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33、第 33 章

　　这是一个离边境医院有些远的小镇，四处出了这栋高楼以为也没有什么亮眼的建筑了，低矮的小房子乱七八糟的排列着，见缝插针似的，薛唯总是走着走着就被突然歪七倒八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房子一隅给拦住去路。墙面有青有黄，也有青黄砖夹杂在一起，上面布满了成块成块的灰尘，好像一张干净的画纸上被调皮的小孩子泼了墨。

　　接近午夜，在区中心，这个时候路上基本都没有什么人了，但是在这里，四处都聚集着人。他们好像并没有什么事情做，也并非是睡不着，只是在清凉明澈的夜空下他们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是要醒着。薛唯时不时就被吵闹的声音吸引过去：前方五十米处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小只烟火，将它们直直地插在土垛上，细细碎碎的尖叫声和笑声好像通了电一般传开了，其中一个小孩子点燃了烟火，剩下的孩子快速跑到一边，砰一声，烟火有气无力地窜上天去；右手边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手上捏着一些纸片，纸片上是薛唯看不懂的图画，应该是这里独有的一种牌吧，他们打牌的时候颇有谈军议战的威风，两个人背后各自聚集了一堆老年参谋，口沫横飞，指手画脚；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带着自己的孩子，躺在躺椅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抬头看星空……薛唯想到，自己跨越了荒凉的沙漠，跨越了湿润的雨林，走过了渺无人烟之地，也走过钢铁林立的大城市，才来到这里，但是自己原先生活的地方，其实就是这样的，这算不算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那是不久以前，她还没有来十二区的时候，她记得那天虽然是上午，可是街坊邻居的所作所为都和这里一样，悠闲自然，生活不紧不慢。她起的很早，先去绕着小区外面跑了几圈，回到家冲了一个热水澡，穿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妈妈刚买完菜回来，把菜和钥匙往桌子上一放，发出一阵清脆的哐当声，随机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哎呀！我又忘了买桃子！”

　　薛唯前一晚不知道怎么夜里饿了，突然想吃桃子，爬起来问还没睡的妈妈还有桃子吗，妈妈一边切肉切菜准备明天的伙食一边说没有了，明早去买。一大早出门急，在菜市场转啊转，转啊转，总觉得有什么还没买的，一回到家才想起来。薛唯笑了笑：“算了算了，我刚好要出去，我去买吧。”

　　薛唯拿了资料和钥匙出门，今天刚好是她报考了伊文捷林医学中心，要出门去现场确认、拍照和签字的日子。走到楼下的时候她还犹豫了一番，是现在买还是回来买呢？回来买就会比较方便，现在买的话，手上又要拿桃子又要拿资料。但是刚迈出去两步薛唯又纠结了：从昨晚开始就超级想吃桃子，要不还是现在买吧，路上就吃。

　　于是薛唯折去了水果店，进去挑了一斤，然后把这一斤桃子放在门卫那儿说回来的时候再拿，自己从袋子里面伸手拿了一个，找门卫借了刀削了皮，还同门卫扯了扯家常，啃着桃子就准备去坐车。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枪响惊扰了正在普通生活着的这个小区。薛唯先是感觉耳膜一震，剧烈的枪声从耳朵钻进脑袋，又从脑袋里传出来，紧接着她的整个后脑勺都回荡着一种叮叮叮的声音，焦灼的气息钻进了她的鼻孔。她周围还有几个刚逛完超市的老年人，一脸惊恐地问她：“小妹子，刚才那是什么？”

　　薛唯安抚道：“没事，应该是轮胎炸了或者爆爆米花吧，您们快点回去。”她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手摆了摆示意她们赶快离开，抬头就看到就在自己十二点钟方向，隔着一栋房子的地方，飘起了一阵阵烟。刚好那一家小超市，可以横穿过去，直接到达烟飘起来的那一头，薛唯没有丝毫犹豫，就穿过了小超市。超市老板是个好心人，正理着货，看到薛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就说：“小姑娘，你干什么？现在还是别出去地好。”

　　薛唯点点头表示感谢，问了一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板说：“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你躲在这里看看。”薛唯顺着老板指的方向一看，是今早新进的货，箱子叠得老高，完全能把薛唯整个人给遮住，她就一扭身躲在了货箱后面，偷偷看外面发生的事。

