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诡案》耿笑狸

64、第 64 章

　　到了梦幻游乐园，靳秦早已等在摩天轮下。

　　张无病笑着上前：“怎么会想到来这儿？”上回四人在这里死里逃生，不可不谓惊心动魄。如今物是人非，当时共我逃命人，点检如今只一半。

　　“很奇怪？”靳秦一笑：“女孩子不都喜欢这种地方吗？”

　　仍是只字不提柯东与高戴贝，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了些，张无病心说，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风景尽数往脚下坠去，摩天轮的轿厢上升到最高空时，靳秦忽而开口问道：“如果我不给你洛书，你要怎么跟你师父交代？”

　　她终于还是说到了这个话题。

　　张无病心里一凉。将面孔埋进手掌中：“我不知道。”

　　他一早料到，靳秦不愿意交出洛书。可当靳秦亲口说出这个事实，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他会杀了我吗？”

　　摩天轮似乎停了下来，高空的风呜咽着钻进轿厢之中，她看着他，目光楚楚，等一个回答。

　　张无病艰难地点点头，给出答案：“会。”

　　薛子月承诺过只要靳秦交出洛书便不会伤害她，可如果靳秦不给，薛子月必定不会就此罢手，他太了解师父，也太了解靳秦。在知晓一切事情经过后，靳秦又怎会将洛书轻易放手。

　　靳秦拿过他手中的戒指：“那你会为了我而杀了他么？”

　　“不，我做不到。”张无病摇了摇头。

　　靳秦似乎笑了一下，不知是怒极反笑，还是宽慰于他的残忍的诚实。不知为何，张无病却感到她是高兴的。

　　摩天轮再次转动起来。

　　“但我也不会让他伤害到你。”他说着紧紧地握住靳秦的手。

　　靳秦看着他，眼中平静如古井，不辨喜怒，叫人看不清楚。

　　她将装有戒指的盒子塞回张无病手中：“还是等结婚的时候再给我吧。”

　　张无病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靳秦这言外之意便是答应了他的求婚，当即激动得欣喜若狂。

　　*** ***
　　“张教授，你最近怎么了？”庄舟问道：“总是有事没事就傻笑。”

　　“没什么。”张无病笑着说完又问道：“对了明天就是校庆，晚会那边你准备得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最近漫展那些学生都没有来烦他，突然多出好多时间来。

　　“还行，能应付。”庄舟说完又道：“对了，上次你借了我的卡罗拉，后来帮我加油了吗？我今天要用车。”

　　卡罗拉？

　　“你的车不是辆凯美瑞吗？”

　　为什么都说那是辆卡罗拉，难道是他记错了？

　　“是吗？我记错了。”

　　“自己的车也能记错？”张无病好笑，庄舟这是忙昏头了吧。

　　“不，我是说你记错了。”庄舟立马改口。

　　张无病摇了摇头，懒得和他争辩。

　　漫展当天，张无病早早地来到现场。

　　入场的门口是一张巨幅的《复仇者联盟3》海报，以及相关动漫人物的等身模型。没有奇葩cos，没有丧心病狂的R-18，没有招来派出所的同志，很好，一切都很顺利，很完美。

　　可是，会不会顺利完美得有些过头了？

　　看着周围安静有序的漫展氛围，张无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目光一转，看到了正在展台边签字的斋藤剑。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庄舟，你还记得当时完美去找斋藤先生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天发生的事挺多的，你指的是哪一件？”

　　不对，庄舟的反应不对。他的话无懈可击，但这反应太平静了。

　　小蝶就是死在那一天，这对庄周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件痛苦的事，他不可能这样风淡云轻地揭过去。

　　为什么庄舟反应会如此平淡，为什么他会记错自己汽车的型号？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却没有任何来电显示。

　　张无病忽然想起柯东死去那一天，明德医院附近的隧道，失去信号的手机……

　　正想着，周围的空气仿佛燃烧起来，钢架的天花板开始崩塌，平地起了一阵龙卷风，将四周搭建的展台，动漫人物摆设一起卷入风中，张无病也不能幸免。奇怪的是，四周的人却似乎全不受影响，他们转过身，木无表情地向着他走来，不约而同地伸手抓住了他，使他不至于卷入风中。

　　“师父，放我出去。”他朝虚空大喊。

　　他此刻终于明白，被困在影局中的不是靳秦，而是他自己。
　　*** ***
　　那些死死抓住他的人手忽而一顿。他听见薛子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让你为难。”

　　张无病却不管，继续大喊：“放我出去。”

　　不会平白无故地起这样一阵龙卷风，外面肯定有人在施法破阵救他。

　　无数双人手同时一松，张无病和周围的一切被卷入龙卷风中。破顶而出之际，张无病只感到耳边风声呼啸，却未乘风而上，直入青云，反而笔直地向下坠去，落地之际正好摔在《复联3》的海报前。

　　他仍在漫展之上，只不过，不再是那个漫展。

　　钢铁侠的机甲在展厅上空翻飞，朽木白哉在挥舞着斩魂刀，几个葫芦娃喷火喷水……漫展上的所有动漫模型仿佛都活了起来，朝着同一方向发起攻击。张无病的目光顺着攻击方向看去，只见哪里半跪着一个女人，浑身是伤，那是靳秦。

