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山颂》雷三下巴

49、回到红白斋

　　“豆腐将军”这下成了“胜仗将军”，穿上衣物的顾沌趾高气扬地大步离去，却还是被熊力广拦了下来。
　　“你我决斗分出胜负，但偷盗之事还未了结罢。”熊力广咄咄逼人，看来是不像轻易放过顾沌。
　　顾沌自知理亏，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同时斜眼瞥向吴大大，他知道，只要吴大大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是否可以逃过一劫，所以眼下他只能期盼着吴大大可以不计前嫌，帮他渡过难关。顾沌甚至暗自发誓，如果吴大大可以放他一马，那他从今往后再不拿他铺上的肉包子，还要给他白当几天小工算是还债。
　　“顾哥儿未偷馒头，是在归还不慎落地馒头之时，被尔等所捉。拾失物还之者，何以谓贼？我看应称呼声正人君子才合适罢。”吴大大并没有点破顾沌，反而将他偷拿馒头的事情给瞒了下来。
　　作为族长，吴大大这么纵容顾沌显然古怪，而任何不合理之事之后定会有着合理的原由，这件事同样不例外。
　　原来，李蝶嘴上说要严加管教顾沌，却从来任由他胡闹，好像是故意将他养成一个好吃懒做的废人一般。顾沌手脚不干净之事，李蝶不是不知道，她非但不骂他，还私下给了几户被他“折磨”过的人家不少珍宝首饰当作赔偿，并约定，若往后顾沌再犯，大家如能不追究顾沌，她便三倍赔付。这些商户听后很是开心，都巴不得顾沌来他们那儿偷点东西，好讹李蝶的钱。吴大大也是那几家人户之一，只不过没有其他人家那么贪得无厌罢了。
　　唯一可怜之人只有顾沌的母亲顾霜绫，顾霜绫是一位行动不便的盲妇，不可能日夜监督顾沌，反而一举一动都在李蝶的监视之中，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连顾沌闯祸的消息都是从李蝶口中得知，那些替顾沌赔罪的钱物也全部交给李蝶处理，这些东西几乎被李蝶私吞，全被她拿去换了些中意的玩意儿。
　　罪人村上见不得顾沌好的人家大有人在，吴大大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或多或少会偏袒一点顾沌，与那些拿了李蝶“贿赂”却依然对顾沌恶言相向的“白眼狼”比起来，吴大大对顾沌的纵容孰对孰错，暂时还不能下定论。“山海皆可渡，最难是人心”，以顾沌的牛脾气，若是对他谈道理、上责罚，反而会适得其反，但吴大大那连自己都不知的“伪善”，却融化了顾沌的冰冷的心，使他痛定思痛，开始反思四周邻里为何要冷落他。
　　“我...我非贼人，岂能容你诬陷！”顾沌听到吴大大帮着自己，本来颤颤巍巍的他，立马挺直了腰板，跟在吴大大身后向着黑熊叫嚣。
　　“天爷啊！你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功夫真是了得，死的能说活，活的能说死，一张嘴即是一个世界，唱南曲儿的见了你亦是自惭形秽。”黑熊不敢说吴大大的不是，只好指桑骂槐，以骂顾沌来影射吴大大。
　　七岁小儿的妄言吴大大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即便他对黑熊有成见，也不会当面表示，伤了邻里间的和气，也砸了自己与人为善的金字招牌。因此，吴大大听了黑熊的挑衅之后，并没有应答，他只是呵呵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走到黑熊身边拍了拍他，意思是要他冷静。
　　熊力广不想惹怒吴大大，嘀咕了两句，再未多嘴。
　　顾沌反倒是洋洋得意起来，嘲弄黑熊道：“熊将军乃顶天立地的真英雄，今儿发我英雄帖约战猴尾山，小底诚惶诚恐，若明日怯场，还望将军海涵。明儿，将军迟来一些也不妨事儿，毕竟路上供您吃奶的奶妈子走不快，妇人确是磨蹭。”顾沌这混小子整日在罪人镇游手好闲，东家长西家短却知道不少，传闻熊力广五岁才断奶，这事儿他这会儿倒是想起来用。
　　吴大大听后不禁皱眉，心想顾沌这七岁小儿怎么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来，却忘记了这些话李蝶也没同他少说。顾沌虽然不学无术，但天资聪慧，大人说什么，他便记什么，日积月累下来，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真要强词夺理起来，大人或许都说不过他。
　　熊力广听后气得够呛，他用力一跺脚，起步朝顾沌冲来。见拦不住熊力广，吴大大忽然脸色一沉，朝着黑熊瞪眼，黑熊只觉得刺骨寒气蹿入体内，双脚止不住颤抖，竟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与此同时，顾沌也被吴大大强拉至熊力广面看，在“帮助”两人握手言和之后，吴大大这才恢复原本人畜无害的模样。
　　“明日辰时山风亭见！”黑熊走前说道。
　　“辰时山风亭见！”背对黑熊的顾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顾沌比相扑之地在穷鬼巷内，并非罪人村十二条大路之一，紧挨着回魂街，离开红白斋不远。
　　穷鬼巷走到底，就是回魂街。
