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35、第 35 章

　　脑海中一根筋突然扯了一下，傅远转过身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也不忘回应薛唯的话：“你也就睡了两个小时，怎么精力这么旺盛，声音还这么大。”

　　傅远不是没有碰到过精力旺盛的人。医院里挺多小女孩在刚进来没多久的时候，因为每天面临超负荷的工作，病人和病人家属总是时不时并且莫名其妙会给人的压力，还有无常的生死，总是会短短时间内就变得郁郁寡欢，有的时候十年半载都好不了，只会越来越沉郁，但是也有不少打了鸡血的人，总入职第一天就欢蹦乱跳，像真的白衣天使一样，一年四季一月三十天一周七天一天24小时都可以不休息，跑来跑去，生命在于运动，运动拯救生命。

　　傅远中途过来看了两眼，看薛唯有没有睡着，看她那个眯着眼睛的样子，手指和小腿时不时动两下，一看就是没有睡熟，耳朵和灵魂还挂着睡眠之外的事情，不然也不会给她盖个衣服就把她惊醒了。他怕她还没休息好，又有点责怪自己吵醒了她，刚好太阳穴突然开始痛，就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薛唯以为是自己惹傅远生气了，她环顾四周，有人已经睡下了，胡乱一睡，不管天南地北，也有几个同事还在工作，但是声音也不大。她回想自己刚才的声音，本来没有多大，可是越想越大，越想越大，到最后她都感觉刚刚那声是自己拼尽全力吼出来的：“我小点声。”

　　傅远回过头来看她，才明白她会错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睡好了吗？”

　　薛唯被这个转折搞迷糊了：“我，我睡好了，现在可以起来工作了。”

　　“我不是叫你起来工作……”傅远感觉自己越解释越不清楚，刚好乔易这个时候从后面走了过来：“傅远，这怎么办啊？欸，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两个人都在心里感谢乔易，不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傅远这才发现还没告诉薛唯尸检结果：“胃里百草枯。”

　　薛唯：“这附近物资匮乏到这个程度吗，没有办法送到边境医院去洗胃？”

　　乔易说：“问题就在这里，没有丝毫呕吐或者清晰的迹象，而且身上还有打斗的痕迹，所以我们都觉得，这可能是被迫喝下去的。”

　　不知道是因为这郊区的风太冷还是因为薛唯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些害怕，她打了一个寒战，问道：“那……意思就是，有人在杀人，而且……已经是第三个了？”

　　傅远蹲得有点累，往薛唯身边一坐：“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过什么吗？”

　　薛唯仔细回忆了一番：“你说的是十二区大清洗？每个区选出来120个人，身患重病所剩时日无多或者是所有人公认为的傻子、对世界没有什么贡献的人，参加帝国进行的大清洗，以此来提升十二区的整体水平。你的意思是，是帝国杀了这些人吗？”

　　“恐怕不是。”乔易补充道：“帝国完全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他们自己人做的。”

　　“马上就要到清洗的日子了，十二区现在不太平，很多人在这种关键时候都非常紧张，以往不是没有这种情况，总有一些人会提前开始下手，以保证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不至于被别人交出来。”

　　“可是今天我们发现的这些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按帝国的规定，出生率与死亡率是不予计算的……”薛唯说道。

　　“没错，他们可能想着灌下了百草枯，等着他们器官慢慢衰竭，但是因为没把握好火候，反而直接害死了别人了。这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到头来，挑人还得从其他人之间挑。”乔一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了。这件事情不用再说了。”傅远道：“打个电话叫区警察来，接下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可是连尸检都提前做好了。”

　　傅远说完这句话，乔易面露难色：“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怕是不会有警员愿意过来的。这里乱成一团，管事的话还吃力不讨好……”

　　“那也得叫他们过来。”傅远加大了声音：“这是他们的工作，他们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乔易吓了一跳：“好，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薛唯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刚刚傅远肯定没对自己生气，要是真对自己生气了，那就不是刚刚那种说话的语气了。不过也幸好自己没惹傅远社生气，她赶紧从床上站起来就准备去帮忙，傅远看她顶着熊猫一样的眼睛还在踉跄着往外跑，伸手一拉。薛唯本来就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腿还是软的，被这猛的力气拉到了傅远的怀里。

