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山颂》雷三下巴

46、人肉包子铺

　　将顾沌围起来的四个男孩同他一般大，都是七岁上下，但身形却比他壮实不少。就连四人之中最矮那个荀梁谷都比顾沌大上两圈，更别说是带头的那位幼熊了。虽说罪人村上的孩子生来人高马大，但顾沌生得却实在是瘦弱，与同岁的女娃子比气力都吃力，所以才老是遭人欺负。
　　其实，这些孩子与其说是欺负顾沌，还不如说是教训他，谁叫他总是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呢。自打回了罪人村之后李蝶就没沾过一口荤腥，整天吃斋念佛、虔诚祈祷，每日做完了功课才安心入睡，从未耽搁。顾霜绫双目失明，不方便出门，所以家中买菜的活儿也基本由李蝶来掌管。李蝶买来的食材不见荤，红白斋的饭桌上自然也见不到肉的踪迹，她常常将蔬菜与豆腐同煮，豆腐汤就着炊饼吃便算打发了一顿。汤羹吸溜下肚，倒也能填饱肚子，其实甘甜的菜汤味道也不赖，除了会导致更衣多点外，也没什么坏处，因此顾霜绫对吃斋之事不置可否。但顾沌不行，毕竟他是个在长身体的小儿，不沾荤腥让他怎么过？顾沌为此也没少发过脾气，顾霜绫岂能不明白儿子的心意？因此，她有时会托洪亥去买点肉酱带回红白斋，自己下厨给顾沌做豆皮元宝吃。起初，她怕李蝶发现自己开荤，便趁着她外出收豆子时候下厨，可这么大锅“大菜”岂是她这个盲妇想瞒就瞒得住的？没过多久，李蝶果然发现了家中有人偷偷开荤，出人意料的是，她知道顾霜绫破戒后并未大发雷霆，她不吵也不闹，反而跪在观音菩萨像前念经忏悔。这一忏悔就是三天，期间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最终晕倒在蒲团上，要不是来红白斋帮工的洪亥及时将她送去不活医馆救治，李家豆腐可能将就此绝迹。等李蝶身体恢复后，顾霜绫再不敢提开荤的事，她到也没“赶尽杀绝”，经过短暂的考虑后同顾霜绫约法三章，约定每月可以食荤一次，但为了抵消罪孽，自己绝食一天，并抄写经文以求抵罪。若是顾沌实在想吃肉的话，她也可以网开一面，但前提是顾沌可以如她那样抄完一本经书，可顾沌大字都认不得几个，这让他如何抄书？所以，实际上顾沌一年到头还是吃不上什么肉，就算吃到了，也是李蝶买来的下水、肉酱，真正多汁醇香的大肉尝都没尝过。当顾沌年纪尚小之时，还可以强忍着吃肉的冲动，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再难以压制这股冲动，便开始动起了坏脑筋，想尽办法沾荤腥。所谓的坏脑筋，其实不过是七岁孩儿的小伎俩，根本逃不过大人们的火眼金睛，之所以有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肯定是有意而为之。
　　顾霜绫也想过偷给顾沌钱，让他出去买肉吃，无奈红白斋的财务都在李蝶掌控之下，少了什么李蝶全都一清二楚，万一追问起来，她又寻死腻活那可如何是好，所以给顾沌“开小灶”之事一直也无法实现。
　　虽说罪人镇也有票子这类的纸钱，但除了大交易之外，他们任然习惯以物换物。每家各有各的物件，各有各的难处，比如东家的麦子不可能在冬天收割，王家的泥罐也不是人人都需要，必须在合适的时机，遇到合适的人，才能可能换回自己所需之物。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万一家里没东西可以担保票子，自家值钱的农物暂时还不能收割，这时候如果想换点什么，总不能硬抢吧？所以，为了让过日过下去，赊账对于罪人镇上的居民百姓而言再寻常不过，他们往往打上欠条儿，或是留下傍身的小饰品，等手上有了店家想要的物什再来还债。由于交易对象大多是街坊邻里，大家知根知底、彼此熟悉，所以欠债不还之事很少发生。若有欠债一年以上不还者，罪人村会派出“治安队”要债，很少能有人胆敢在这群“凶神”面前撒泼。
　　好喝两口小酒的洪亥手头并不阔绰，除了每月的“事例钱”外，也就指望着大豆收成好点，可以余下些用来换些酒食。因此，洪亥多年来，习惯了在酒家里赊账，等收获大豆后再一并拿去酒家还账。
