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山颂》雷三下巴

51、山风亭“斗食”

　　顾沌琢磨了一下午，总觉得该找个人见证“斗胆”，否则到时候谁输谁赢各执一词，可能一辈子也分不出胜负。可找谁来作证的好呢？这个人首先必须得公证，再者需要口风紧，否则将斗胆之事传到顾霜绫耳中，不知道她会急成什么样。顾沌思前想后，终于想到那个即愿意帮他忙，又能保密的合适人选——马善斌。
　　马善斌是年轻的马族，妖兽族与人族寿命相差无几，所以按年纪算来马善斌是个翩翩少年。他有着棕色的肌肤，飘逸的鬃毛，那张马脸在顾沌眼里虽然和其他马族没什么区别，不过不少雌马都为其倾倒，应该长得不错。照理来说，这位人见人爱的马哥儿不应该和臭名昭著的顾沌搭上干系，但很多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比如，这位儒雅的马善斌就是当年在海空庙惹祸的犯人之一，到头来黑锅却让顾沌一个人背上，顾沌固然有错，但也不该如此年纪便遭全镇人唾弃。可顾沌就是这么个性子，比起自己的名声，更在乎别人的清誉，一个人扛起所有过错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而这些年镇上人对他的所作所为，冷暖自知。
　　马家也算清流门户，自知对不住顾沌，却又没胆子误了自家孩子，不敢说出实情真相，这么些年来为了减轻心中的罪恶感，平日里对顾沌还算不错，或多或少帮着他，也为他摆平了不少祸事。顾沌知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恶行，马善斌应该不会拒绝他。再说，“人间三月芳菲始，踏青赏花正当时。”，让小马哥儿放下家中的琐事陪他去山间走一趟儿，想必爱玩的马哥儿也不会拒绝。
　　其实，顾沌本想找洪亥一同前往猴尾山，但由于洪亥有过几次向顾霜绫告密的“前科”，所以顾沌对他并不信任，这才选了守口如瓶的马善斌。
　　不出顾沌所料，马善斌听闻顾沌要和熊力广去猴尾山斗胆后，二话不说，应下了顾沌所求，愿意陪他们去山间，为比试作证。之后，顾沌又去了次熊家，告诉熊力广他请来了马哥儿随行，由于马善斌向来公证，是有名的正人君子，那黑熊也无法想到更合适的人选，便答应顾沌让马善斌“主持公证”。
　　第二天，顾沌、熊力广和马善斌按时来到了镇外的山风亭，准备向猴尾山进发。
　　山风亭不过是个四角小木亭，何人建造已经无人知晓，应该是哪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乡绅。山风亭看似没有什么特别，尖顶木柱，四周围着栏杆座椅，也没有什么牌匾，但名字的由来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故事。据传有一年，罪人镇上刮起了邪风，有人按海空庙内高僧的指示在气脉上建造了这座小庙镇邪，才平了这股邪风，从此这座镇住山风的小亭被称为山风亭，专供人歇脚之用。
　　熊力广最早到了亭子，马善斌是第二个到，还没等他们俩在亭内坐热屁股，顾沌也来了，三人到齐，应该上路。不过在出发之前，他们还有一场小比试——斗食。
　　说到底，顾沌和熊力广只不过七岁，今天有什么吵吵闹闹，明天就忘了。说是去猴尾山斗胆，两人却都做起了踏青的打算。他们约定各自带上自家的美食相互品尝，在斗胆之前一较高下。熊力广大智慧没有，小盘算却不少，他估摸着顾沌家开的是豆腐店，绝对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美食，才下此战书，想着可以在斗胆之前先赢他“一筹”，杀杀顾沌的威风。顾沌其实也明白家中能拿出来的无非是些豆腐，倒很期待黑熊能带来什么，他估计黑熊十有八九会带来荤腥，既然能吃上肉，输给黑熊一回又何妨，比起面子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肚子。
　　这场余兴比试本该在猴尾山上开始，哪里知道猴急的顾沌实在忍不住熊家美味的诱惑，想尽早吃上肉的他借机冲撞了熊力广几句，说他家杂食，什么都吃，和野猪没什么区别。那熊力广听了顾沌的讥讽之后果然中招，勃然大怒的他揪住顾沌的衣服要他道歉，顾沌一摊手，说什么要“眼见为实”，让熊力广赶快让他见见熊家的宝贝。熊力广见还有马哥儿在，不能输了比试又输人，便收起了将要砸向顾沌的拳头，“啪”从怀中抽出一张油纸包甩在“吴王靠”上。顾沌一看，心想着大约是烧鸡之类的，尽管说不上有多特别，但有肉吃总是好事，这个怂认得开心。当熊力广打开油纸之时，顾沌顿时傻了眼，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食物。