　　她以为傅远还在生气，自己又这么直直地压了上去，差点吓得跳起来。想跳又没有力气跳，她只好连声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要出去帮忙的，不是要出去捣乱的！”

　　傅远道：“我也没说你出去捣乱。”

　　薛唯转过头来，离傅远的下巴非常近，抬着眼睛问：“那你把我拉住干什么？”

　　薛唯的眼睛很大，尤其是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就更大了。傅远一瞬间有点心动，他觉得薛唯的眼睛很像他小时候见过的一只小鹿。他才十岁不到的时候，曾经和父母去过日本奈良，如果有人问他日本最美的地方是哪里？他一定会投奈良一票。奈良，这个名字，不管是中文还是日文，在唇齿间读起来，都给人一种跳跃着的感觉，你人还没有到那里，舌尖就已经先飞过去了。那里有美丽的公园、可爱的小鹿，在温柔的春光里，傅远第一次和大自然除人类以外的生灵如此亲密。

　　这段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始终非常清楚，不管是神社寺庙带给他的庄严和虔诚，还是在时间与大自然的怀抱里生长起来的美丽风景，只要想起不到十岁的那几天的记忆，他总感觉又温柔的春风在吹自己的耳朵。奈良不像东京那么的热闹与繁华，就好像现在他和薛唯正在的地方一样，有点安静，只能听得见星星眨眼的声音，和蝈蝈吵架的声音，手术时不时弄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一首敲击乐。

　　鹿在他不经意之间就靠近了他的背，顶了顶他。他微微扭过头去，看到一个以前只在电视和图片里面看到过的生物，轻轻的，像和尚敲木鱼，一下一下撞着自己的背。吃应该是中国人觉得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比如大家见面都会问你吃了吗？吃饭了吗？送礼都会特意挑点好多吃的东西，老少皆宜的东西。这种习惯还体现在人类审视比自己低级的动物身上，比如去动物园，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这些动物每天吃什么啊？我能给他点什么吃啊？于是傅远转过头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要喂它，我要喂它，我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唯独给它东西吃这件事情我可以做。他把自己手上的小面包——他拿着的是铜锣烧，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于是自己创造一个词，叫小面包——递到小鹿面前，小鹿马上凑了过来。它的眼睛非常大，关键那个时候傅远也不大，两个人齐齐地，看起来差不多高，那圆盘一样大的黑眼睛就直接杵在傅远眼前。他心动了，太好看了，比人类的眼睛好看太多了，它的眼睛里还有傅远背后的所有风景，他那一瞬间感觉在一个三百六十度环岛的地方，而自己就是一颗眼睛，所有的风景都能尽收眼底。

　　他心动了，就像今天晚上看到薛唯，好像看见了十岁那年奈良的鹿。

　　“你想什么？”薛唯认真地问道。

　　傅远说：“什么？……没什么。”

　　薛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那你把我拉回来干什么？”

　　傅远这才想起来正事：“哦，想起来了。你别去了，你回来继续睡。”

　　薛唯此刻又不确定了，不是没把他惹生气吗？他怎么现在跟我又耍起赖皮来了？还叫自己继续睡觉。

　　“不是，傅远医生，我没关系了，我真的不用睡了，我现在就去帮忙。”薛唯挣扎着准备起身。

　　傅远又把薛唯拉回来，心平气和道：“知道你以为我生气了。我没有。我怕你白天受不住，我们明天还要去另一个地方驻扎，同你一起睡的人现在还在睡，还有比你更早睡的，他们都还没醒，只有你现在休息好了，明天，你才能替乔易，或者说替我，明白吗？”

　　薛唯朝着他指的方向看，确实刚才她睡的时候那里就睡着人，傅远的这个方法也确实是现在最现实的一个方法了。于是她又乖乖地躺了回去，说：“好，我现在休息，但是你们也别太晚了。”

　　“嗯。”傅远回应道，等薛唯睡下了，拿起刚才准备披但是没有披上去的衣服，工工整整盖在了薛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