　　顾沌这小子，好的不学，赊账却学得比谁都快，六岁那年他跟在洪亥后面在“阳春居”里吃了一次红汤肉骨棒，那酱肉鲜嫩多汁、入口即化，等肉吃完将骨头导致，从断口处用力一吸，吸饱了汤汁的骨髓“呲溜”一下入嘴，绵密粘牙、肥而不腻的滋味让他莫生难忘。从此，顾沌对肉的欲望几近疯狂，却苦于家中几乎没有一点荤腥，最终只能学着大人的样子在各家铺子里赊账要吃的。顾沌自然是打着洪亥的名号赊账，一直等到两个月后东窗事发，忙着收粮的洪亥这才知道顾沌“帮”他欠了一一屁股债。洪亥又怎么肯替顾沌还债，他联合了摊主们找到了顾霜绫，将顾沌那些坑蒙拐骗的“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顾霜绫听后没有多语，躲在屋内独自哭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了些从湖州带来的首饰给了他们算是为儿子还账，摊主们都是个生意人，见这些首饰抵账之外还有余，便装作大度，挥挥手拂袖而去，“顾娘子乃真人儿，与人和善，有债必偿，名声在村上那是顶顶的。顾家哥儿顽皮可爱，学着大人赊账，却忘了还账，也是一时糊涂。今次承惠顾家照顾了，小店随时恭候顾家哥儿再度光临。”带头的田掌柜可谓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一套阿谀奉承的话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
　　摊主们没走多久，在农田耕作的李蝶气冲冲地赶回了红白斋，显然是知道了顾沌的那些破事儿。李蝶本想按家法让顾沌吃二十下板子，但在顾霜绫的袒护之下他逃过一劫，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抄写《法华经》五十遍的责罚也够他好受。
　　可顾沌生来就是个倔脾气，虽然受了罚，但就是不长记性，你能拿他怎么办？更气人的是，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是要干什么，再加上每每出事，母亲都会为他圆场，所以使得他越发猖狂。起初，顾沌还只是东家拿个包子，西家偷摘个李子，再严重点的话，无非是泼小娘子一身泥水，与村里的小混混斗殴，村里居民只当是小儿胡闹，并未放在心上。哪知后来顾沌差点毁了海空庙里的金尊佛像，一下激怒了全村居民，要知道海空庙在罪人村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由不得人半点污毁。自此，村民们对顾沌好感全无，甚至骂起顾家是“慈母多败儿”。但不知道为什么，村上还是有人对顾沌不错，比如“人肉包子铺”的吴大大，明知道他隔三差五来他铺子里顺肉包子吃，却睁一只眼闭一只，从未为难过他。拿他的话来说，顾沌像极了他那未出生的孩子，虽然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未出生的孩子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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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顾沌一早跟着李蝶念完经后又从家中偷溜出去，跑去人肉包子铺拿肉包子吃，早就想教训他的熊力广带着阿何、阿朴还有荀梁谷在包子铺旁恭候多时。顾沌偷肉包子之事全村皆知，但一来吴大大本人对此似乎并不在乎，二来顾霜绫管不住顾沌，三来李蝶也是装作不知，就算有好心人管了这事儿，吴大大也不会追究，最终不了了之，所以村里人对此基本当作看不到，不去多事儿。不过，不管不代表没错，熊力广就是抓住了顾沌手脚不干净的臭毛病，准备好好教训他一番。
　　吴大大的包子铺不大，几根竹竿撑起块破布，就算是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小棚。吴大大虽然不愁吃喝，却每日天蒙蒙亮就出摊卖包子，一直卖到晌午收摊，几十年来如一日。大清早在他包子铺前的排队长龙已经成了村内不可缺少的一景。一屉包子四十个，总共十屉，四百个包子每天都能卖完。他的包子花色可不少，有荠菜豆干馅儿的素包子，有鸡肉馅儿的肉包子，也有白菜猪肉馅儿的菜肉包子，不过卖得最好的还是他那招牌人肉包子——梅菜咸蛋包子。
