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47、第 47 章

　　安娜就这么站在那里，用手上攥着的衣服捂住自己的眼睛，双手发抖，肩膀一抽一抽，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慢慢地移开，不是因为她哭够了，而是因为她发现，天晴在轻轻扯她的衣服。她慢慢回过头去低头看，天晴刚刚还挺高兴的，现在却也难过了起来，一动不动望着她，小声说：“妈妈不哭……妈妈不哭……”，她只短短地凝望着天晴几秒钟，却感觉度过了整个春夏秋冬。

　　她放下衣服，把天晴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把自己对艾米对天晴所有的感情都融到这一次抱里面了。从此以后，她要带着天晴好好生活下去，她祈祷苦难不要降临在天晴的身上，她希望他长大以后，一定要快乐，虽然快乐很难，如果无法快乐，也一定要坚定。

　　抱了好一会儿，安娜才听见敲门的声音，是苏杰：“好些了吗？”

　　好些了吗，安娜听到这句话才明白，刚才自己在哭的时候，苏杰肯定就已经站在门外了。他不想打扰她们两个人，就默默地在门外等着。

　　安娜不好意思地赶紧把天晴放回床上，跑过去开门。一开门就对上苏杰的一双眼睛，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对不起，刚刚没听到。”

　　“没关系。”苏杰道，他把手上的两碗面递给安娜：“看你们没吃东西，我刚才煮的，填填肚子吧。”

　　“谢谢。”安娜笑了：“这和我母亲煮的面很像，我很开心。”

　　苏杰从来没有被女人这么夸过，一般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吃面的时候，词汇量很少，基本局限在好吃，妈/的，绝了，可以啊，还行，不错，一般，呸等词中，苏杰第一次听到这种夸法，觉得很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也不知道是被夸红的，还是看到安娜之后害羞红的：“真的吗？那……那好吃，我以后再给你煮。”

　　安娜有些错愕，不知道该怎么接，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好，一定会好吃的。”

　　关上门之后，安娜就带着天晴在屋里安安静静地吃面。但是苏杰还是没有离开，他就这么站在门后，隔着一扇门轻轻听着房里的声音，房间里时不时传出好听的女人和小孩子清澈的笑声。这声音非常悦耳，在炊烟缭绕的房间里，和着烧开水的声音和电视里播报新闻的声音，很像一首每个家庭里独特的交响曲，苏杰沉浸在这种声音里，听了很久，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之后的每一天，安娜做工而苏杰得闲的时候，她就把天晴交给苏杰带。苏杰带着天晴满街跑，天晴也高兴，苏杰几乎是把天晴当成关门弟子来养的，给他买好多模型，还教他建筑知识。他们租的这一条街，既有有钱人也有穷人，房子也各不相同。他们每天就从这头走到那头，苏杰就教天晴认房子。等轮到安娜得闲的时候，他就带着天晴去小公园散步，天晴张口闭口都是苏杰叔叔，都是他教给他的东西。安娜听得很高兴的，渐渐开始问一些细节，天晴心细，也全部都记得，苏杰叔叔今天穿了什么衣服，头发是怎么梳的，说了哪些关于安娜妈妈的话，说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他都能一一告诉安娜。后来，天晴又不知道怎么把妈妈找自己问细节的事情在苏杰叔叔面前说漏嘴了，苏杰也开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安娜问这些干什么？”

　　天晴眼里只有手上的玩具，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知道，可能是喜欢叔叔吧。”

　　听到这句话苏杰可高兴了，又给天晴买了好些个模型。

　　有一天，苏杰注意到安娜买了蜡烛和蛋糕回来，收在家里的冰箱上面。他知道今天可能是天晴的生日，于是提早下班回来布置家里。小蔡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的布置，一开始还以为走错了，关了门离开，想起没错啊，就是自己家，于是开门不可置信地走了进来。眼前苏杰手上的活刚忙完，他就上去吐槽了：“杰哥你这是干什么？慈善活动？”

　　苏杰捶了他一拳：“瞎说什么，天晴过生日。”

　　“天晴过生日，你凑什么热闹，又不是你儿子。”小蔡道。

　　苏杰飞起一脚把小蔡踢出门：“滚吧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蔡嬉笑着又出了门：“好好，我懂，嗨，你看看这都算什么事，现在连自己家里都回不得了！”