　　“你怎么样？”张无病从地上爬起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靳秦奔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因为‘在宥’的原因，靳秦是不受术法攻击所影响的。可是现在。那些飞舞在半空的动漫人物却能对她造成实际伤害。

　　“因为她中了困地咒。”又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自然不是高戴贝，而是老柯。

　　四下一看，尽是尸体，活口除了靳秦之外，还有不远处的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有些眼熟，似乎在电视新闻里见过，看仔细了正是A市的市长魏腾。而师父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展台之上，好整以暇地划动着手里的点睛，靳秦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却是始终不见老柯的身影。

　　“你在哪儿？”张无病问道。

　　他当时跟柯东在逸泽湖斗了个两败俱伤，这么快就好了？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这不是废话吗？

　　张无病正要吐槽，只听老柯又道：“给你这个。”话音刚落，张无病只觉得衣兜里沉甸甸地多了什么。

　　人影都见不到，老柯给他什么？

　　不等张无病问出声，老柯的忽然急切地喊道：“快带靳队长走！”

　　张无病一惊，正要扶起靳秦离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几具机甲飞了过来，铁臂一箍，将他从靳秦身边拉开，拖到薛子月的身后。

　　“靳小姐，请把洛书给我。”薛子月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靳秦看了看被机甲捆住的张无病：“你先放了他。”

　　张无病这才惊觉，师父竟是以他做饵，诱靳秦上勾。

　　柯东和高戴贝死后，薛子月便将他关进了这个影局之中。记错自己汽车型号的庄舟，摩天轮上笑得诡异的靳秦不是靳秦，而是薛子月。

　　从一开始，薛子月就是以张无病为质，将他困在影局之中，迫靳秦交出洛书。靳秦拖延着时间，记起张无病前不久念叨过的漫展，知道他在今天一定会到这儿来，于是找了柯北，一明一暗打算破阵捞出张无病。可还是被薛子月识破了。

　　“他是我徒弟，我不会伤害他。”薛子月下保证道。

　　“高戴贝也是你的徒弟。”靳秦道。

　　薛子月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认同她的话：“说得有理。”
　　可下一刻，他手中的点睛轻扫，钳制住张无病的机甲战士忽而一动，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几乎无法呼吸。

　　“靳小姐，请把洛书给我。”薛子月再次说道，声音平稳而冷静，不见丝毫动容，他甚至没有朝张无病看上一眼。他在以行动告诉靳秦，如果得不到洛书，他不在乎多死一个徒弟。

　　如果把洛书给他，柯东和高戴贝等于白死，可如果不给他，张无病此刻命在旦夕。靳秦看着薛子月捏紧了手中的洛书。

　　薛子月并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去权衡，手腕轻抖，机甲将张无病勒得更紧。靳秦别转了头，将那只小小的龟壳扔了过去。

　　薛子月伸手接住，唇角溢出一个纯净而恬然的微笑，像是与多年老友久别重逢一般恬然自得。望来却只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握住点睛的那只手腕微移，机甲战士放开了张无病。

　　他甫得自由，正要朝靳秦走去，薛子月却将一支枪放到他手中。

　　“无病，你来做决定。”

　　张无病不解其意，师父已经得到了洛书，还要让他做什么决定？

　　薛子月并不给他时间疑惑，更不会给机会让他思考，催动了早已种在他身上的摩诃令。

　　张无病举起了手中的枪，指向靳秦。

　　她交出了洛书，他却要杀了他。靳秦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甚至忘记了闪躲。

　　牙齿咬破了嘴唇，眼中千种无奈，万般挣扎，却是无济于事，终只能涌作泪珠滴落脸颊。身体并不听他使唤，手指扣下了扳机。

　　枪声响过，张无病却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升起另一种悲凉，比之刚刚开枪之时亦是不遑多让，他已经失去了靳秦。

　　靳秦后退两步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魏腾。

　　“我一直欠靳国一条命，十年前没法还他，现在……”
　　一旁的机甲战士便上前补了一刀，让魏腾死了个透。

　　靳秦回头望了张无病一眼，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却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张无病想追，却听身后传来‘咚’地一声，薛子月倒在了地上。

　　他返身朝薛子月走去，脑海中却听见老柯的声音在吼：“那是梦蝶反噬，他没事，你快走。”

　　听到薛子月没事，张无病转身向门口走去，却听老柯又急道：“这二愣子，不是让你往哪儿走啊。看你口袋里的东西。”

　　张无病伸手往口袋里摸去，只见柯东的独针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口袋里，钟面上原本那个红色的‘20’也变成了‘60’。

　　“快走。”柯北又说了一遍。

　　“他已经发现我在这儿了。”柯北话音刚落，张无病只见周围的一切开始飞快地倒退，就像有人将视频窗口的进度条往后拖去一样。

　　一切停下来的时候，《复联3》的海报变成了《钢铁侠》，周遭的景色也全换了模样，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

