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51号人偶》几盒袋鼠

8、休工的人偶

　　（8）
　　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可是这房间里却少了新生的喜悦。
　　护士把婴儿打理好抱给杜省之看，杜省之却木木地看着床边的监视器，仿佛失去了灵魂。
　　监视器是反应人偶状态的，上面可以看到人偶剩余能量以及人造子宫等运作情况。现在这一切的数值显示着一个大大的刺眼的红色数字零。
　　这一次伊人是真的失去了灵智，不会再装作懵懂的哄骗他了。
　　“林医生……你，你不是说……”杜省之的脸上还是一片镇定，但是他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林君只能和他说一声“抱歉”。旁边一位年长些护士抱着婴儿也劝他：“杜先生，何必呢？这就是个人偶，就和女孩子喜欢的布娃娃一样，只不过装了电池会动而已。”
　　杜省之还握着伊人的手，他曾经握着这双手教他一笔一画地写字，他知道它和布娃娃不一样，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反驳。
　　杜省之颤抖着嘴唇，无力地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林君摇头：“法律严格规定了，人偶只能是一次性的。”
　　人偶的诞生引发了社会上的关于伦理的激烈争论，最后国家出台了无比严格的规定，比如人偶的能量最多只能支持五年且不能补充能量。
　　杜省之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越是沉默林君越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现在的他对杜省之抱着同理心，他无法想象林笙要是停机了，他会怎样。
　　“杜先生……”林君想说些什么，但有的时候语言总是苍白无力。杜省之终于抬头：“把孩子给我看看吧。”
　　“行。”护士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给他抱着。杜省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想从其中找出一点伊人的痕迹，但这只能是徒劳。这孩子是他和韩雅的基因组合，伊人不过是一个代孕机器。
　　“抱给杜夫人看看吧。”林君还记得伊人对他的嘱托，要撮合杜氏夫妇二人。
　　杜省之抱着孩子走出了产房，孩子小小软软的，小手小脚一动一动的，很是可爱。
　　韩雅在产房外的椅子上坐着，她腰板挺得笔直，骄傲地看着前方。
　　“看看孩子吧。”杜省之毫不意外，径自走到她面前，“这孩子也流着你的血。”
　　韩雅扭过头去：“这不是我的孩子！”
　　杜省之叹口气，他的声音轻柔无力：“不看也好，他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了。”
　　“你什么意思？”韩雅抬头看他，杜省之站着她坐着，那一刻她觉得杜省之离她那么远，有一种她再也抓不住他的感觉。
　　“小雅，我们离婚吧。”有些话说出来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为了那个死了的人偶？你不觉得可笑吗？”韩雅挺直腰背，她的骄傲不想让她认输，她输给了一个人偶，一个生育工具，太可笑了。而且她还为了一个人偶，争了防了这么多年，真是太可笑了。
　　“小雅，是我对不起你。你说我堕落也好，不堪也好，都是我不好。我累了，不想再去吵了，就算没有伊人，我们也走不长远了。”
　　“伊人？原来还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啊。”韩雅抬着下巴，一字一顿地问他，“他是伊人，我是什么呢？”
　　杜省之沉默不语。韩雅突然就觉得什么话都没有说得必要了，她拼过，争过，闹过，颜面丢尽了，缘分也尽了，感情没了，终究一场空：“杜省之，你不是男人！”
　　再多就是对不起自己，韩雅提起包扭头就走，高跟鞋敲在地上“嗒嗒”作响，她的背依旧挺直，只是肩膀微颤，步伐越来越快。
　　杜省之没有去阻拦，他坐着的身型摇摇欲坠，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魂气，只有怀里的孩子还能支撑着他一二。
　　“杜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呢？”林君在门后听了这么一出。
　　杜省之摇摇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半句：“之前在病房里伊人和林医生说了些什么？”
　　“你……”显然杜省之已经看破了伊人的伪装，林君也不再隐瞒，“伊人伪装自己不过是为了让你和你夫人和好如初，他那时也是让我帮你们破镜重圆。”
　　“从没有好过，哪来得和好如初？”杜省之摇头，“林医生，孩子能麻烦你们帮我照料一下吗？我想再陪陪伊人，以前为了不让韩雅发现，陪他的时间少之又少，现在总算能和他安静地呆一会了。”
　　“好，孩子你放心。”林君叹气，他明白伊人的休机只不过是促进了他下定分手的决心，但是他又不得不提醒，“杜先生，虽然你大概不愿意听，但我还要提醒你一下，按照规定人偶休机的一周内必须送去回收，你……别忘了……”
