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48、第 48 章

　　我们就在这里一起生活下去吧。

　　安娜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一起生活下去吧，没有悲伤，没有烦恼，守着安娜的一方小天地，安安静静地生活。她相信了，信得很彻底，所以人生颠覆得也很彻底。

　　安娜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同意完了之后，她突然又暗自神伤起来，她低下头默默掂量自己的心情，发现自己其实是有点伤心的，因为过去她选择和前夫一起生活，是因为她在主动选择，她以为遇见了爱情。但是这次，虽然苏杰对自己说在这里一起生活下去，她还是觉得有些愧对苏杰，因为她没有任何资本选择是否留在这里，她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因为她毫无选择。

　　苏杰明白安娜的意思，突然也开始自责起来，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说那样的话，给了她施舍的是他，给了她希望的又是他，总是把安娜放在不断选择的境地里，苏杰觉得非常过意不去。那个晚上，他们互相依偎，但是又互相有心事。

　　夜悄悄静了，人渐渐寐了。十一区也算是争斗最严重，生活最混乱的一个区，现在却处在一片静谧祥和之中，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夜晚居然下雪了，天气还暖着，雪白的羽毛就缓缓自夜空中飘落。十一区的每个人都觉得很奇怪，不仅是对这个雪奇怪，也是对这个世界奇怪，上午还是暖阳，今晚就下了雪，人人都不需要穿厚衣服，只是薄薄的衣衫就可以抵抗过今晚。世界变了地球也变了，暖空降雪的奇特景色，在这片大地上也发生了。

　　日子缓缓地过，安娜带着天晴同苏杰一起慢吞吞地生活着。安逸的生活产生的假象再次让安娜陷入了相信中，她觉得这辈子总算可以好好地活过去了。到那天为止，她始终是这样相信着的。

　　天晴死掉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是在不断地回想，却总是拼不回那天的记忆，因为那天，短短24小时内，她的世界有人离开，有人闯入，她觉得一切都是梦，可是醒过来的时候，天晴又已经确确实实地不在身边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于是她又开始新一天的回忆，回忆，却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头脑里都是碎片，有一双手在她脑海里顽强地拼着，却什么东西都拼不出来。

　　那天，是谁离开了？她记得很早的时候，就被敲门声给惊醒了。醒来的时候，五官都有奇异的感觉：还没下床，她就闻到厨房里传来的蒸熟了的包子的气味，白面粘腻温柔地从发酵孔里细细密密地跑出来，冲破房门钻进了她的鼻子；窗外也许有一只鸟，也许有三只鸟，也许是一群鸟，但是她也记不清了，没有跑到窗边去看，只是听着鸟的叫声，时近时远，近到想在自己的耳边，远到像在十一区的另一头，有一种环绕式的轰鸣感；天晴还在睡觉，他的皮肤吹弹可破，像刚剥壳的鸡蛋，令安娜心脏一沉，摸了摸自己的皮肤，突然开始追忆起自己永远也不会回来的青春……一切的情绪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猛然降临，令安娜有一种完美感受到所有悲悯的快意的体验感。

　　她怕吵醒天晴，轻轻下床去，打开了门。门口是她并不认识的人，穿着警服，应该是十一区的区警员。看到这么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过来打开了门，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便冷静问道：“是安娜吗？”

　　安娜点点头，还有些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带头的警员挥了挥手，后面两个警员就带着强大的气场走上前来，想把安娜给带走。“你涉嫌杀人，我们现在要带你到警局去。”

　　“杀人？怎么可能！”安娜惊叹道，觉得莫名其妙：“我杀的是谁？是谁死了？”

　　“艾迪。”警员拿出了艾迪尸体的现场照片，摆在安娜的面前：“他死的时候，手上捏着一张纸条，写着你的名字。我们查到，这个片区，只有你一个叫安娜的人。”

　　“不行！不能带走我！这不是我杀的！真的！”安娜拼命挣扎着，她在意的并不是自己杀没杀人，也并不是此时此刻就像撇清关系，而是天晴还在屋里睡着，今天苏杰也在上班，屋里没有人，至少要到晚上才会有人，这期间如果天晴醒了，找不到她，他又一个人在家，厨房里还在蒸着东西……安娜不敢想象，这个屋子里有太多隐患，每一种都有可能伤害到天晴。

　　“带走，别啰嗦！”但是警员们似乎一点也不像考虑安娜的心情：“不是你，会放你回来的，是你，你逃也逃不掉。”

