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11、第 11 章

　　薛唯千不该万不该想起来这件事。这件事此时应该还只有她一个人发现，她不敢声张，静悄悄地坐在副驾驶上，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胡以木守着一个秘密，她也守着一个秘密。胡以木说，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不然自己会死。有人正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而死。现在，身上同胡以木有同样标志的人出现了，他一定也是和胡以木在做着同样的一些事。所以这个人，薛唯不能让他被找到，如果找到这个衣服上有向日葵标志的人，胡以木也有可能受牵连。

　　想到这里，强烈的道德感折磨着薛唯。司机死了，活生生的一个人死了，杀人偿命，理所应当，凶手是一定要抓的，但是，为了保护胡以木，薛唯又想保护这个向日葵人不被抓……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陈安时察言观色很厉害，只余光瞟了瞟就看出了薛唯的纠结，问了一句：“怎么了？”

　　薛唯没有看陈安时：“想到司机师傅，有点难过。”

　　陈安时久违地严肃起来，整个车内的气场的沉寂了：“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下去。我不能让手下的人就这么白白死了。”

　　“这整个世界有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十二区……十二区，也一定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薛唯听到这里才听出点眉目。其实她很少见到陈安时这副样子，平时都是极圆滑妥帖，运筹帷幄，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面对什么事情都是微微笑着的，但现在，他讲话吞吞吐吐，好像在说着一件令他既害怕又激动的事情。看样子陈安时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薛唯转过身去，靠向陈安时那一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早有这样的感觉了，读书的时候，也发生了一些事情。”陈安时道。

　　“什么事？”薛唯睁大了眼睛，继续问下去。

　　陈安时把车停在一旁，一旁杂草有两米多高，胡乱地靠在车窗上，阳光从杂草缝隙里射进来，陈安时脸上斑驳一片。紧接着，他开始讲了。

　　那年他正值大学毕业，世界刚分区。在他们学校有一场关于奥西里斯系统的讲座。讲座上，他提了问，也给出了关于这个系统的一些针对性建议，他的优秀很快吸引了别人的目光，讲座刚结束，就有人找到他了。

　　“陈同学！陈安时！”他收起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转过身去，看到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带着金丝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听他的发音是英国人。陈安时马上停下，同这个男人握了手，男人递过来一张邀请函，用纯正的英伦腔说道：“陈同学，您非常优秀，我们的老板非常认可你，这周末有一个公司参观名额，我们希望邀请您到场，具体情况写在邀请函里了……只有一个名额，还请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男人恭恭敬敬，陈安时觉得和他交流起来也比较愉快，就答应了。

　　到了周末，陈安时特意穿上了正装，高挑的身材在西装的衬托下显得紧致不紧绷，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肌肉的轮廓，走在路上无论男人女人都纷纷侧目。他有些高兴地来到奥西里斯研发公司，在前台登记了姓名，就跟着工作人员上了楼。

　　到了研发中心，光亮宽敞的三层写字楼，每一层都摆满了无数的理念图，还有一代、二代、三代研发产品，看下来现在已经在研发第四代了。陈安时上到了最顶层，进门就问，请问安德鲁先生在吗？他问的正是前些天给他地邀请函的英国男人。

　　领着他的那个人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叫安德鲁的人。

　　陈安时接着说，不会的，他是之前给过我邀请函的，安德鲁先生，络腮胡，带着眼镜，这是他给我的资料。陈安时说着就把邀请函递出去。

　　那人坚持说没有一个叫安德鲁的人，但是这个邀请函他认识，请他在这里等一等，参观交流会马上开始。

　　陈安时只好坐在沙发上等。没有等多久，就有人带着其他几个看起来同陈安时差不多年纪的人上来了，这个领头的工作人员指了指参观交流会议室的方向，陈安时便赶紧起身加入了队伍。

　　会议室很宽敞，但只坐了很少一部分座位。陈安时随着一起进来的几个人，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就开始听起来。

　　会议上说，奥西里斯系统来源于一对伟大的夫妻，来源于他们对孩子的爱。两个人从小就在贫民窟长大，童年受尽欺辱，衣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吃食得和其他孩子抢，稍微长大了一点，依然受了很多歧视，不管什么样的资源都轮不到他们。这对青梅竹马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是精英的世界，没有任何人会关心弱者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于是他们奋发图强，终于成为了生物学领域精英。从此，他们脱胎换骨，所有人都对他们毕恭毕敬，没有人敢不尊重他们，机会一个接一个，未来一片光明。

