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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国师篇【我若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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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温殊挑开珠帘一角,踱步走入。
书案前,是散乱的纸页,铁画银钩地写着寥寥诗词。窗边坐了个略显单薄的公子,望着窗外萋萋秋景,似是被感染,整个人散发着哀伤,连眉间那一刃红痕,也黯淡下来。
听到来人的声音,云因侧身,半垂了眸子。
“国师,住得可好?”温殊戏谑而轻佻的声音响起,撕扯着云因脆弱的耳膜。
云因没看温殊,宽大袖袍里的指节紧握成拳,骨节泛着无力而倔强的苍白。片刻后,沉着嗓子道:“南安王,你究竟要做甚将我囚禁于此是何居心!”
“啧。云因,朕,是帝王。”温殊故意忽略了云因的问题,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称呼。
“你不是。”
“哦”温殊挑了长眉。
“谋权篡位者,滥杀无辜者,温殊者,不配为长宁帝王。”白衣翩然的国师漠然极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呵。” 温殊眼里的光冷了,冷出一片死寂。他走近云因身侧,咬着牙,狠狠钳着那人线条姣好的下颌,蛮瞪着那一张风华绝代的面皮,良久,轻笑:“堂堂一个国师,长得倒是比秦楼小倌还勾人。”
“你要干什么!”云因怒目,指节攥得更紧,白得像是要消失。
温殊偏头,勾了一丝狠厉的冷笑,眼中却是盈满了柔情缱绻,凑到云因耳边,轻轻道:“你猜。”
“混……唔!!”
次日黄昏,归鸟寒鸦几点,明镜楼的落叶又铺了厚厚一层,好像要把生命掩埋。而武宁帝的龙辇再次停在了明镜楼前。
温殊挑开珠帘,入眼仍是书案前的乱纸和窗边更加苍白单薄的男子。
不觉,弯了唇角。
“云因”
“渣滓。”
“一夜春宵,不认人了?”
云因转过来,那一抹红痕更加黯淡,寒冰一样的眼,流露出恨意和绝望。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温殊想。
白衣的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了眼角湿意,看着温殊,缓缓道:“温殊,你究竟想怎样?!这般折辱与我!我平素从未招惹过你……”
温殊挑了挑眉,也冷了声音道:“一朝云泥,南蜀苟安,戍守天险,世人指点——竟到了你口中,便是‘从未招惹’!何其可笑!怎地,别人的一生断送于你的一句妖言,国师大人,云因,你,竟问心无愧!
我所受之辱、经之苦,自当在你身上,一一讨回!
我要你生不如死!而你,没有资格说不!”
“疯子。”
折辱。
泄欲。
羞骂。
玩弄。
囚禁。
却偏是,不要他死。
地狱般的日子反复煎熬着云因高傲的心,他从小到大浪迹天下,也尝过人世艰辛,也目睹过门可罗雀的炎凉,到头来却还是堪堪练成了一把自洁傲骨。被人逼得如此境地,如此折辱,比起让他死,还要可怖。
身为男子的傲气皆支离破碎,被当成床间玩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是真的,生不如死。
也是真的,恨意昭然。
而对于温殊来说,这些所谓“复仇”的日子却意外地,如流沙飞泻。
这两年,他见过压抑呻吟的云因;白衣袂然的云因;执棋黑白的云因;手不释卷的云因;挥毫舞墨的云因;怅然失神的云因;怒目而视的云因;咬牙切齿的云因……却见得最多,恨意昭然的云因;却从未见过,笑容清浅的云因。
有潜滋暗长的柔情,随着云因的一顾一垂首,开始扎根在温殊心底。
而那些暧昧迷离的心思,一直到乌地来访的俊朗王子,邪笑着向他讨一个赏赐——才缓缓清晰。
“何物”
“贵国一个人,吾惊鸿一瞥,心神痴狂。”
“何人”
“明镜楼中,白衣公子。”王子浅色的眼眸里,迸出了莫名的色彩。
一股子自己媳妇儿被人觊觎的感觉冒了出来,温殊当即冷了脸。
王子看武宁帝不回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有眼色的使者拦下。
看着掩不住失落的王子,温殊心里发笑,思绪百转千回地,转到了温润倔强的云因。莫名的思念漾开,在温殊的心里泛起千万个绝细的粼粼涟漪。
“退——朝——”太监尖利的嗓子割裂了微凝的空气。
可是当龙辇停在了明镜楼下,温殊却突然烦躁起来。
“去御花园。”踌躇半晌的温殊最终道。
“嗻!”
温殊一个人走在秋景萧瑟的花园,看着繁花奇妍再无半分倾国姿色,枯败残衰,干枯丑陋,微不可闻地低头轻叹一声。
再抬头,却是望见了一片青竹。
傲然。
苍翠。
俊逸。
是这秋景里,为数不多的颜色。分外鲜艳。
突然,温殊想起了云因曾对他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话之一——“此生最大心愿,乃是数十青竹,数十寒梅,粗茶一盏,竹楼一座,藏书几卷,一人于山林间。没有温殊。”
温殊蓦地觉得说这话的云因特别可爱。
不,云因一直都很可爱。
鲜活,爱憎分明,矜傲,孤清。
豁然开朗。
欢喜。
武宁帝开始将所有宠爱与欢喜倾注在云因身上。极尽小心。极尽爱恋。
而云因,似乎也终于冰释前嫌。
他会捧着温殊搜罗来的奇珍异宝眼神柔软;会偶尔茶余饭后和温殊一起下盘棋;会给温殊倒杯清茶,静静地坐着听武宁帝讲朝廷那些迂腐的文官;会在提笔泼墨后与温殊分享得意之作;也会浅笑晏晏。
所以温殊终于看见了笑容清浅的云因。如初绽于料峭寒崖间的傲梅,冷傲孤高的,飘进一汪清泉,醉人。
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公子,带着仙气和温润,静静停在帝王楼阁前,守那一分安然。
他们一起读书、下棋、赏月、饮酒……交欢之时也多了几分缠绵。
只是那一刃红痕,日益黯淡。
花朝节的寒夜里,温殊和云因坐在明镜楼的院子里,参天的古木发了新芽,怯生生地冒了头,在枝丫缝隙里窥看着月光下如玉的一双人。
石桌上摆着几壶酒,温殊已经有了醉意,借着朦胧的月光,支着下巴,偏头看向把玩酒杯、面不改色的云因。
云因生得极美,浅光细碎撒下,映得他更加缥缈,给人一种抓不住留不下的错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温殊总觉得,那红痕,又淡了。
“阿因,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云因的手指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浅笑:“温殊,你醉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温殊心里空落落的,不依不饶地接着问:“会吗?会吗?”
“人世间的事,哪能说得清楚。温殊,夜寒,我们回去吧。”云因起身,拂了拂袖。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温殊一双眼突然明亮起来,孩子气地拉起云因往回跑,好像有什么珍宝在楼里似的。
也忘了,要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