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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这位夫人实在是思路清奇,季鱼没赶上趟。他接待过上门闹事的家眷,正房,小妾,长辈晚辈都有,哪一个都是苦口婆心的逼他离家里男人远点。

      像陆夫人这样上赶着要把自己弄回家添堵的,破天荒的头一份!

      季鱼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位陆夫人不是这么缺心眼的主儿。

      “陆夫人,”季鱼笑出声,“您脑子没烧坏吧?”

      “我!季鱼!你要替你夫君把我娶回家?是你中邪了还是我招鬼了?哈!这可真是个太平盛世!什么人都能登堂入室了!你说你夫君喜欢季鱼,季鱼可连你夫君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我就是玩玩,你们当什么真?”

      季鱼是故意拿话呛她的。他凭甚要去一个连相貌都不记得的男人家里?说得好听,是想把他弄回家好好拿捏吗?做梦!神经病!

      陆夫人愣了一会子,道:“可……”

      “可什么可!”季鱼干脆的打断她,“要是没别的事,我可就回房歇下了?”

      陆夫人咬着嘴唇,似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季鱼这样不要面皮的人,死死盯了他半晌,屁都没憋出来一个。

      季鱼腾挪了位置,不规矩的坐在了她旁边,道:“还是说,”他轻笑起来,“夫人今天为了夫君而来是假,为我而来却是真?外面都传我是断袖,”他往陆夫人脸上轻轻吹了口气,低低道,“其实我通吃。”

      陆夫人慌乱站起来:“季公子自重!”

      季鱼用食指勾住她的衣角:“那些男人们喜欢的,可都是我的不自重。”

      他捏起桌上杯盏,轻巧的晃了晃,陆夫人看着他的动作,觉得温暖的厢房陡然一凉,来不及多想,躲开了季鱼递到了自己嘴边的酒盅。

      “奴家先告辞了!”

      说罢,生怕自己名节不保地落荒而逃。

      厢房里只剩下季鱼自己了,他一点不觉冷清,晃着杯盏,分寸拿捏的极为老道,一滴也没有洒出来。他绵绵的叹了口气点评道:“这个姐姐,没什么意思。

      “你说是吧?”

      房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了。季鱼就这么唐突的发问,一点不觉得尴尬,他知道,燕生就在这儿。燕生一动,就带起一股凉意,季鱼再清楚不过。几息过去,仍静悄悄没有动静。

      ……

      “扭扭捏捏的做什么!滚出来!”

      燕生不肯现身,他立时垮了脸,连带语气也凶恶了三四分。眸子一沉,摔了酒盅,又要起来掀桌子。

      门外的人要是见了他这幅模样,又要背地里说三道四了。

      约摸要这么说:看吧,季鱼果然有疯病!

      燕生就立在墙角,避开一室的温暖,从头至尾敛了自己的气息,人看不见他,只做壁上观。

      季鱼疯子一样要掀桌子,忽然停下来,看着像是冷静下来了。他起身出来,煨在烧的极旺的火盆旁,翻转着手烤了烤,神色冷静,口气也冷静道:“你说,我要是踢翻了这火盆,这鬼地方是不是就着了?”

      他说这话,并非唬人。他视万物如草芥,心早死了。

      燕生有些动容,散开气息,显出身形了。他由透明渐渐变得颜色生动起来。

      季鱼看见燕生一边急急的走向他,一边忙不迭从无尽虚妄变成个真正占据着阳世一角的东西。

      世有佳公子,遗世而独立,季鱼心想,长的这样好看,活该死的早。

      燕生虽不说话,表情却明明白白的指责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季鱼得意的笑了,像极了得志小人。

      “烧了房子,你想死吗?”燕生觉得季鱼上蹿下跳的劲头,跟力气使不完了似的。

      “是啊。”他爽快的应道。“可你既出来了,我便顺你的意,不死了。”

      说着又到桌边:“意思意思,掀掀桌子。”

      燕生教他说的心里发堵:“你是巴不得许府那位找你麻烦!”

      季鱼撇嘴:“我就是不掀,她照样要找我麻烦!我还不知道她,野驴操的战马心,什么东西!她且一早守在外面等着看我笑话呢,可碍不着这桌子半点事?”

      许夫人当真是等着季鱼不得好死的。她恨透了季鱼,能让他不好过,哪怕只是吃不好睡不着,她心里都快活许多。

      燕生看他,哽了会道:“那我是该夸你聪慧,人情练达?”

      “我缺你来夸?”季鱼不客气的认了这夸奖,又道:“我方才同那小娘子讲的话,气不气人?”