　　林君看不见杜省之的表情，却能看到他抱着孩子的身腰驼了几分，杜省之沙哑着嗓音轻轻道了一声“好”。
　　因为杜省之是VIP客户，对于照料他的孩子医院方面自是尽心尽力。医生护士都退出了病房，让他一个人和伊人静静地呆一会。林君看着病房紧闭的门，感慨不已。这一天过去了大半，这时林君才有空想起被他扔在休息室的林笙，顾不得喘口气，林君脚下生风地奔过去。
　　林君一开门就被抱了个紧实，林笙委委屈屈地向他无声地控诉着。“对不起。”林君诚恳地道歉，“和鹿鸣玩得不开心吗？”林君揉揉他的脑袋，林笙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鹿鸣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鹿鸣不像伊人那样开化程度很高，林笙和他玩总有点对牛弹琴的感觉。
　　憋了一天的林笙迫不及待地拉着林君的手：“要伊人玩！”他惦念了他的另一朋友一整天了。伊人……林君被他扯着走的脚步顿住了，林君不知道该怎么和林笙解释。
　　“林笙，伊人他……”林君如鲠在喉，林笙抬头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的下半句，可林君迟迟说不出口。林笙很聪明，所以他不想随意欺骗他，林君只能委婉地说，伊人睡着了。
　　“什么时候醒？”林笙没有放弃，他今天还没有和伊人打过招呼。
　　“……”林君放柔了声音，“我也不知道，大概很久都不会醒。”林笙懵懵懂懂地还想再问，但和伊人同根同源的他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愣愣的，忘了自己想追问什么。
　　“好了，好了，今天我要加班，你是想继续呆在这，还是和我回办公室去？”林君揉揉他的脸蛋，不让他多想。林笙恹恹的，兴致不高，林君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提议：“要不你去楼下的花园里玩玩？”
　　医院大楼下有个休闲散步的小花园，花园里有保安看顾着，而且从林君办公室的窗子也可以一览无余。林君从楼上看着林笙和鹿鸣两个小人偶慢吞吞地在草坪上瞎逛，逛得无趣两人索性在椅子上坐下，林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鹿鸣则呆呆地坐在他旁边。
　　林君不由叹气，他现在竟已经见不得林笙不高兴了。他翻开一本病历，脑子里却是乱七八糟地，一会想起伊人，一会又想着林笙，现在的他不再情愿让林笙怀孕了，可是国家法律明文规定，两年内没有代孕的人偶是要被提前回收的。
　　唉，人和人偶似乎怎么都不会有个结果。林君只能让自己想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后天是休息日，不如带林笙去游乐园开心一下。
　　林君在楼上唉声叹气，林笙在楼下却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这位新朋友咬着一根棒棒糖，穿着白衬衫、背带西装裤，还系着红领结，活脱脱一个富家小少爷的打扮。他的打扮虽然活泼年轻，但样貌年岁看起来有二十多。这位小少爷在花园里溜达，看到闷闷不乐的林笙和一脸呆滞的鹿鸣，好心上来询问。
　　“林君哥哥说，伊人睡着了，不会醒了。”林笙耷拉着脑袋，也不设防。
　　“伊人是谁？”小少爷疑惑道。
　　“朋友。”说起伊人，林笙更显悲伤，“楼上房间里的。”
　　“哦哦。”小少爷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是个人偶休机了。这位小少爷是个乐天派，“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林笙不解，小少爷大大咧咧地拍拍林笙的肩膀：“人生何处不相逢。”
　　“就是啊……”小少爷舔舔他的棒棒糖，“分别之后指不定就在什么地方遇见了。就像你和我，之前都不认识，今天不就认识了吗？”
　　“伊人会醒的，是吗？”林笙一扫刚才的忧郁。
　　“这个嘛~”小少爷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未来的事情都说不准的。”人偶休机之后会再苏醒这件事只能骗骗林笙这样的了，小少爷赶紧换了个话题，“伊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这名字可真好听。”
　　“嗯嗯。”说起自己的好朋友，林笙那是滔滔不绝，“伊人说这是他主人给取的……”
　　这位小少爷是个自来熟，林笙又是个毫无防备的，两个人聊得无比投机，林笙把自己和伊人的故事一股脑说给这位小少爷听，小少爷也不嫌弃他颠三倒四的叙述方式听得津津有味，带着一个嘻嘻笑着的鹿鸣，三人到夕阳西下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他们没有发觉得是，他们的对话通过那位小少爷手表里的一个软件，一字不落地全都传递到了另一个地方。
　　高楼之上的办公室里，一位西装革履的人一边忙活手里的工作一边当故事一般听完了他们整个对话，然后拨通了一个音讯：“这有个对象，你可以接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