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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山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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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已暗,四野闭合,天上有星无月。
小孩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幽光,他避开祠堂的看守,从一处隐蔽的墙洞冒出头,小小的一只,加上万分警惕,很快靠近了祠堂的偏厅,那个就像月亮一样好看得有些晃眼的人圣就在里面,透过窗棂,夜风下忽明忽暗的灯火里,韩伯连盯着,那也是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小孩,睡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蹲就是半夜,等到下玄月跃上屋檐,小孩轻手轻脚摸了进去。
灯油几乎烧尽,灯火幽暗,就着浅淡的月光,小孩从怀中摸出绳索,将床踏上的人捆了个结实,又掏出一块软布,扎吧一拢,就要掰开对方的嘴塞进去,手上的动作在靠近嘴边时,倏然顿住,小孩险些尖叫出声,床榻上的人根本就没有昏睡,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一边嘴角略微上翘,看着他的模样好像对街开铺子的叔爷爷透着股精于计算的戏谑。
小孩紧紧捂住嘴,没让喉咙里的声音泄露出去,随后又觉得不对,咬住嘴唇,表情露出凶狠,眼角开始泛出红痕,亮出一把简陋的小刀,黑夜里,刀身锈迹斑斑,唯有刀尖光滑雪亮。
“你想要我的血,是父母病了?”床榻上的人,被五花大绑,一丝头发刮到鼻尖有点痒,他翘起下唇一吹,“弟弟,妹妹?你想救他?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小孩不由压低声音问道,对方又不开口了,他不知是急是怒,一把攥住这个长得跟戏台子上的神仙座下童子似得的小孩的脖子,举起小刀,对着那纤细的脖子比划了一下。
“如非我心中乐意,即使取了我血,也是没有效用。”风玺偏头对着小刀子瑟缩了一下,“打个商量,你有法子进来,自然可以带我一起出去,到时本仙尊一开心,别说放血救人,就是洗干净了给你剁一块煮熟了吃掉也无妨。”
那小孩盯着风玺深深的看了一会,慢慢的松开手,将人松绑后,不放心又把对方的双手绑到身后,牵着绳子的一端,连牵带拽,二人悄悄摸出门去。这是一处墙的矮洞,风玺以眼神对比了一下这个洞的大小,觉得唯有小狗和野兔可以来去自如,不等他琢磨完,屁股后登时挨了一脚,人已经被踹进洞里,他浑身无力,只能任由对方连推带拉给弄出洞去。半边脸和手臂直接着地,这里蹭过去,大概被磨破了油皮,顿时火辣辣的疼起来,这一疼,他身上竟然恢复了三分力气。
才脱龙潭又入虎穴,小孩带着风玺转迷宫一样,穿过好几条小路,带进一处低矮的破茅草屋里,这个“虎穴”简陋得实在可怜,住在这里,还不如睡在大山的树杈上自在。还没进门,就有一股奇怪的苦味丝丝若现,打开那扇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的柴门,那股苦味夹杂着不知是腥还是臭,兜面罩来,十分提神。
风玺觉得自己脚下都有了五六分力气。
那透风的柴门内,一堆破瓶烂罐后面,有张小床,一张破抹布似的被子里,窝着个小女孩,屋顶破得与敞篷无异,月光之下,他看得分明,小女孩脸颊凹陷,面如金纸,已经进气不如出气多了。