      他既问了,燕生也就中肯的答了:“活脱脱一个断情绝义的色中恶鬼。”

      季鱼乐不可支,脆生生的笑道:“你说,你来多久了!”

      说着,意思意思踹桌角,忍不住要掀了。

      燕生道:“你先松手,把桌子放下。”

      季鱼勾起嘴角看他,蓦的退开半步,松手了。他笑嘻嘻的问:“怎么?舍不得这些东西?想吃?不过这些都是生人吃的,你只能闻闻。”

      燕生才明白过来,这人并不是真想掀桌子,只想耍他一道,占占嘴皮子便宜,面无表情道:“季公子说的都在理。”

      季鱼见他连走过场一样同他贫嘴两句都不肯了,顿时觉得没意思,一撇嘴:“无聊透顶!天底下的鬼都像你这般无聊吗?”

      “也有十分有趣的。”

      “那你带我去见识见识!”

      见他兴致勃勃,燕生毫不留情的拒绝道:“好端端的一个生人,怎么这么喜欢见鬼?”

      季鱼道:“你不必醋。我就是见了这世上顶有趣的鬼怪,也会觉得他们比你无聊多了。”

      燕生忍不住好奇:“为何?”

      季鱼坐到桌面上,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一早就来了?”

      燕生犹豫了会儿,点头了。

      “是不是根本就没离开过我身边?”

      燕生觉得先行到厢房里等他,也算是离开过,便摇了摇头。

      季鱼不依不饶:“真的?”

      燕生想了想,回答道:“我是鬼,所说都是鬼话,你会信吗?”

      季鱼一愣,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叫他给逗笑了。这鬼虽然蠢傻,有时候犯起蠢来,也颇有好笑之处。

      燕生正色道:“我每次来,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季鱼心想,你这个阴森森的东西,到哪里都带着凉气,这大冷的天,想不知道都难。

      “我乐意!”他心里如此这般的想了许多,嘴上却这样蛮横的答。然后忽然换了一副嘴脸,用手撑着下巴,靠在桌面上,眼睛弯弯的同他讲:“你过来。”

      季鱼的心情变幻莫测,这变化是不讲道理的。他最初并不这样,但变成这样,可由来已久了。燕生心想,这样也好,比他原本好。

      于是他依言靠过来,季鱼周遭一凉,他虽怕冷,可这鬼跟在身边这么久,却也早已适应的七七八八。燕生也有分寸,若不必要,也不会和他太近。是以季鱼虽然感觉到手臂上的寒毛立起来,面上却没反应。

      他道:“来!我请你吃饭!”

      “我今儿出门,给你买衣服去了。”说话间盛好了满满当当的一碗菜,放在燕生面前,“好了,闻吧!”

      燕生原本不明所以,又思衬片刻,将菜碗推远了些,勉强不同他一般见识:“多谢,我不饿。”

      季鱼才不管他饿不饿,有些不满的看着他的动作,但着意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并不忙着同他计较:“我摸着,觉得料子还不错,就给你多扯了些。尺寸款式我都过目了,没什么问题,成衣铺过两天就能送来。……你别急呀,东西一到,我就烧给你。”

      燕生道:“我没着急。”

      “无端端的,你给我买衣服做什么?”

      燕生是个不晓得死了多少年的老鬼,生前认识他,死后又能记得他的人想来早就死绝了。他这样子,又是个极年青的短命鬼,或许有子嗣,或许没有。总之,每逢清明或生忌死忌,从没有人给他烧祭品。

      幸好鬼与人不同,脱去肉体凡胎,不受人间烟火脏污,否则这么些年头,无衣可更,他早该臭了。

      季鱼常讽他穷酸,生前一定是个人见人恨的废物。

      季鱼看白.痴一样瞧他:“我钱多,烧的!看看你穿的,都是从哪里捡来的破烂衣服,难看死了!”

      燕生把到嘴边的那句“烧纸糊的给我也一样”咽下去了。

      他看着季鱼不大对劲。

      季鱼虽然喜怒无常,但来了脾气,就一定要造孽,造孽的目的也是要让旁人不得安生。这会儿,却不似造孽,倒像是折磨自己。

      他一般不至于折腾自己的。

      季鱼没计较他不回话冷场,自己接着道:“燕生,我虽然不太喜欢人,也不招人喜欢,但是待你这个鬼朋友,是不是相当称意?”