　　回魂街专做吃食营生，天南地北的美味皆聚集在此，可谓是罪人村的美食之巅。罪人村的居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顾霜绫可不是什么不见市面的村妇，她是来自湖州盐商人家的女儿家，什么珍馐没有尝过，所以对回魂街上的“美食”反应平平，对于那些李蝶带回来的特色果子更是味同嚼蜡，虽然这也和李蝶尽买些粗食给她有关。
　　从穷鬼巷出来，一直走到红白斋，可以看到一排摊子，什么“王疯婆鱼羹”“李瘸子冰酥酪”“童麻子乳糖浇”“姜瞎子樱桃煎”等等，除了名字怪了些外，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以为自己到了汴京城呢！都怪那爱说书的大雁，将道听途说来的汴京美味描述地堪比龙肝凤髓，引得罪人镇上的店铺争相模仿。这名字相似，味道却天差地别，且不说手艺好不好，基本食材也同汴京大相径庭，做出来的小菜和果子怎么会美味。
　　然而，顾沌从小在罪人村长大，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天有多高、山有多青，在他心中罪人村就是世界的中心，回魂街上所卖的便是这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自打顾沌在海空寺内闯了货，又闹出吃白食的一档子事儿后，都不用李蝶关照，村里的小贩们全都躲着顾沌走，别说他没钱，就算是有钱小贩都不会卖给顾沌一块土。顾沌也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看着一街的美味干瞪眼，却无法将他收入腹中。
　　一早没吃什么，加上又与黑熊搏斗，等顾沌走回红白斋时，已是饥肠辘辘。他看看太阳，估摸着差不多巳时，红白斋门口还是大排长龙，看来李蝶又一时“性”起，办起了什么“豆腐诗会”。
　　红白斋由罪人村周围山中之木搭建而成，门口有块牌匾写着店名，还是金字招牌。两间紧挨的屋子也算是宽敞，一间用作制豆腐，屋内用石头砌了灶台，四口锅内豆浆“咕嘟咕嘟”地翻腾着，另一间屋子则用来住人，顾沌、顾霜绫和李蝶都住在这里，屋内码放着做好的豆腐，每天都会拿至红白斋门口沿街叫卖。
　　红白斋的生意一直不错，所谓饱暖思□□，李蝶做了这么多年行首，早就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回到平淡的日子反倒不习惯。因而，李蝶想出了一个法子，即能让她满足□□本能，又能赚些过活的钱。那李蝶打着办诗会的美名招来镇内人参与，凡是在诗会中可以拔得头筹者就能让李蝶亲自服侍一晚，如何服侍当然都是赢家说了算。想要参与一次诗会可价格不菲，若是换算成银两的话，每次必须得买一两银子的豆腐才有资格加入，即便如此，罪人镇上贪图李蝶美貌的汉子依然趋之若鹜。李蝶会在卖豆腐时放出举办诗会的风声，基本在诗会的前几天，有意者购入足够的豆腐就能参加。诗会的形式很简单，李蝶会每次都会出一个诗题，大家按题目作诗即可，在将写有诗句的木板交给李蝶后客人便可离去，等到第二天，客官需要再去一次红白斋买豆腐，如果是李蝶的中意人，李蝶将会亲自告之。听说，在开诗会之前，吴大大用才华打动过李蝶，抱得美人归。但两人对此都矢口否认，是真是假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顾沌看着红白斋外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群中唯一一个小娘子便是李蝶。李蝶站在豆腐摊前，摊上的豆腐早被抢购一空，案上只剩一把竹刀。她身穿一件素朴的青色窄袖衣，为了方便做生意绑着襻膊，露出一双纤纤玉手，衣着简朴却也掩盖不住不减当年的风韵。
　　顾沌看李蝶事先没有通知自己做托儿，马上明白今日十有八九“名花有主”。原来，李蝶诗会前有时会事先定下“如意郎君”，告诉他当日诗会的主题，好让他早做准备，如果郎君实在没有文采，李蝶也会作诗赠与，不会给人难堪。这样一来，李蝶即能赚到钱，又可以避免同来路不明之人共处一室。但“如意郎君”毕竟不会次次出现，如果没有李蝶的中意人，这时就需要顾沌出场。李蝶一般会让顾沌参与诗会充数，只要收到的竹板书与参加诗会的人一致，最后如何解释都是李蝶的“一言堂”，有时她会选中顾沌，有时干脆一人不选，再将钱款全数退回，难得会选中“没有准备”的镇民。当然，顾沌参加哪次诗会没有规律可寻，而这些嫖客也不会傻到相信李蝶只是单纯无法认可他们的才华，这种婉拒客人的手段大家都心领神会，但绝不会点破。
　　顾沌跑进人群一眼扫去，木板上写着什么“黄家齐出百万兵，连营扎进清水坑。烽火连烧灶王庙，磨山吞没豆家兵。浆水蒸腾出云雾，瀑布倾盆出帘笼。模具齐放千重网，泰山压顶剥黄绫。”看汉子们写下的诗句，想必今日是以豆腐为题，他们或许听得些风声，是有备而来，竟也从书中找来不少好诗，让顾沌大吃一惊。
　　顾沌想着他们往日好吃懒做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没想到为了男欢女爱之事，这些人也能如此发奋。
　　“白豆腐，嫩豆腐，白嫩豆腐。黑汉子，糙汉子，黑糙汉子。”走入红白斋的顾沌忍不住用打油诗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