　　那为什么人肉包子铺的人肉包子里没有人肉呢？这一切还得从吴家的先祖，吴庖丁的故事说起。
　　吴庖丁生逢前朝战乱，因战争家破人亡、失去家乡的他跌沛流离，一直流浪到了澹州附近的芒草村。芒草村的村民不多，才三十来户，等他流落至此时，村内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十多口人。战乱加上天灾，各地粮食歉收，芒草村也不例外，由于缺少粮食，村庄附近的花草树木早被吃光，甚至有人开始吃土充饥，那泥土虽能果腹，却无法消食、排出，吃得越多，肚子也就越胀越大，直至泥土堵塞了肚腹，使人痛苦而亡，其壮惨不忍睹。村内因土胀腹又亡了几人，最后只留下些无能力逃荒的老弱病残，眼看大家都要饿死，不得已之下，族长做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决定——吃人！
　　族长经过全村的同意，决定通过抓阄选出“粮食”。粮食必须自尽，留下肉身供剩下的人食用、续命。哪知，在粮食选出后，那几户倒霉人家死活不愿意自刎，于是，族长一不做二不休，带领着村中的男人将食材剁成肉块，并准备煮成肉羹分而食之，可全村的妇孺怕遭报应，怎么也下不了口，一时间，妇人之间哀嚎四起。
　　就在这时，吴庖丁误闯入了这片人间地狱，虽然这时，他还没有发现芒草村吃人之事，可心中有鬼的村民们怕此事败露，便将他抓了起来，想一刀结果了他，再当作粮食食用。吴庖丁苦苦哀求，并向天发誓，愿意给村民做牛做马，做一辈子的下厨，只要不杀了他，让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村民一听来者是厨子，便没有痛下杀手，并将粮食的秘密和村里的难处告诉了他，随后半求半逼，让他想办法料理那些“大肉”，让妇孺有办法下口，要是她们再不肯吃这些粮食，非得饿死不可。
　　吴庖丁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点子——做包子。
　　吴庖丁身上正巧带着一小袋面粉，还有数颗咸鸭蛋和些梅菜，其实也就能做一些面点。做包子虽然不稀奇，但做包子的这个点子却很“奇”，甚至可以说非常邪恶。原来，吴庖丁将人肉馅儿的包子和梅菜咸蛋馅儿的包子混成一屉，再让村民自取包子吃，这两种包子外观一模一样，会选到什么样的包子完全看运气，既然这是天命，那吃包子也只是顺天命而为，自然能减少负罪感。
　　但若真是有天命的话，神仙为何不降世救人呢？
　　人世间所有的事都是人为的结果，选包子之事也绝对逃不过受人操纵的下场。那族老事先让吴庖丁将梅菜咸蛋馅儿的包子放在约定好的位置，再让村中男子将这些包子全部挑走，留给妇女和孩儿的皆是人肉包子。妇女幼儿吃上包子后，自然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但一想到包子是盲选而来，也就是说让他们吃人肉包子是老天爷的主意，既然老天爷都默许了这事儿，他们自然也不会遭到报应，便壮起胆子，将包子吃完。首次吃过人肉之后，妇女孩童便再不抗拒吃人肉，之后即便没有了包子这块“遮羞布”，也没人会说吃人肉的不是，芒草村这几口人家因而得以续命，在荒灾中存活下来。
　　后来，不知为何，芒草村食人之事被外人知晓，而村民为了推脱罪名，便沆瀣一气，将杀人做包子等事全部赖在了吴庖丁身上。一位从颇有正义感的将军知晓此事之后勃然大怒，发誓定要取下恶厨的项上人头，并出重金悬赏捉拿他。
　　为了逃脱追杀，吴庖丁从此居无定所，最终和另一群大罪人逃至青州山里住下。
　　之后，吴庖丁将梅菜咸蛋包子取名为人肉包子，并将这门手艺传给后代，规定每代家主必须亲自卖包子，否则便无法当家。此家法看似荒唐，实则是为了让后代记住当年的苦难和仇恨，从而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可谓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