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宫调

3、第 3 章 夜雪

　　北地秋时日短，似乎是八月刚过雪便下了起来。这一夜，戌亥之交大雪初歇，洛修平裹紧了披风，擎着烛火甫自文书房出门，一个人急匆匆撞了过来。
　　“申禄吗？”
　　那人抬起头来，鼻尖冻得通红：“修平先生好记性！”
　　洛修平笑笑，问：“来找我有事？”
　　“那个……”申禄犹豫了下，“修平先生今晚可还有文书要写？”
　　“没有！”他的眼光在申禄脸上停了一停，回头去看烛火。
　　“……”
　　“有话但说无妨！”
　　“……凌九榭说今晚让你替他值巡，还说不得让戍主戍副知道，否则要你我皆无安宁日子！”
　　“凌九榭啊……”御史大夫凌器尽人皆知的私生儿子，此来从军想是要为日后将他安插入朝铺平道路……“还有些时间，你到我房中等等，我换过衣服便走！”
　　“……修平先生不委屈吗？”
　　走在前头的洛修平低低一笑，道：“当日从军，我可不为当文书而来！”
　　“如此说来，”申禄紧走几步与他比肩，“那凌九榭如此倒正中先生下怀？”
　　洛修平又笑：“我不过多念了些书，又不比你大，做什么老叫我先生？”
　　申禄一怔，也笑：“是，修平！”
　　亥正时刻，茺州城街头家家门户禁闭，寒风呼啸中惟有已弃了灯笼借着雪光慢慢行走巡城的申禄申福兄弟与极少着戎装的洛修平。
　　“找地方避避风吧！”申福道。
　　“修平来吗？”申禄赶紧问。
　　“你们去吧，我难得出来，四处逛逛，子时末刻在所外长街拐角的铁器铺前相会！”
　　“这么冷的天……”申福迟疑道。
　　“修平去吧，只是要注意安全，我们先走一步！”申禄扯住申福，“咱们去敲邹掌柜铺门，兴许能讨上杯热茶暖暖手脚！”
　　“是是是，再迟些邹掌柜给宿夜的客人们送过宵夜，便睡了！”申福反扯着申禄往前跑，三两下不见了踪迹。
　　洛修平独自沿街道前行，不自觉行至当日投宿的客栈，驻足半晌，拐入一旁无人的僻静长巷。
　　巷中是贫苦人家聚居之地，穷门陋户，大都早早熄了灯安歇，偶有一户还透出火光的，也只因为炉中未烬的柴火。洛修平四处观望着，一路行至巷底，便见一片空地，空地彼方是树林，地上积满了雪。
　　“姑娘？”洛修平停下脚步，轻唤了一声。
　　独立林中雪地之上的绯衣女子微微侧脸瞥他一眼，长长的发尾在雪光中闪动着光泽。
　　“姑娘深夜独身在……”话说一半洛修平却顿住。
　　身后他方才行经之处有一排清晰足印，女子周围的雪上却平整无痕，白皑皑将幽微月色映成一片光明。
　　“公子可否回避一刻？”女子幽幽开口。
　　洛修平想了想，背转身去。
　　仅有的一眉弯月渐渐被乌云遮蔽，周围暗了些，雪便又纷纷扬扬地下来了。
　　“这可是你所中之人？”幽冷音调再度响起。
　　洛修平放下不自觉中悬起的心，转个身，首先入眼的是女子倾城的容貌及清冷的眼神，然后才是两人间被捆绑了侧卧在地的凌九榭。
　　而雪地上依旧没有足印。
　　“姑娘在何处发现他的？”
　　凌九榭恰在此时清醒过来，眉头紧皱：“你对谁说话？”
　　洛修平看他一会儿，低笑着摇摇头，缓缓朝他而去。
　　凌九榭警戒起来：“站住！”
　　洛修平住了脚步，张开双手表示并无恶意：“我替你松绑！”
　　凌九榭却不领情：“申禄在哪里？”
　　“大约在邹掌柜那里讨茶喝！”
　　凌九榭挣扎半晌坐起身来，搅得雪面乱成一片，而后又费了许多力气将反绑的双手挪在胸前，用牙齿咬开绳结，再用手解了脚上绳索，站起来拍净身上积雪。
　　“你一个文弱书生，没事便回戍所去，别出来乱跑！”匆匆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迟疑道，“今晚……怕不太平！”
