眉，“苏先生。”
　　哟？还知道叫我的？苏白柒心想。
　　抬眸，却是笑脸相迎，道：“殿下可知道陛下为皇子们招师傅习武之事？”
　　“略有耳闻。”
　　苏白柒眯起眼笑，“九皇子殿下看着太过清瘦了，若是习武的话，只怕是会力不足，应当注意身体才是。”
　　夏子阑看他，“多谢。”
　　“....”这就没了？？
　　苏白柒正纳闷且抑郁的时候，陈雍正巧赶来了，对着九皇子作揖，“殿下。”
　　陈雍笑道：“殿下方才归来？”
　　“嗯，今日是我母妃生辰，我前去探望了一番。”夏子阑做出解释。
　　苏白柒一惊，这家伙平时惜字如金的很的，怎么一对到陈雍就不一样了？早些时候也是，那时候文武百官下朝，见了九皇子都是行礼作揖的，九皇子却一概不回，连个眼神都不给对方，但是到了陈雍的时候，陈雍还没有行礼，这九皇子殿下就已经行礼了。
　　陈雍点点头，“殿下，习武一事，需要微臣同您细说一番吗？”
　　“麻烦将军了，且说我的习武师傅是哪位就好。”
　　“正是微臣。”
　　苏白柒猛地转头看向陈雍，陈雍却是笑着看向夏子阑。
　　然而夏子阑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还了礼，“多谢将军。”
　　“但愿微臣不会怠慢了殿下。”
　　“自是不会。”
　　等到九皇子和其随从离开了，苏白柒猛地扣住陈雍的双肩，道：“陈雍，你疯了？你...给九皇子当师傅？？？”
　　“不然呢？”陈雍拍掉他的咸猪手，道：“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亦或是其他的皇子殿下，群臣都会认为我就是哪一党的，除了九皇子。”
　　夏子阑入宫没有多久，他本人又是个冰山雪莲似的人物，既不拉拢他人，也无人胆敢攀附，选择九皇子，才是最安全的。
　　苏白柒微微敛眉，“只是...”
　　“放心。”陈雍拍了拍他的肩，“其实这也算是顺了皇帝的意思，皇上希望我能和九皇子好好交流情感，总是要有些时间的不是？而且，这样一来，皇帝想来也不会对我有什么疑心。”
　　苏白柒道：“他从来就没有过好吗！”
　　“这倒也是。”陈雍笑了笑。
　　倏然，眼角闪过一道黑影，陈雍脸色一冷，“有人。”
　　苏白柒皱眉，“谁？”
　　陈雍回头，那影子已经不见了，好像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而已。但是不管是陈雍还是苏白柒都知道，陈雍对于外来人的气息感觉，从来不会错的。
　　“糟了，”苏白柒道，“九皇子殿下。”
　　陈雍面色一沉，“你且去喊人来，这里有你也没用。”
　　苏白柒：“.....”话别说的那么直接好么？
　　陈雍轻功极好，几个来回的吐息间就已经能赶上那人的步伐了。那人身手极其诡异，步伐也是几乎抓不到残影般的鬼魅。陈雍心思一沉，他从未见过如此身法的人，究竟是来自哪里的暗势力？
　　他眯起眼，拔出了一直绑在身上的短刃。
　　那人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陈雍足尖一点，跃起，手中短刃横飞而出，日光折射而过，冰冷锋利的银光直射那人后背。
　　倏然，一阵劲风来袭，黑色的衣布将那短刃轨迹打偏，叮咚一声脆响落在了地上。
　　那前方的黑影回过头，在原地站了几秒后又倏地离开了。
　　陈雍抬眸，堪堪和那站立于粗重树枝上的人对视。
　　那人戴着黑色的斗篷，面具遮面，逆光而立。
　　陈雍眼力虽好，但是毕竟不是火眼金睛，只能隐约瞧见那人的黑瞳。
　　那人站立于那里，没有向前也没有退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陈雍。
　　他给陈雍一种十分孤高的感觉，单单是站在那就让陈雍知道此人并不好对付，甚至自己都可能不会是他的对手。陈雍也不会先出击，只是皱眉回望。
　　那人身形十分高挑，但是因为是斗篷，所以根本看不出身形是如何。
　　苏白柒的声音传来：“故尘！”
　　陈雍依然看着那人，那人似乎侧头看了眼来人，随即宛若一缕黑烟似的消失了。
　　苏白柒到的时候，陈雍还是定定站在那，苏白柒气喘吁吁，“皇子殿下呢？”
　　有刺客摸进了皇宫的事情很快上报给了皇帝，九皇子虽然安然无恙，但是刺客的身份却不得知。
　　陈雍见到了九皇子，随即单膝跪地，“殿下。”
　　夏子阑道：“我没事，将军请起。”
　　皇帝震怒，“查！给朕查！究竟是谁，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混进皇宫！给朕查！”
