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52、第 52 章

　　就在火势得到了一定的控制的时候，安娜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骚动。她立刻打起精神，就算几乎快跪倒在地上，也努力地站了起来，在克里斯汀娜的搀扶下走了过去。一层一层地拨开人群之后，她看到好几个面色乌黑、刚刚从火场中被救出来的人，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大口地咳嗽着，猛烈地喘着气。

　　安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摸索着在地上跪着前行，嘴里也在咕噜着：“苏杰……天晴……不是，这个不是……”，终于在慌乱着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叫喊声：“安娜……”

　　安娜像被抽了筋一样，狠狠颤抖了一下，回过头去，躺在地上微微昂起头向她伸着手的人，因为刚从火场中逃离出来，全身漆黑，但是看到这双眼睛，安娜还是认了出来。

　　苏杰的全身都是黑的，手上有一小块血肉模糊，应该是烧伤，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在夜的冷风中看起来非常凄惨无助，安娜扑上前查看，苏杰一下子就把她抱在怀里，幸好，苏杰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严重，抱着她的手还是那么有力。

　　没抱一会儿，安娜突然意识到什么，挣脱开，用一种冷冽绝望地声音嘶哑地问道：“天晴呢！天晴呢！”

　　问出口的一瞬间，苏杰一个大男人，眼眶突然肉眼可见地通红了，他绝望地摇了摇头，另一只没有抱着安娜的手慢慢地从自己的腿部摸了下去。安娜一开始还并不知道苏杰是什么意思，直到她顺着苏杰的手往下摸的时候，才发现苏杰的腿被打伤了。这两条腿此刻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灵气，不会活动了，也不再有生命力了。安娜再抬头看了眼苏杰，只见他痛苦地说道：“天晴……我没能救回他……”

　　安娜愣住了，背后一切的呼喊声、毕毕剥剥的声音、刺耳的鸣笛声、忙碌救人抬人的声音、看热闹的讨论声、因为堵车而产生的喇叭声……全部都迅速地褪去了，好像从整个人类世界中退出去了一样，安娜像一个从世界剥离开的人类一样，到了一块无人的荒凉空虚之地。那里是一望无垠的黑暗，到处都是灰色的石头，安娜一个人坐在那里，也像一大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开玩笑的吧？不是刚刚才一起吃完饭吗？不是只是下个楼同克里斯汀娜说句话吗？天晴不是安安稳稳地睡下了吗？明天、明天，她还同克里斯汀娜约好要去逛街，天晴还吵着说一定要给他买新的玩具回家，安娜看天晴吵吵闹闹的，只好答应，说那你明天早上起来，要记得把买什么玩具写给我哦，不然我可能会买错哦！可是，为什么，突然就没有明天早上了呢？安娜突然觉得好后悔啊，她为什么当时要嫌天晴烦，于是赶紧把他哄睡着了呢？她永远也不知道天晴要什么玩具了，天晴也永远不会开口说话了。

　　安娜只觉得在这个无人的地方越待越冷，慢慢地，她的血液也不流动了，她太冷了，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了。

　　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胡以木。

　　“你终于醒了。”胡以木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安娜：“你在火场晕了过去，我路过刚好看到，就过来看看情况。”

　　“谢谢……胡医生……”安娜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坐起来之后，她习惯性地想问天晴在哪里，苏杰在哪里，但是她突然想起了晕过去之前的事情，抬眼绝望地看着胡以木，这眼神好像在寻求什么答案，又想在强迫自己接受一些事实。

　　胡以木叹了一口气：“节哀顺变。”

　　安娜不说话了，她低着头，她甚至继续躺下了，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支撑着她继续坐下去，她还是觉得躺着更不用费力气。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把呼吸也抛弃掉。

　　胡以木继续说：“苏杰在另一个病房，他的情况比较稳定，你暂时不用担心。”