　　洛修平待他走了一会儿才低低笑问：“姑娘能带我去发现他的地方看看吗？”
　　却不过是处平常地方。洛修平四处看看没看出什么，遂折了荆条，蹲下身去拨弄积雪，一边问：“姑娘可看见绑他来的人？”
　　“没有！”
　　“那么姑娘可见这附近有足印？”
　　“有一排向树林那边……”女子突然回头去看两人一路行来的方向，仅有的两行属于洛修平的脚印也已快被积雪淹没。她有些不安起来，退后两步，看看脚下平整如初的雪面，竟转身要走。
　　洛修平一伸手拉了空，赶紧道：“姑娘莫急，我不怕！”
　　“生人死鬼阴阳相隔，公子不知便算了，既已知晓，纵我无意害公子性命，难免公子心中介意，日后若有好歹，倒是我的不是，不如就此别过，不再见面的好！”
　　洛修平还想挽留，却已不见女子身影，只觉那幽冷音调越来越远，不多时，天地间只余细雪飘落的细碎声响，再无其他。微一叹，他仍去弄雪，半晌并无结果，遂直起身，想了一想，往树林深处而去。
　　林木杂乱。尽头是一片溪涧，水面浅浅，到了对岸一座小丘，丘外便是城墙。
　　似乎不是什么躲藏之地，那袭击凌九榭的人往这里来做什么？
　　离开空地，凌九榭急匆匆去了邹家客栈，大堂内却只见申福趴在那里。
　　“醒醒！”
　　申福没有动静。
　　“醒醒，出大事了！”
　　申福还是毫无动静。凌九榭一急，冲进厨房提了桶水回来朝申福当头浇下。
　　“醒！”
　　申福呻吟一声，眯着眼抬起头来。
　　“申禄哪里去了？”
　　“禄……啊，头……”他两臂抱住脑袋。
　　“快说，申禄哪里去了？”凌九榭提着他衣领将他拉起来。
　　“他……哦，他说不放心修平，寻他去了！”
　　“洛修平？”他皱紧眉头，仍扯住申福，“回去报告戍主今夜有敌偷袭，快！”
　　申福被这话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见凌九榭已走，赶紧出了客栈往城南方向去。
　　凌九榭急匆匆往城门方向赶，到时却发现一切正常，申禄也不在那儿。正不知如何时，猛听城东北角传来一声巨响。
　　洛修平隐在小丘另一头避过爆炸，而后松出口气，微微笑了。
　　那一夜外敌偷袭茺州，计划是由内应洪志引燃事先埋在城东北角小丘北面的炸药轰塌城墙，趁戍卒军队赶去救应时再由申禄打开城门引大军入城。但因洛修平事先发现炸药截断了大部分引线，并暗中埋伏擒获洪志，凌九榭则在守门将士被爆炸声引开时坚守原地，拿住申禄阻止了敌军入城。
　　“你二人此次功不可没，我已禀明镇将大人讨来赏赐，凌九榭自今日起擢为戍副，洛修平调任镇军府文书！”
　　离开内所时凌九榭拦下了洛修平。
　　“申禄引申福到客栈时怎么就漏了你？”
　　洛修平低笑答道：“大约看我一介书生不中用吧！”
　　“是吗？”凌九榭凑近他一些，“深更半夜天寒地冻的，你又为什么去那等偏僻之地？”
　　“我在发现凌戍副的时候得了些线索……”
　　“还有，”凌九榭上下打量着他略有些单薄的身形，“你怎么就能擒住力大如牛的洪志？”
　　洛修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解释了，反而问：“若是你，会将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人派入敌营吗？”
　　“……或许，你认为反其道而行，方能出其不意！”
　　洛修平自觉无话可说了，一抱拳：“那么凌戍副，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