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49、第 49 章

　　几天之前，胡以木刚来到十一区。团队过来这边开一个研讨会，把他也带过来了。连续两天开会的期间他都起得特别早，晨光还熹微，空气还透凉，天空都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时候，他就跟着团队一起起床，去十一区的各个城市开始参观、讨论、研究了。

　　整个过程，他都非常郁闷。因为这趟他来到十一区，带领他们参观的，就是之前在十二区打架的那几个男人。他始终记得那个改变了他的命运的晚上，是在一个小酒馆里面，两桌人，其中是一家子五口人，另一桌人，就是这次研讨的组织者。那天晚上，胡以木见识到了在奥西里斯系统之下，权力究竟有多么厉害，他几乎是拼上了自己的这条命去抗争，但是依然无法改变什么，到头来还害了自己，导致他处于两难的境地，想走走不了，又没处去，只能在这阴暗的角落里被迫做着违背良心的勾当。所以，整个研讨过程他都是板着脸的，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不要坏事。两天的研讨会议结束，他就赶快逃回了酒店，一刻也不想见到那几个衣冠禽兽。

　　但是奥西里斯系统之下的医学研讨会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两天研讨会之后还有七天左右的自由活动时间，让你好好在访问区观光，美其名曰是散心。所以胡以木在结束了研讨会之后，还得在十一区留一周的时间。

　　研讨会结束的第二天晚上，会议室里的人才刚刚收拾东西，胡以木就已经背着包出门了。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同那些人呆在一起。他迅速收拾东西回了酒店，在酒店里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十一区的街景，与十二区大同小异，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凉感，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明明每个角落都已经那么相似了，明明我们有一套成文的标准去划分人类了，可是每一个人还是觉得很孤独，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个懂自己的人，好像漫无目的孤立无援地在海上漂流的旅人。想救他，他却想就这么漂着，不救他，他又抱怨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想来想去，脑子一片杂乱，胡以木干脆不想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出门去散步。

　　现在正是傍晚，很多人都下班了，街道两旁，汽车排起了长队，一望无际，几乎从城市这头排到了另一头，顺着汽车的队伍往远处望过去，看到的是橙红色的地平线，太阳水波晃动着，慵懒地想要回家休息。喇叭声此起彼伏，尖厉刺耳，吵吵嚷嚷，谁也不放过谁，令胡以木头痛欲裂。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什么胃口，油盐未进。考虑到人还是应该得吃点东西，他选择了很久才走进了街旁的一家面馆。就在他走进去的一瞬间，路灯亮起了，他回头看，背后的马路已经变得明亮，放学的放学，下班的下班，有些老人吃完了饭已经互相搀扶着出门散步了，他们好像都在认真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奥西里斯系统似乎并没有影响他们，又或者，虽然人类总是忌惮着社会学人类学意义上的冲击与改变，总是害怕世界发生什么大事改变自己的生活，但其实，人类的生活本质上是不可能被改变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尽管再艰难，再极端，再梦幻，尽管人类的想象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未来似乎充斥着虚假得不像话的生活，但是人们总得操心这些事情。醒来吃饭，困就睡去，本能而已。

　　胡以木点了一碗面，迅速吃完，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面馆突然走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二话不说直接扑通跪倒在他的面前。

　　“求求你了，给口饭吃吧！”乞丐扯着胡以木的裤脚哀求道。

　　面也不贵，胡以木也不是一个冷漠狠心的人，他瞟了一眼价格，给乞丐留下了一些钱，温柔道：“这些给你，拿去买吃的吧。”

　　“谢谢！谢谢！”乞丐连忙磕头，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挡着胡以木离开的路。胡以木心底微微生出一些奇怪，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是很像乞丐的样子，他身材很高大，而且好像也比一般的乞丐要干净一些。但是他没有多想，沿着街道又散步回去了。

　　过了两天，十一区降温了，胡以木没把握好，扁桃体发了炎。大约中午的时候，他准备出门买药，吃完药之后好好睡一个下午，至于观光什么的，就让他们去吧，自己就不凑那个热闹了，反正也不喜欢，去了也是不愉快。这天早晨，导师还来叫了他，要喊他一起去，他怎么都不愿意去，面无表情地拒绝。导师看他一个人不合群，三番五次提醒他：“胡以木，你不要给我坏事。”

　　胡以木依然冷冷地坐在桌前看自己的研究材料，他知道导师还站在门口，但是他并不想理他。没过一会儿，身体各处传来撕扯式的疼痛，他受不住，弓着身体，靠在桌前，艰难地扭头看门口站着的一脸冷漠的导师。