　　胡以木把自己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安娜，他说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有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进了居民楼，直接往安娜家里去了，通过警方的调查才知道那是之前贩卖人口的一群人，因为每次办事都被苏杰截胡，回去被老大砍了手，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想要来找苏杰的麻烦。安娜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进去了，他们带的人不少，苏杰和几个兄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搏斗之后，苏杰的双腿被打断，几个兄弟无一生还。离开之前，他们又放了火。

　　当时被打断腿的苏杰还在不断地呼救，他希望有人能把天晴给救出去。可是当搜救队找到他，他强烈要求先救天晴的时候，搜救队拒绝了：“那小孩的房间位置太远，火势太大，已经救不回来了，如果非要强行冲进房间去救，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最后，苏杰一个人活着出来，房间里的其他人，全部都葬身火海之中。

　　这个故事，安娜只听一次。胡以木用非常简短的话给安娜描述了一下。任何其他细节都没有给。只听到这些，安娜的心也像是一遍又一遍在刀片上刮着一样，她想起苏杰烧伤的那只手，天晴是不是也那样痛，他是不是全身都很痛？他有没有叫妈妈？他会不会恨自己没有陪在他身边？

　　这些事情安娜再也不敢想下去。她只是每天像一个死尸一样躺在那里，克里斯汀娜给她喂食物，她也几乎不张嘴，只吃很少的一点点，克里斯汀娜每天给她喂食物的时候都泣不成声，眼泪像珠子一样不断地掉落下来。“你吃一点，你再吃一点吧。”克里斯汀娜恳求道，但是安娜不回应，不笑也不哭，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胡以木参与了苏杰的腿的手术，手术结束几天之后，苏杰恢复得不错，只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到了苏杰终于可以活动的那天，胡以木推着苏杰，来到安娜的病房看她。

　　安娜还在望着窗外的树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在喊她。好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原来来的人是苏杰。因为从火场中生还没多久，苏杰的声带还在恢复当中，所以说起话的声音同原来不一样。安娜看到苏杰坐着轮椅慢慢地靠近自己，突然一下子就哭了，这些天冷静地一声不发的她，那一刻嚎啕大哭，哭得整栋人都听得到，有好些人嫌弃地走出病房看，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女人，到底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哭成这样？

　　安娜不管不顾，同苏杰紧紧相拥在一起。苏杰原本已经下定决心，看到安娜的时候一定不哭，但是听到她嘶吼的声音，他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现在的他们是真真正正只有彼此了，这个世界上，除了苏杰和克里斯汀娜，再也没有可以让安娜心心念念的人了。

　　这之后，安娜、苏杰和克里斯汀娜没有再留在十一区，他们同胡以木一起回到了十二区。这之后，安娜变了，从前那个对世界怀抱着一切美好的女孩子，已经弥散在这个世界中了，她成了另外两人的顶梁柱，出去接了很多生意，这些生意有黑有白，有好有坏，但是为了活下去，安娜总是全盘接受，因为她发现，在这个世界里，你永远分不清黑白对错，你能做的只有好好活下去。

　　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突然变得凌厉而风情万种的自己，她还会想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曾经竟然也在天然牧场生活过吗？她曾经也是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关爱小动物的纯真女孩吗？她曾经也对爱情和生活有美好的期待吗？她曾经也在写字楼里奋斗过，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吗？

　　她的软肋在一根一根地被剥夺，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铠甲也越来越厚。面对很多事情她都不再怕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害怕和恐惧而颤抖过，她做什么都是云淡风轻，不顾一切。这一晚上就这样过去，安娜把之前没有同薛唯说过的事情都说完了，全程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她时不时拨弄一下头发，说到紧急的地方突然放亮了双眼，说到令人伤心之处，她又放缓语气……整个过程，她都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薛唯沉默不语。面对苦难，和面对在苦难中活下来的人，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评价一些什么。这个夜晚的安娜太美了，美到令薛唯目瞪口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

　　安娜把故事全部说完，紧接着扑到门上，隔着一扇门哀求道：“薛唯，我求你，帮帮我。”

　　“胡医生谈到你的时候，非常骄傲。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勇敢最努力的女孩子。”安娜笑容满面，回忆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就会想到胡以木骄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