“松绑!”风玺双手一挣,那小孩不知为何身子一抖,乖乖解开绳子,风玺顺手夺过小孩手里的凶器,对着手心一抹,他握紧拳头,掰开小女孩的把嘴,将拳下的血一滴一滴的落进女孩的口中。
两个半大的少年,就这么并排的立在床头,静静的盯着床上的小女孩。
下弦月更加明亮,“呜嗷”一阵夜枭的怪叫声掠过。
女孩的呼吸由倒气转为平稳,脸色变成粉白透红,就连凹下去的脸颊也仿佛稍微长了点肉上去,变得好看起来。床边的小孩兀自蹲下来,蜷缩成一团,呜呜呜的跪倒在床头,捂住脸一阵抽泣。
风玺疯了一样跑出茅草屋,没一会儿又卷了回来,一把提起地上抽噎着的小孩,“告诉我,客栈怎么走?”小孩看着他,泪水里的眼睛由迷茫逐渐坚定,一咬牙,“救命恩人,不,主人,恩人以后你就是我韩伯连的主人,誓死追随主人。”风玺手一抖,“啪叽”一声,小孩掉在地上,他不由皱眉,心中发凉:“忠心?这种事,全靠一张嘴,背后看不透啊。”
由小镇的土著居民韩伯连带路,风玺很快找到了那间客栈。
东方天色已白,旭日即将飞跃海天一线,昨日还人来人往繁华不似深山小镇的客栈,突然空旷起来,在晨曦里,唯留一地狼藉,和斑斑血迹。
“修和,修和,修和……”风玺掀开一处桌椅的残骸,又翻开一堆杯盘的碎片,“我的血可以起死回生,只要找到你,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有事,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每日无忧无虑……”直到双手都被残破划满血痕,脚下也被扎出几个血洞,楼上楼下,没有找到一个人,哪怕是一根断手断指,也没有找到。
现场被清理的太干净了,对着一根断裂了半截的桌腿,雪白的内芯沾着灰尘,风玺眼睛有些发干。
“咕噜噜”什么东西落到地上,韩伯连翻开断裂的木板,那东西突然掉了出来,一路滚到风玺的脚下,才被阻住,那是一颗珠子,沾着浓稠的血水,风玺眼睛都直了,好半晌,他才捡起血珠,在怀里使劲擦了擦,突然笑了起来,声音越笑越大。他开始满地翻找,不断找出新的血珠。
直到日影西斜,两个少年在残破的客栈里,找到了一百零八颗珠子,都是带着浓稠的血。后来,风玺将珠子洗了有七七四十九遍,也没有洗干净,那浓郁的血色好像有生命一样,深深钳进珠子的裂缝里,让这重新串起来的一串佛珠,带着浴火一样的红。
破烂漏风的茅草屋里,小女孩睁开眼睛,推开柴门,发现哥哥不在,见日头将西沉,肚子咕噜噜叫了几阵,从一堆破罐子里准确无误的拎出一个,打开来,小手从罐中掏出一粒黑乎乎的东西,依依不舍的放进口中,面带幸福的咀嚼起来。又拎起一个罐子,灌了半罐水,准备架在火上烧,等哥哥回来一起喝水咽干粮,就当是晚饭了。
火刚着起来,就被来人一把拿土盖了,小女孩惊愕的抬头,看到是哥哥,刚要欢呼一声,韩伯连急忙捂住妹妹的嘴,将罐子中的颜色不明成分更加不明的干粮一股脑倒进一个布袋,又包上几个小一点的瓶罐,牵着妹妹的手,走出门外。小女孩发现门口竟然站着个极其好看的哥哥,跟个面团儿似的。脸上露出一个甜极了的笑。
可惜面团儿哥哥一脸冰霜,好像还在哭鼻子。
韩伯连对着自己新晋的主人躬了躬身,风玺满脸茫然无奈一摆手。随后三个人拐出茅草房,到了屋后,顺着房后的斜坡,踩着夕阳的余晖,摸进山里。
上善若水,水无情无知,尚且知道往低处流,不问好歹,不理缘由。
林海起伏,茫茫人世,究竟该往何处去,该做点什么呢?
山间雾气,丝丝缭绕,风玺握紧怀里的佛珠,带着两条向往着跟着他这尊大神进某座神山修炼的跟屁虫,来到一条小溪旁,打算就地歇息,打鱼造饭一饱肚腹。
风玺刚攀上一颗宽阔有余的树杈上,准备躺下来歇歇脚,就听水溪里一声惨呼,他呼的翻身下树,来到水边,就看韩伯连那个敢半夜捆人动刀的小子,屁滚尿流的爬上岸来,看到他,一把抱住他的手臂,颤抖着手指,直嚷道,“死尸!”