　　外面正是小区的绿化公园一角，本来应该是有很多人散步、打太极拳、舞剑的地方，但是现在那些运动人士都像惊弓之鸟一样四散开去，中间有一个中年男人，他跌坐在地上，全身因为疼痛而颤抖着，薛唯踮起脚尖一看，他的腿部好像中了枪，正在往外流血，不远处有医护人员，但是没有人上前去。

　　拿着枪的是一群看起来很奇怪的人，来了十二区之后薛唯才知道这群人是区警察——是当时薛唯所住的、被划分为十四区的区警察——他们是分区之后帝国派过来的，当时还没有什么人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只是从那天开始，大家都知道，这群人不好惹。

　　“你们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开枪的警员说道：“谁要是忤逆帝国，或者不尊重我们，故意闹事，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个警员说完这句话，转身准备走，但是这个时候，身后有人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薛唯距离他们很远，这几个字她原本是不可能听到的，可是在那个上午，她的视觉和听觉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一般，她看见天空上飞过的鸟群，只看到它们张嘴，就好像听见了“哇哇”地叫声，她望向远方穿着运动服哭泣的女人，女人在打电话，手不停颤抖着，朝着听筒里说“杀人了，杀人了”，这个上午的一切都像一幅画一样在薛唯的眼前铺展开来。她看见了那个人的口型，也看见了那几个字，于是她也就听见了那几个字：“杀鸡儆猴”。

　　警员接收到了这条信息，本来准备离开，却突然转回身来，对着地上的那个男人又开了一枪。

　　“砰——”，枪声响起只在一瞬，周围人的尖叫声也在那一瞬，巨大的声响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薛唯惊叫起来，踉踉跄跄往外冲，超市老板在身后几乎吓得跳了起来：“喂小姑娘你干什么啊！快回来！”

　　薛唯冲出小超市，上午的太阳总算升了起来，她没有慌乱，以一种职业素养开始检查男人的伤口，并没有一击毙命但是血已经流了太多，他全身的血液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逝去。

　　警员看见一个小姑娘冲了出来，像一个专业医生一样开始检查男人的身体，问了一句：“你谁啊？”

　　薛唯听不见，她是真的听不见，她的心思都在救人身上：“他……他要马上去医院。”

　　警员被薛唯目无一切的样子搞火了，举起枪对准了薛唯。那一霎那，有一只略显年纪的手伸了出来，搭在他的手上：“别开枪。她手里有伊文捷林的报名表，看样子是今年要报考的，你可别给我们惹事。”

　　警员缓慢转过头去和这个医生的眼神对上了，几秒之后，他才笑着把手放下来：“哎，不愧是罗福医生啊，过来出个差，也要救人一命。”说完他挥了挥手，将警员和医务人员都撤走了。罗福医生最后走的时候，还看到薛唯在原地给那个男人止血，做急救。那天薛唯打遍了所有医院的电话，没有一家愿意出救护车，这件事情早就传到了他们那里，要是这个时候就了这个男人，那岂不是公然和警员作对？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

　　周围本来还有看热闹的人，但是慢慢地，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薛唯一个人在男人身边守了很久，直到最后男人身边的一大滩血不再流动，他也失去了生命。很长一段时间里薛唯都把这段记忆收了起来，不愿意去回想，有的时候甚至都忘了这件事情发生过。她依然按照原先的计划去现场确认了，签了字拍了照，参加了考试，还考上了伊文捷林，去了十二区。她以为环境改变了她就可以从之前的记忆中挣脱出来，但是当她走在十二区边缘这一块非常像自己家的小区的土地上时，她还是会想起了这件事情。

　　这里的每家每户，就像自己家小区的那些街坊邻居一样，令她感到非常熟悉，连小超市里的老板都有点熟悉的影子，走着走着，薛唯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她停下来揉了揉，引得乔易也停下了脚步：“没事吧？”

　　“没事。我感觉这里和我家挺像的。”薛唯把眼泪擦掉，继续跟在乔易的身后。

　　乔易笑了笑：“是，和我家也挺像的，十二区还有这种地方，也不知道处在郊区是幸运还是不幸，虽然资源没那么多，但是挺安静的，没有市中心那些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