　　小蔡一走家里就没人了。安娜从房间里领着天晴出来，看见苏杰把家里布置得挺温馨的，桌子上干干净净，桌角上还牵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气球。等到苏杰和安娜给天晴过完了生日，天晴早就已经玩得筋疲力尽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杰跑去拆了房间里的布置，又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发现客厅的蛋糕和蜡烛不见了。他注意到安娜并没有把所有的蛋糕都让天晴吃了，也没有用完所有的蜡烛。他心里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扭头看一旁通往阳台的门，果然是开的。

　　沿着楼梯走上去，苏杰也来到了阳台，他看见安娜正微微蹲在地上，点蜡烛。

　　安娜注意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苏杰，她还有点儿惊讶：“你怎么上来了？”

　　“我猜到你应该在这上面。”苏杰道，在安娜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安娜刚准备开口，苏杰就接了下去：“我猜猜，今天也是艾米的生日，艾米和天晴是同一天？或者，你根本就不知道天晴的生日，只是你把艾米的生日借给了天晴？”

　　安娜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你看天晴是不是很可怜，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一看到他，我就想到不知道在哪里、生活得好不好的艾米，我想，既然不知道他的生日，那就当他是和艾米同月同日生的吧，我也好像爱艾米一样去爱他。”

　　“这样想起来，这个世界真的很残酷。”安娜补充道。

　　点完蜡烛，她又把蛋糕抬起来，好像前面有人一样，开始唱起生日歌。她知道，艾米在遥远的地方一定听得见。

　　唱完生日歌之后，安娜就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苏杰就陪她坐着，也不说话。过了很久，苏杰才慢慢开口：“还记得当时那个狗男人是怎么说的吗？”

　　安娜知道苏杰说的是艾迪。

　　“孩子不就是一个孩子而已，没有了还可以再生。作为一个高等人，又没有考虑过低等人是怎么生活的，凭什么来指责他。”苏杰狠狠道：“这种话，真是狗屁。”

　　“我就是低等人，可是我从来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强调我是低等人，我也不会把所有的错都随随便便推到不相关的高等人身上。”苏杰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高等人就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但是也有很多高等人，他们生来就从没想过害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是身不由己，随着这个世界而改变。”

　　“我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不幸，推脱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身上。”苏杰说。

　　安娜忘了一眼苏杰，她觉得这个男人是理解她的。从她被判定为高等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对这种事情没有概念，什么高等不高等，什么低等不低等，她就只是想真真诚诚地做一个好人而已，该怎么对别人就怎么对别人，该对别人笑的时候就对别人笑，该帮忙的时候就帮忙，不因为别人比她地位高低而对人有什么差别。即便是在人生完全被毁了之后，她也从来不会去怪高等人这个群体，或者低等人这个群体，她依然想要认真过好自己的生活，只要尽力活着，尽力生活，那人的一生就是有盼头的。高等低等又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区别？哪一类人没有自己的苦痛？

　　苏杰发现安娜正看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摸摸头：“我知道，你就是我说的那种人。”

　　“所以，我只是想说，这个世界，就像你说的那样，是挺残酷的，但是，天晴也依然可以长成一个勇敢的大人，这不影响。”

　　“谢谢你。”安娜说道。

　　“谢我什么？”苏杰有些猝不及防，安娜突然以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道。

　　“所有。从你第一次救了我，到帮我抢回天晴，到这段时间的所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非常后悔，我在想是不是我选错了，是不是我不应该因为爱艾迪而选择艾迪，是不是我就是应该按照世界给我的规则，我是个高等人我就要选择一个高等人结合，这样我的一生才能顺利度过去。但是，现在我不后悔了，我觉得如果人生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还是会选择艾迪，不是因为我选择的是他这个人，而是当时的我，选择了我的真心，选择了我爱的人，仅此而已。”

　　安娜说得很动容，眼泪盈盈，在夜色的笼罩下无比动人。

　　苏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比从前看的时候更有魅力了。哪一个认清了自己真心的人会不美啊。他对安娜说：“我们就在这里一起生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