　　熊力广打开的油纸包里，整齐地摆放着两排薄片，一排红白相间就像是红色云石，另一排则是奶白色，就像把切成薄片的豆腐。
　　熊力广见顾沌傻了眼，呵呵一笑，道：“顾哥儿何不快尝尝。”
　　顾沌等这句话已是多时，伸手就抓红薄片，至少肉他还能认得。
　　熊力广看着顾沌哈哈大笑，一把拍下他那双拿着肉片的脏手，又道：“红霞须配白云，合而食之，方能得之滋味。”
　　顾沌看熊力广指着肉片和“白云”，猛地点了点头，操起红霞白云一起放入嘴中。一股冲突却又和谐的味道顿时在他嘴中炸开。首先在嘴中四溢的是肉香，切成薄片的肉片，不肥不瘦，咸鲜味浓，同时还带有一股果木之香。不过，单是肉香稍显单调。顾沌嘴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声便是来自脆爽的白片，这白片甜如蜜糖，清爽的口感一下子冲淡了肉片的油腻，又将咸甜两味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好似性格迥异，却又恩爱异常的夫妇。
　　“甚是美味！熊哥儿，这是甚么？”顾沌好奇问道。
　　“此菜名日‘日出朝霞’，是只此一家的美味。红霞是火腿，白云则是小瓜，此外我不便说，是熊家的家秘。”熊力广答道。熊力广显然不会其余配方告诉顾沌，怎么说来他们也是对手，熊家的饭馆还指望着这道新创之菜夺下罪人镇的美食之王的桂冠。
　　红霞说白了就是火腿片。苏东坡在他写的《格物粗谈·饮食》记载，“火腿用猪胰二个同煮，油尽去。藏火腿于谷内，数十年不油，一云谷糠。”熊家在传统的火腿做法上加入了烟熏，用樱桃木熏蒸猪腿后再进行腌制，此法所得的火腿兼有果木香和肉香，因而被熊家称为“果木火腿”。
　　白片则是一种叫做“小瓜”的水果。小瓜在大梁种植广泛，大江南北皆有产，不过因为气候原因，各地小瓜的品相和味道大不相同，有些地方也将之称为“蜜瓜”。罪人镇的小瓜并不大，白皮白肉，去了皮和瓤后都可以食用，其味甘甜。春天正好是品尝小瓜的好季节，所以熊家便买了点小瓜切成片搭配火腿试吃，没想到那咸甜交融的滋味惊为天人，熊家即刻定下新菜的食材，并按照火腿片和小瓜片的外观取了一个风雅的名字——日出朝霞。
　　当然，熊家自然不可能让熊力广将新菜带出家门，这小子为了羞辱顾沌可是下了血本，竟然冒着被家里打断腿的风险将其偷带出来。
　　“顾哥儿，该你了！”熊力广略带讥讽对顾沌说道。其实，看着顾沌手中拎着的绿叶包熊力广便猜出定是豆腐之类，心想自己胜却在握。顾沌红着脸解开了包扎叶包的草绳，熊力广凑上前一看，果然只是几块腐乳。熊力广这次学乖，并没有得意洋洋，他有礼貌地请来马善斌让他尝后作出评判，结果可想而知，黑熊大胜，而顾沌则大败而归。然而，顾沌根本不在乎斗食的输赢，他唯一在乎只有还能再吃多少肉。只见顾沌拇指和食指一夹，十多片火腿尽数被他拿走，熊力广又怎么会让顾沌一人独享美食，他一把抓住顾沌的手臂要将火腿片夺回。两人争执不下之时，顾沌突然卸力松开了肉片，结果黑熊踉跄摔倒，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手中的火腿片也撒了一地。恼怒的黑熊起身抓起腐乳便往顾沌身上扔，顾沌左闪右避，轻巧地闪过，那腐乳不偏不倚正巧扔在了马善斌的白丝袍上，黑熊的麻布衣和顾沌的白袍倒是安然无恙。
　　马善斌生气地皱了皱眉，一脸严肃，嘴中抽动了两下后又平复，似乎欲言又止。顾沌和熊力广小心翼翼地看着马善斌，生怕他甩手不干，再将他们偷偷比试之事说出去，让他们“出师未捷身先死”。其实，要不是见没人路过，马善斌也不会放任两个孩儿上演这出闹剧。
　　好在马善斌并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辈，他故作生气也只是为了吓吓“熊孩子”和“皮孩子”，能让他们能安静一会儿，免得路上再起波澜。对于不擅长哄孩子、带孩子的马善斌而言，这招的确受到了奇效，顾沌和熊力广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等待他发号施令。
　　“启程罢。”严肃的马善斌缓缓说道。顾沌和熊力广见他不责怪自己，那是乐开了花，一声声地说着“好的，好的。”跟着马哥儿离开了山风亭。
　　马善斌长啸一声，变作一批烈马，驮着两个孩子向猴尾山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