　　陈雍看了眼九皇子，后者依然是一脸云淡风轻且事不关己的模样，黑瞳倒映出窗外的灯火来，没让他看上去明丽，反倒更显出他的寂寥来。
　　那刺客究竟是冲着九皇子去的？还是说是别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且...陈雍不禁想起那个黑袍人，陈雍的名气极大，基本不存在不认识他的人，三岁幼童家里都挂着他的画像呢。那人知道他是凛云王，知道凛云王的武艺高强却还敢留下来让另一人先走，就证明，这人有足够的本事。
　　只是..这样的人按理来说应当是少见的，江湖上有点名气的陈雍都知道，基本上都交过手的。
　　除了...浮尘门。
　　浮尘门算的上是江湖上的一个大门派了，门主神出鬼没，门下弟子的身手也是宛若鬼魅一般。浮尘门是朝廷的心头大患，朝廷每每有什么动静，浮尘门总是要横插一脚进去的，而且是干坏事。
　　莫非是浮尘门的人？
　　浮尘门对朝廷的怨恨，已经大到要混进皇宫准备去刺杀皇子皇帝了？
　　陈雍叹了口气。
　　“将军怎么了？”夏子阑问道。
　　陈雍摇头，“无事，只是想来有些头疼罢了。”
　　他才刚回京两天不到就接连出了一堆事情，本以为边关的事情已经够让他头大了的，谁知道回到了京城，他的头反而要更大了。先是皇子习武的事情，再是现在有人能够摸进皇宫的事情。
　　若不是陈雍的武功极高，恐怕真的看不到那个刺客的身形。
　　倏然，陈雍一愣，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夏子阑。
　　方才夏子阑竟然问他怎么了？这是...在干嘛？？
　　夏子阑是这样的性格吗？当然不可能是。
　　刺客的事情正如陈雍所预料的那样，根本查不出任何的线索，皇帝一时无奈，也只能加强了皇宫之中的戒备，甚至调来了沉翎军。
　　沉翎军和凛云军有所不同，沉翎军主管防卫，而凛云军主进攻，沉翎军的数量高达五十多万，分散在全国各地，特别是边关处，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在京城内部，皇宫之中。
　　苏白柒在陈雍府上住下，道：“浮尘门的人？你觉得会是他们？”
　　“他们和朝廷作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不排除这个可能，若是想要有谋逆之心的臣子所为，不可能招揽那么多的高手，而且还是在大白天的进入皇宫中的...”
　　倏然，陈雍不说话了。
　　苏白柒道：“你的意思是...那群摸进皇宫里的人，不是为了刺杀？”
　　的确，夜袭比白日里袭击皇宫，胜算也要更大一些。
　　苏白柒皱眉，“那就怪了，那他们进入皇宫是为了什么？”
　　烛火摇曳，陈雍眸色渐深，“无论如何，现在的局势至少还是对我们有利的。”
　　苏白柒道：“早点休息吧。”
　　陈雍道：“都发生了这件事了，我哪里能够早点休息，你倒是早睡吧，这五年来，我们能好好休息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苏白柒神色促狭，道：“我这是提醒你别忘了，明日可是你给皇子们上课的时候了。”
　　陈雍：“....”他怎么忘记了这一茬了！
　　浮尘门。
　　“大人...”男子单膝跪地，“是属下失职，属下愿意自行领罚。”
　　坐在高位上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黑袍加身，只露出一双手在外，那手极其漂亮，手指纤长白皙，食指上戴着一枚由黑曜石雕刻而成的戒指。
　　那跪地的男子立刻退下去领罚了。
　　“主上。”旁侧有人道：“还需要派人进入皇宫么？”
　　“若是那边有消息了，再派人进去。”男子声音凉薄，带着一丝阴寒，“最近皇宫的戒备肯定会更加的森严，让他们都小心些，实在不行的话，将骄阳召回来。”
　　“是。”
　　“陈雍...的确厉害。”男子转动了一下食指上的戒指，红唇掠起的笑容有些冰凉，“有意思...我还以为，这京城之中，尽是无能者，没想到还有一个陈雍啊...”
　　“主上，要不要派人解决了陈雍？”
　　男子抬手，“不用，关于这个人，我自有定夺，切记，见到这个人，不要单打独斗。”
　　“属下遵命。”
　　夜色渐浓，融入那人的眼眸底，像是一滴墨水融进了另外一潭浓墨之中，看不见半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