　　“叫你你不答应，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导师道：“你最好不要给我坏事。”说完这句话，导师才离开。

　　胡以木从痛中抽离出来，不一会儿，扁桃体就发炎了。他喝了一杯热水，马上下楼去买药。买完药出门的时候，一个男人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胡以木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道，突然留意起那个男人来。

　　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据自己所知，自己在十一区是没有熟人的。他又仔仔细细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看了很久，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两天前的那个乞丐么？

　　他换了一身衣服，不像之前那么脏了，虽然步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稍稍有些蹒跚，走路有些慢，但是胡以木不会认错的，走路的神态一模一样。

　　胡以木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乞丐首先去到了一家理发店，用十分钟的样子洗了个头，剪了个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和之前非常不一样，配上新换的这身衣服，应该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是乞丐，只会觉得他又是哪里来的成功人士吧。

　　紧接着，他走进一家鞋店，换掉了自己脚上的那双破鞋。然后又歪歪扭扭地拐进了一个小巷子，胡以木加快了脚步，差点没跟上。

　　在不知道绕了几个弯之后，胡以木终于跟上那个乞丐了。他看见乞丐偷偷摸摸走到一扇小门面前，敲了敲门，铁锈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从里面探出一个白花花的脑袋。

　　“祁叔。”

　　“哟，你来了。”

　　“上次那把钥匙好了吗？”

　　“嗨，好了。幸亏我手艺好。那泥去人家的家门拓，你也是想得出来，纹路都不太完整，我已经尽力还原了，拿去开，开不开，我不负责。”

　　“好好，多亏有祁叔，没事，祁叔的手艺我信得过，一定能开开。”

　　乞丐说完，就准备找那个叫祁叔的人拿钥匙。

　　“等下。”祁叔道：“我得问问，钥匙拿去干什么的？”

　　“哎哟，这不是我家一房子，储物室的钥匙丢了吗？我也没办法啊！”

　　“钥匙丢了不知道叫开锁的？”

　　“不行。”乞丐道：“现在叫开锁必须在区警员的陪同之下，祁叔，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正规渠道到这里来的……”

　　这话一说，祁叔就明白了，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把钥匙拿出来递到乞丐的手上：“行，艾迪，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问了。钥匙给你，记住，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了，会遭报应的。”

　　“嘿嘿，一定！”艾迪拿着钥匙，兴高采烈地走了，由于小巷弯弯扭扭，胡以木对地形又不熟悉，稍微一不注意，艾迪就没有了影子。

　　走了之后，胡以木正愁怎么跟过去，突然听见祁叔说了一句：“直走，左拐两次，再右拐，就可以出去了。”

　　胡以木背后吓出一阵冷汗，原来这个祁叔，早就知道自己在这里了。只是他捉摸不透这个祁叔的想法，他一方面帮艾迪配钥匙，一方面又帮自己遮掩，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给胡以木指完路，祁叔就背过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他手下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小巷里也并不突兀，显得非常好听。胡以木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此刻不管说什么，都破坏了这样的氛围，更是很尴尬，于是悄悄地按照祁叔指的路跟了上去。

　　前方那个叫艾迪的乞丐，走出这个巷子的时候，已经和之前自己在面馆看到的他完全不一样了。人气派了许多，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胡以木站在街对面，看见他朝着一栋居民楼走了出去。一楼的保安先是把他拦下了，问了两句，上下打量了他，也没有为难他就放他进去了。胡以木有些担忧，他是不是一个小偷？从之前他做的种种事情来看，他很有可能是盯着某户人家来的。可是自己万一跟了上去，又没有证据，如果人家是个好人，那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胡以木没有跟着艾迪上楼去，只是站在楼对面看着，幸好此时人群渐渐多了，他可以隐藏在人群中不被发现。他原本是想着看一会儿，要是没什么事发生，就走。但是他没有想到，没过多久，艾迪就跌跌撞撞地下楼了。

　　艾迪的样子引起了胡以木的警觉，他发现艾迪的脚步比刚才沉重了许多，右手一直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出来之后，他给保安打了个招呼，就从拐角处离开了。等胡以木再跟上去的时候，艾迪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胡以木反应过来，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好像很小的一些细节，他都能瞬间放大。也许这个艾迪其实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但是他居然还跟了这么久，从家里的药店跟到这儿。

　　埋怨了自己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回到房间，吞了几颗药，盖好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