　　安娜就这样被带到了十一区的区警局。这一路上，她的所有感官又被放大了。沿路经过的每一家店，她似乎都能闻到里面的气味，沉重的、压抑的、绵软的、刺鼻的、温和的、温柔的、甜美的、酸溜溜的，各种味道她都能闻得到，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都有了超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窗边的那些鸟又跟了上来，安娜又听到了熟悉的鸟鸣，跟在车尾，叫声无比悠长。

　　到了警局之后，她被迫做了一整套她觉得非常陌生的程序。被问到半个多月前与安迪见面的事情，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发生，自然而然地聊到过去，过去怎么样，为什么到这里来，艾迪和自己有什么故事，这些全部都再次暴露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安娜自己的心理原因，她在和盘托出自己的所有故事的时候，换来的不过是警员们的嗤之以鼻，她突然觉得丧失了所有同人交流沟通的欲望，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不管和谁说，换来的要么是同情，要么是鄙视。

　　这个过程只不过持续了两个小时。但是安娜觉得像过去了两年，这期间警员也会不断地进进出出，喝水，起身走动，换人进来继续问，审讯室没有钟，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警员的每一次动作都好像在提醒她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过去太久了……终于，她忍不住了，在门打开的时候，突然上去抱住了那个准备离开的警员的腿：“警官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吗！求你了！我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家里没有人，厨房里还有火在开着，我真的要打个电话啊……”

　　警员漫不经心地撇了她一眼，叫人把她抬起来：“知道了。真麻烦。”

　　旁边有人提醒他说：“她现在不能打电话，万一她是凶手给人通风报信就完了，我觉得如果她说的情况是属实的，我们直接派人去她家里看看情况。”

　　听到这些话，安娜总算是安心了。她继续坐在桌前接受盘问，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前去她家里查看情况的警员就端着一杯水回来了。他坐下之后对安娜说：“去看过了，家里没问题，说孩子睡得挺好的，厨房里的火也关了。”

　　这句话本来听起来很安心的，可是安娜听起来却毛骨悚然：“警官……这话是谁说的？”

　　警员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们家的保姆啊，我过去的时候她人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她说孩子在睡觉，说家里一切都好没有什么问题。”

　　安娜的情绪终于决堤了，她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警官！我家里今天除了孩子没有别人，根本没有什么保姆！”

　　她情绪激动，加上动作突然，给面前坐着的两个和门口站着的一个，一共三个警员吓了一跳。

　　“干什么呢？激动些什么？坐好！”警员马上树立起威严，把安娜按在座位上。

　　安娜在警员的控制下依然挣扎着：“警官，孩子你亲眼看到了吗？孩子还安全吗？”

　　警员看见安娜一副质问自己的样子，也发起火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物业吗？还来找我探讨工作来了？”

　　安娜看到警员的反应，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他没有进去看孩子是否还在，睡得好不好或者有没有起床，只是听了那个所谓的“保姆”的一面之词，也没有仔仔细细地查看情况，就直接离开了。安娜觉得很绝望，家里从来没有什么保姆，也绝对不会请什么保姆，因为艾米的缘故，也因为上次艾迪险些偷走天晴的缘故，苏杰和安娜一致认为天晴绝对不能给任何其他人带，必须他们两个带，所以是不可能叫一些不相关的人来带孩子的。这个保姆是哪里来的？她到家里来有什么目的她又是怎么进来的？这些疑问团团盘绕在安娜的脑海里，几乎要吞噬掉她的整个脑子了。

　　她疯狂地扭动起来，想要挣脱出去，无论她怎么解释，人不是自己杀的，警员也不听。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杀的，警员也不是傻子，不会这么放走嫌疑人的，事实上，他们不禁在找安娜，还在找苏杰。问了安娜多次，苏杰现在人在哪里，安娜都不肯说出来。安娜心里没有底，艾迪死了，真的是苏杰上次下手太重打死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如果把苏杰的行踪透露出来的话，苏杰是不是就会坐牢？她到底该怎么办？

　　安娜的心里一直在打鼓，警员们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因为安娜虽然很急，等不起，但是他们是能等得起的，安娜不开口，他们就一直跟她耗，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阴暗的房间里面，安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只是绝望地瘫在那里，脑子、身体一样也转不动了。她有一次面临绝境，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甚至想，就这样下去吧，破罐子破摔吧，最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她的人生总不可能再次一无所有吧，她总不可能失去苏杰又失去天晴吧。

　　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战。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当然不能失去这两个人，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居然会懈怠下去，居然会想就这样吧，什么也不管了。她不能不管，对于这连个人，她是有责任的！可是，面对这样的情景，她真的束手无策，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仅到处乱撞着，还每撞一次就遍体鳞伤。

　　就在这个时候，警局里来了一个救安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