　　张无病还来不及细看，一副冰冷的手铐便铐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一抬头，只见刚刚死去的魏腾正臭着一张脸看向他：“应该就是这小子了，错不了。”

　　张无病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警察，他脸上皱纹少了不少，显得年轻许多，气势也不如以后所见，此时的魏腾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会作为呈堂证供。”魏腾说着一挥手，身后的两个警察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控制住了张无病。

　　审讯室里，魏腾点了一支烟：“姓名？”将打火机拍在桌上。
　　“张无病。”
　　“年龄？”
　　“26”
　　“三天前的下午三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三天前我根本不在这里。”他今天才刚来到这儿，三天前他压根儿不存在，在这个时间点上他还在学校里踢球呢，不知怎地却给A市警方指控猥xie少女。
　　“我知道三天前你不在这里，所以我才问你在哪儿？都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张无病说的‘这里’是指这个时间，十年前的A市。而魏腾理解的‘这里’却是地点，是市警局。

　　“我说你还是尽早认罪，配合我们的工作，一来呢，也可以节约时间。”

　　根本没做过的事你让我认什么罪？张无病内心很崩溃，不知道这罪名究竟是怎么来的。

　　“二来呢，你这是猥xie未遂，并不是什么重罪，没必要在这儿死磕，我们工作多也没时间陪着你穷耗。”魏腾说完，将认罪的文件和笔递过去：“喏，在这儿签个字就好。”

　　张无病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对面墙上是一幅书法横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就这么简单？”张无病签了字，魏腾收起了文件：“交完罚款你就可以走了。”

　　张无病正自高兴，一摸衣兜却好不尴尬，囊中除了那只独针钟之外便是空空如也，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

　　“那什么，警官，罚款能迟些再缴吗？”张无病期期艾艾地说道。

　　魏腾虎目一瞪：“怎么？没带钱？”

　　张无病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道：“魏警官真是通情达理。”

　　干了那么多年警察工作，这些被逮进警局的家伙心里转着什么弯，他还是清楚的。‘达理’不‘达理’暂且不说，这‘通情’他还是当得起的——通晓情况。

　　魏腾冷笑一声：“没带钱让你朋友送进来，没缴清罚款之前别想离开。”魏腾说着和将他往收押室里一推，拉上栅门转身走了。

　　十年前的A市，他谁也不认识，找谁借钱去。张无病颓丧地跪在了栅栏前。手抓栏杆，迎风泪流，引颈而盼，还真给他盼来一个人。

　　那是靳秦，十七岁时的靳秦，红润的嘴唇，晶莹到近乎透明的肌肤，鲜花着露一般清新明亮，叫人睁不开眼。

　　这样想的人显然不止张无病一个，只见靳秦和栅栏外看守的警员说了句什么，那警员笑着把钥匙交给了靳秦，开开心心地走了。

　　靳秦拿过钥匙打开了栅门，一言不发地瞪着张无病，瞪得他心里发毛。

　　“你认出我来了？”十年前的靳秦根本不认识他，可靳秦看他这眼神，怎么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似的？

　　年少的靳秦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好似一只鲨鱼：“当然。”

　　张无病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别以为你把头发染黑了我就不认得你。”靳秦咬牙说完，抓起张无病的衣领掼到地上，拳脚交加左右开弓就是一顿胖揍。

　　张无病被揍得鼻青脸肿，只剩半条狗命，靳秦的拳头却尤不解恨地朝他身上落去。简直恨不得杀了他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靳秦产生了误会。

　　本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男人原则。张无病一声不吭地挨着揍。

　　靳秦打架很厉害他是知道的，不过那是当上刑警队长之后的靳秦，他没想到十七岁的靳秦的靳秦揍人也这么厉害，下手是真的实诚。

　　就在张无病被揍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他抬起鼻青脸肿的猪头脸，只见栅栏外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警服，肩上三道杠，眉宇之间透着几分与靳秦相似的浩然正气。

　　“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靳秦回头看到来人，火速从张无病身上跳下来，立正站好。

　　原来这就是靳国，张无病揉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头一次见到靳秦的父亲，躺地上怎么看都不太礼貌。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靳国板着一张扑克脸问道。

　　靳秦看了看父亲铁青的面孔，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张无病算是知道了，这妞从小就不会说谎。

　　靳国看了看张无病满身的伤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干的？”声音低沉，隐隐有怒气。

　　靳秦仍是低头看着脚尖，不说话。

　　“他不管犯了什么事，自有法律程序处理，你怎么可以擅自动手……”

　　一般地以公为重，从不徇私。靳国这性格一看就不知道什么叫护短，靳秦那脾气没准就是随他的。

　　张无病见他扬起了拳头，慌忙往她身前一挡：“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跌倒摔的。”

　　靳秦惊讶地抬起头，妙目一转望向张无病，复又低下头去咬着唇，模样说不出的别扭。

　　靳国瞪着自家闺女，将张无病拨到一旁：“没你的事，闪一边去。”

　　张无病刚被靳秦揍了一顿，靳国不过轻轻一拨，他却脚底一歪仰面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