脑门不禁隐隐作痛,本就记忆混乱时长疼痛发作的脑子,更加烦乱,他轻嗤一声,卷起裤腿,下了小溪,这山里的溪水清澈见底,看着浅,实则较深,风玺躺着水游了一段距离,一群游鱼在他身边游过,风玺出手如电,掐住几尾个头大的,一把甩上岸。这才游到溪水中心,溪水中心山石嶙峋,浅上一些,在那错落有致的乱石间,横七竖八的支棱着几具身体。
缺胳膊断腿的尚且还好,还有几个,脑子瓜子只剩了半边,大概是在水中泡了太久,那脑子里的红红白白之物,更加惨烈骇人。风玺攀着石头,小心翼翼的一具一具的检查起来,一共九条命,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虽然他人称人圣,有那个神乎其神的起死回生之效,他也并不想为了一堆尸体放干自己的血,他这得流多少血才能让别人的脑子瓜子重新长回去啊。
风玺沉默了一会,正打算从泡过尸体的水里勉为其难的淌回去,突然,一声闷哼突兀的响起,宛如一地尸体中,哪位仁兄突然想不开诈了尸。他突然对伯连的脓包有了切身的同情与理解。他也准备狗怂一次,用狗爬式逃回岸上,这个声音很给力的再次响起,还鼓囊了一声“娘啊”,这个嗓音非常熟悉,风玺顿下怂得发抖的身形,循着声音找去,找到了第十具“尸体”。
这位仁兄不但熟悉,还熟悉得相当刻骨,这人竟然除了背后狰狞的一刀伤,四肢脑袋完好无缺,风玺将这位十分熟悉的仁兄囫囵个的拖走,上岸的一瞬间,就想把人切吧切吧的剁成几段。若非是被这个人莫名其妙的掳走,他又怎么会同修和失散!又怎么会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可惜,他没有凶器可用。
风玺心中愤懑,狠狠踹了两脚,就眼不见心不烦扭头走了。。
本来溪水泡了一队尸体,委实不适合用于餐饮,他们应当拔营前进,但奈何韩伯连看到他这个远房的韩二大爷竟然不是具尸体,一行人只有停留在了原地。
等到第二日,这个韩仲奎清醒过来,就一声咆哮,抱着木头桩子哭了半天的娘。到了下午才平静下来,他一句话,韩伯连和妹妹却无法平静了。
小镇凭空冒出一队人马,一镇的人,悉数被杀。
他们都是悲痛,而风玺却是震惊,这座原本平静的小镇,四面环山,宛若世外桃源,那一波一波的意外闯入者,是为了什么?虽然他极度不愿意承认,但显然,都是冲着他这个所谓的“人圣”来的。
夜色降临,篝火噼啪烧着,啃完最后一口烤鱼,将竹签投进火里,火舌很快吞噬了竹签,翠绿的枝子变成碳灰。风玺下了决定,天亮就出发,去崇音寺。其余三人已经唯风玺是瞻。三个稚子纷纷躺上树枝,韩老二坚持要守夜,其余人就这么的歇下了。
睡到半夜,一阵山枭鬼叫,风玺瞬间惊醒,回头一瞥,韩小妹也吓醒了张嘴准备大哭,被隔着一截树枝的风玺一瞪,顿时憋了下去。风玺轻轻翻下大树,发现那个自称要守夜的唯一的大人,呼噜声与夜枭声此起彼伏,不分伯仲。
抬脚就是一踹。
韩老二惊醒,瞪着惺忪的睡眼,半天没分辨出来是在做梦还是干啥,耳朵忽然一痛,“哇”的一声蹿起来,这时伯连也从树上下来,扶着他的小妹,几个人都是靠山吃山的山民,知道夜枭徘徊不去,不是好事。
四人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扎好裤腿就预备往山的另一边出发。“等等,怕你半途死了。”风玺叫住众人,在三人惊疑的目光里,划破自己的手腕,端起一只竹管削成的杯子,滴了半杯的血,让韩仲奎喝下去。
韩老二背后的刀伤虽然看着狰狞,却未伤及脏腑,此刻半杯仙药下去,顿时十分的痛苦去了八分,另外两分也在即将成仙的狂喜之下,完全消失不见。
风玺惨白着一张脸,眼不见心不烦的当先走了出去。
一行四人中,有两人特别熟悉这座山,走的都是偏僻无人的山谷小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一帮人给包围在一个山旮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