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山颂》雷三下巴

28、将赴弁山

　　王昌昱天天公务缠身，哪里有空看管王鸢，只好让家里人盯紧他，免得在春闱闹前出什么幺蛾子。于是，王鸢身边被安插不少王昌昱的心腹，都是些在王家待了十多年的老人，往日里仗势欺人就是他们的拿手本领，现在有家主命令还不拿着鸡毛当令箭。王鸢他们不敢打骂，但并不代表跟着他的厮儿不会受罪。不让王鸢和钱家人接触，这是王昌昱下的死命令，如果有谁擅自抗命，有家法处置，至少杖罚二十，甚至会被打死或是发卖，所以不管王鸢平日里对下人们多好，也没几个人站出来帮他，除了那个同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小厮——大壮。大壮人如其名，高大威猛，让他护着王府可以说是屈才了，若是上了战场，指不定就能扬名立万，成为万人仰慕的英雄。但大壮却毫无怨言，忠心耿耿地为王家卖命，确切来说是位王鸢卖命。
　　自打王鸢被禁足之后，他便一直忧心忡忡，实在闷了的话也只能在自家的院子里逛逛，有时会拉上大壮边逛边谈，非要大壮说点城内的琐事给他听，哪怕是聊聊东家长西家短也好。其实大壮心里明白，王鸢这是暗示他去打听顾家的消息，但怕家中的“耳报神”告密，所以不敢直说。大壮陪着王鸢这么多年，王鸢这点心思他还猜不透？打探消息可比安排他和顾霜绫见面容易多了，但无奈顾家出事后，整个宅邸也是戒备森严，走漏不出一丝风声，大壮在城中东捱西问，全都无功而返。所以，这时的大壮也只好跟着王鸢在府中乱逛，拉拉家常以排解王鸢心中的苦闷。
　　王府很大，走上一圈最少需要一刻，王鸢走走停停，怎么也的花上个一炷香的时间。他和大壮来回穿梭在府内的甬道、庭院、亭台楼阁，就像是初入府上的管事一样。“丽水轩”“朝阳阁”这些个大娘、三娘住的屋院他的进不得，不过不打紧，这些糟心的“虎狼窝”进去也会弄一身骚，王鸢本来就没想去看看。
　　王鸢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弄水轩”。小轩红木青瓦，朴素淡雅，四周种着几棵杨柳树，堆放着弁山挖来的怪岩奇石，置身其中，别有一番韵味。王府是典型的江南宅院，讲究“天人合一”，是景又是阁的弄水轩与之十分搭调。王昌昱翻修圆子时本来准备引湖水入园，悬注庭下，共有南北梁渠环绕亭子，状若象鼻。后来因为动土引水的动静太大，才将修水渠的事情搁置，耽搁了几年后也就再没机会动工，但弄水轩的名号还是保留了下来。
　　与弄水轩相隔而望的是“藏书堂”。读书堂藏书千卷，也是王鸢读书的地方。尽管王鸢为了方便，有时也会在内室中看书，但如果想要做学问，还是藏书堂最合适。藏书堂飞檐斗拱，稍作装饰，但也并非华而不实，两三张书桌上摆满了文房四宝，墙上挂满了书画全部出自王家人之手。
　　竹、梅、兰、菊并称花中“四君子”，它们以有节、挺拔历来为读书人所称道，成为文人雅客所推崇的谦虚、有气节、刚正不阿等美德的生动代表。王昌昱在家中留出一地，种上梅兰竹菊，冬观春赏夏品秋玩，一旁建上茅屋，用以避雨避暑，赏花赏月赏，这就是王府之内的“君子斋”。
　　大壮又跟着王鸢走过了“百花亭”“观山台”，再绕了一大圈回到内屋，看着王鸢唉声叹气、愁容满面，差点想帮他连夜翻出王府去找顾霜绫。还好大壮没有这么干，要不然呗王知州发现，王鸢禁足的日子可能就要以月计算，而他这个帮凶肯定也会被早想赶走他的几个小娘给打发了。王府内院皆是些蛇蝎心肠的人面兽，如果王鸢少了大壮这位好帮手，与那些豺狼虎豹愈难周旋，所以王鸢也不会让大壮协助他坏了规矩。
　　没过几日后，王鸢的禁足期到，出门买书遇见钱克贺邀约出游，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他回家之后马上把这事告诉了大壮，他们一合计，现如今王昌昱怒气未消，若告诉他同钱家人同行必定会大发雷霆，再将王鸢幽禁，所以必须找个法子出门，同时又能甩开监视他们的几个老仆。
　　于是乎，大壮连夜跑去湖州城最著名的秦楼“百灵楼”，找了妈妈说替人约行首吟诗作赋。老鸨知道大壮的身份，背后想约行首之人肯定就是王鸢，往日这些秦楼楚馆的姑娘个个都想同湖州王家的几个哥儿有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所以行首连大壮出的钱都没看，便一口应下，愿意同王鸢见上一面。