      燕生眨了眨眼。

      “燕生,你再为我说个书,我就算你还我的人情。”

      燕生心想,原来如此。季鱼大概遇着什么事了,心烦气躁,静不下来。所以想叫自己来帮帮,又不肯跟他再多牵连。

      季鱼眼里,什么人都可憎可厌,他不稀罕别人的情意,也不肯轻易施舍自己的。有来有往,银货两讫,接着撇清关系,这才最适合他。

      “你想听什么?”

      “随便你讲什么,你说的书难道不都一样吗?”他打了个哈欠,“一样的不、好、听!”

      季鱼听他说书有瘾,即使是燕生说书的能耐极其有限,有限到没有起承转合,把书里的故事讲的颠三倒四云里雾里,更不会留扣,先生能说上几百回的书,到了燕生这,或许第二回就没了听众了。可季鱼仍会三不五时地,假模假式的待他好一些,换他说段书。

      季鱼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子上,浮躁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入神的听着,模样有些懵懂,也不合常理的乖巧。

      燕生开始讲了。

      “这是我前些天在外面听来的一段志异,讲的是逗蟋蟀【注】。”

      说的是有个朝代的皇帝,喜欢逗蟋蟀。宫中盛行此风,自然上行下效。

      宫中每年都要向民间征集大量蟋蟀,华阴县有个县令,上供了一只,没料想这蟋蟀意外的凶狠会斗。于是朝廷责令华阴县每年都要供应这种蟋蟀,县里又责令乡里。

      但华阴并非生养这种东西的地方。可令既行,乡民们只能硬着头皮去寻蟋蟀。若寻不到,就要一掷千金的去买,或缴银钱抵给官府,若不然,只剩死路一条。

      一时间,蟋蟀奇货可居,往往叫小门小户倾家荡产才能得一只上缴。

      有个穷书生,到奉纳的时候,也没得到一只蟋蟀。幸好有妻子的造化,经高人指点,在石洞里寻着一个肥硕健美的蟋蟀,回家供祖宗一样养起来。

      书生的小儿无知,又贪玩,有天书生不在家,他揭开了关蟋蟀的盆盖,那蟋蟀一跃而出,再寻不见踪影。

      等书生回了家,见蟋蟀不见了,儿子也不见了。夫妻两人哭天抢地,觉得死期已经到了。过了一会儿,又在井里寻到了儿子的尸体。

      二人仿佛失了神魂,用草席卷了儿子的尸体,枯坐到次日天明。这时儿子忽然动了,睁开眼睛,并不清明,像是痴呆了。草席里又传出一声蟋蟀叫,他们看了半天,终于在墙壁角找到了那只蟋蟀。

      又短又小,看起来并不勇猛。但好歹是只蟋蟀!书生拿这蟋蟀去斗了斗,居然凶悍异常,百战百胜。

      书生就把这蟋蟀送去官府,官府见这蟋蟀形貌普通,正要责打书生敷衍公事,书生急忙辩解说它有奇异的本领。县官找了只鸡来,居然未能斗赢这只蟋蟀,这才上供到了宫里。

      那蟋蟀神异非凡,入宫之后,非但逢斗必胜,还懂音律。每逢宫中乐师击鼓,还能跟着鼓点跳跃。皇帝龙心大悦,对县令大加封赏,县令还记得书生,于是也赏赐了他。

      过了一年多,书生小儿也神智清明,说自己曾变成蟋蟀,至今方才醒悟。

      燕生讲毕,望了一眼季鱼。季鱼听到中途,便坐正了,待他说完,才道:“就是这么个无聊的故事?”

      燕生道:“我倒是觉得很传奇。”

      季鱼冷冰冰的说:“先时我还以为你要讲一个家破人亡的正经故事,没想到却是父慈子孝,团圆结局。这书说的极好!极好啊!”

      季鱼平日里,嬉笑怒骂都痛快,要做恶人,也彻彻底底。一般听完书,大都心平气和的可以入梦为安了。这次反常得很,燕生觉得他快要比自己这个鬼还要冰凉了。

      季鱼说了句:“你可是故意的。”

      语气没有起伏,并非在问。

      “真好,你也不是个东西!真他.妈的好啊!”说完,再没理会他,掀了桌子,踹开门,鸡飞狗跳的出去了。

      莲香恰好还守在外面,赖在地上,小厮们拖不走她,还面面相觑的等着季鱼决断。季鱼迎头走过来,险些被绊倒。莲香抬头就看见季鱼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不知何故布满血丝。

      季鱼看着莲香这张脸,一点没留情,狠狠地踹了一脚,莲香转了个圈儿,倒地上了。在地上躺好,一抹嘴角,已经渗出血了。

      他看着这恶婆娘,一点也不解气。这比起他受的罪,差的远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蒲松龄 ,聊斋志异 ,促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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