　　但是，他们的一生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童年受尽了苦楚，所以他们一直都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精英人士。因为太爱自己的子孙了，舍不得让他们都到一点点的侮辱，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孩子，为了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也为了这个世界上同他们有相同理想的人们。他们建立了奥西里斯系统。人们不以家庭论善恶，机器的检验，才是最标准的，这个世界应当筛选出最最优秀的人，做他们该做的事，去他们该去的岗位。这就是奥西里斯系统的来源，充满了对世界对地球的关注和对子女的爱，这不是夸夸其谈，也不是空谈，这是尼采的英雄主义理论，这是对世界有好处的唯一方法。这对伟大的夫妻就是当代对世界贡献最大的人。

　　这段话说完，这对夫妻——也是这对生物学家，就登上了讲台，给底下这些学生讲了很多关于奥西里斯系统的事情。陈安时就是在这个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他不赞同这些话，但是一些观点都还在脑子里没有成型，所以他选择沉默不语，这件事之后，就离开了公司，也不再待在中心区，而是回到了十二区，开了小饭店。

　　有一次他开车去查货，碰巧遇见一个从山上跌下来的男人，问他从哪里来的，他说从中心区奥西里斯研发中心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不知道，不清楚。问他中心区离十二区这么远，你是怎么来的？他说偷运过来的，路上有很多车。再看了看四周，没有人追上来，也没有其他人了。但整个人瑟瑟发抖的样子，好像很怕死。陈安时也去过奥西里斯研发中心，看他这副样子有些同情，就把他留了下来，当司机了。

　　薛唯听得很震惊，和陈安时相处半个多月她还不知道有这回事。这一大堆关于奥西里斯系统的科普也让她应接不暇，仿佛一个乡下人进城，见识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般。

　　“那你的意思是，司机的死和奥西里斯有关系？”薛唯尽自己的能力去理解陈安时说的事情。

　　“可能。只是有可能。但我也讲不清楚。”陈安时此刻再次发动车，两个人在意犹未尽和沉默不语中回到了丰原饭店。

　　事情还在处理，生活也还在过，薛唯也没有懈怠，下了车就径直走到员工间了。一边换衣服，一边若有所思的样子。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毕竟，比起这些事情，她的眼前还有更现实的事情，那就是生活下去。

　　去了一趟区警局，回来也还没到中午。薛唯换好衣服后，又坐回去洗菜。旁边几个洗菜阿姨坐不住了，小声嘀咕说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这个时候才回来，菜都别人洗了，她倒是轻松，类似的这些话。薛唯觉得有些心累，洗菜也不是她想洗菜的，是陈安时的妈妈要求的。跑也不是她非要跑的，是有命案不得不去。但这些话她也没办法对任何人说。

　　发烧好了的那几天，陈安时妈妈特地把陈安时喊出去，问这个女娃子哪里来的。声音比较大，想不听到都难，薛唯索性就认真听着，反正这些话也就是说给她听的。

　　陈安时妈妈埋怨儿子，你怎么就凭空捡回来一张嘴？我们家那里供得起你三天两头捡人回来？先是一个司机，现在又是一个……你又要让她做什么？做媳妇？

　　陈安时轻声笑了笑，说，我倒是想。

　　陈安时妈妈火了，我们陈家不可有来路不明的媳妇，你最好给她个差事，不然我们这里是供不起的。区里三天两头派人过来查，人和地，和资源，都是按比例分好的，你这样突然加进来一个人，占我们其他人的资源，我们怎么办？

　　陈安时说，好，您别生气，我明天就带她去登记，把她安排进来。

　　陈安时妈妈说，好，你答应了就得给办好，她那么瘦干啥啥也不行，就让她去洗菜。

　　薛唯还是有点感动的，这家人其实是在帮自己想办法，帮自己留后路，并不是想要赶自己走。况且，陈安时有车，时常也会出去出差、查货等等的，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打探到胡以木的消息。

　　这么一来，她就在丰原饭店住下了。只是刚安抚了一批看她不顺眼的，又来了一批看她不顺眼的，在洗菜阿姨的眼里，她简直就是一个眼中钉。白白嫩嫩的有几分姿色，唯唯诺诺地不敢说话，陈安时还时不时过来同她眉来眼去，怎么看都是个小妖精，所以一有机会，就会欺负她。

　　这群人给初出茅庐的薛唯上了第一课。她知道自己去得太久了，没洗多少菜，这群人看着她不顺眼，在洗完菜之后，她就故意趁她们休息的时候，把所有的水都给倒了，还把盘洗了干净，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后厨。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没邀功也没诉苦。

　　几个洗菜阿姨看在眼里，埋怨的声音也小了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