　　要知道，李蝶姐儿的容貌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止落落大方，就连皇族的郡主、县主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为买她一笑，出入百灵楼的乡绅贵族络绎不绝，却极少有人能抱得美人归。若是遇上麻烦的主儿，李蝶姐儿又不能直接推脱的时候，她会故意编些诗词歌赋调戏来客，让他们知难而退。比如，有一年过七旬的乡绅欲纳李碟姐儿作小妾，带来了几车聘礼示好，并许诺只要她点头同意嫁给自己，为她赎身后，再给青楼老妈子千金酬谢。见钱眼开的老妈子立马答应，但李碟姐儿却死活不肯，那乡绅倒也不死心，死缠烂打了大半年就是不肯放弃。他几乎每周都去百灵楼，一坐就是从下午到半夜，打茶围的客人基本都被他教训了个便，大家却都是敢怒不敢言，谁叫他家中有人在汴京为官呢。因此，每当高乡绅造访，嫖客们反而知难而退，百灵楼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门可罗雀。青楼的老妈子见生意被搅和，很是着急，婉言劝说高乡绅，希望他能找楼里其他的小姐谈情说爱，但不管老鸨如何相劝，高乡绅就是不听，非要李蝶姐儿不可，还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李蝶姐儿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妥协接客，不过她却提出一个条件，只同能对上她对子之人共度良宵，还把对子挂在了百鸟楼门口，引得无数才子跃跃欲试、争相来对。
　　对子很简单，一共三个字——矮脚虎
　　高乡绅抓耳挠腮许久，好不容易对道：“独角兽！”
　　“好，好，好，对得好。”乡绅的随从听后拍手起哄，好像他对出什么流芳百世的千古名句。不过，乡绅所对到底怎样可不是吆喝两声就能判断，还得看对仗、意境。青楼里的那些秀才们却无不侧目，暗中嘲笑高财主胸无点墨。以独角兽相对看似工整，却漏洞百出，矮既对不上独，兽也不是一种动物，脚同角又重音，所以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好对。
　　同坐在百灵楼堂内的陆秀才笑而不语，一向自视甚高的他收起手中的折扇，指着楼上的李蝶姐儿对道：“比翼鸟！”众人听后微微皱眉，虽然此对比起高乡绅所对好了不少，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却太过普通，没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再说评判对子好坏的是李蝶姐儿，用这种三岁孩儿也能想出的词作对，怕是不能打动行首的心。
　　陆秀才身旁的吕秀才噗嗤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陆秀才见状，也不顾什么同窗情面，拿手指着吕秀才，喝到：“吕君才高八斗，是我所不能及，何不一展身手，让我开开眼？”这吕秀才家中不富裕，只是被陆秀才硬拉来青楼喝花酒做个陪衬，况且就算他获得美人芳心，他也出不起行首一夜的银子。但吕秀才好歹也是读书人，被陆秀才一激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高声朗道：“两脚羊！”结果大堂内哄堂大笑，再没文化的人也知道两脚羊说得就是人，以人对兽实在不妥，只能说吕秀才大失水准。
　　有句话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乡绅，秀才各个都觉得自己所说的是绝对，认为别人不如自己，结果你来我往，争得不可开交，甚至撕破了脸动手打了起来，场面非常尴尬。但李行首却气定神闲，在二楼看着大堂内的男人们为自己争得鸡飞狗跳掩面而笑，似乎非法享受。
　　“高心夔！”一人在百灵楼门外说道。
　　李蝶瞳孔微缩，她等了这么久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她提着裙子光脚奔出青楼，只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翩翩而去的背影，不禁暗生情愫、情定三生。楼外众人告诉她，此人就是王家郎君——王鸢，李行首从此决定再不接客，把最美好的自己留给最俊杰的少年。
　　冲向王鸢的李蝶边跑边说道：“郎君，等等！郎君猜中了奴奴的心思，何不坐下来同奴奴推诚相见？”可王鸢头也不回越走越快，和光脚的李行首渐行渐远，脚上被地上石子磕出血的行首只能作罢，一瘸一拐地回到百灵楼中。
　　李行首返回百鸟楼后立刻宣布，楹联赛会由王鸢拔得头筹，其余人等可以打道回府。
　　高乡绅听后真是又羞又恼，掀了桌子，大骂而去。
　　原来，他就叫高心夔。矮脚虎对上高心夔，分明就是在骂他五短身材、又矮又胖，又欺行霸市。怎奈，讽刺他的却是湖州王家的嫡子，碍于王家在湖州家大业大，自家的生意有时候还要看王家的脸色，所以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其实，高乡绅强抢民女的恶名满城皆知，现在又想霸占花魁娘，王鸢早就想教训他一番，正巧在逛街路过百灵楼门口看到了这个联子，没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出了那讽刺高乡绅的下联，结果误打误撞结束了闹剧，还获得了美人芳心。
　　之后，高乡绅知趣地不再打扰百灵楼，李行首和王鸢则常有来往，但并未行过行巫云楚雨之事，而是作为诗友谈诗作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