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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华山叙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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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余辉，林海染金。
嫦娥负晚霞而来，发现华山山脚多了一个茶寮。这人迹罕至之处，怎会有茶寮呢？
嫦娥好奇，按下云头。杨戬一直跟在嫦娥身后，保持着一丈的距离。嫦娥真的生气，他还没想好如何哄，不敢贸然上前，火上浇油。此刻，嫦娥降下云头，他忙跟上去。
嫦娥落到地面时，杨戬正好到嫦娥身后，还为她压下了风鼓翻的裙摆。嫦娥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杨戬知道嫦娥还在生气，赶紧做伏小做底 ，把自己摆得很是低微。旁人看见了，不会相信这卑躬屈膝的是二郎神。
嫦娥一路走到茶寮，杨戬紧随其后，为她提着曳地的裙摆。
正在收摊的茶寮大娘，看到他俩觉得奇怪，日落西山，大伙都下山回家了，这两人怎么反朝山上走呢？
虽说自西岳圣母立庙以来，华山风平浪静，没出什么过事。但是，夜黑风高，又是荒山野岭的，谁能保证不出一个意外呢？
大娘看嫦娥衣着华丽，气度不凡，又未作妇人打扮，料是未出阁的官家小姐，富人家小姐，招呼道。
“小姐哪里去？”
嫦娥见礼，答。
“回大姐，小女自郡上来，回乡省亲，天黑无处落脚，打算去山上，借宿圣母庙。”
大娘瞅了瞅杨戬，道。
“他是你随行家仆。”
杨戬咳嗽了一声。嫦娥面不改色。
“这是家兄。”
杨戬站到嫦娥身边，脸黑如锅底。
“令兄？”
大娘眯了眯眼睛，不太相信。没看到有哪家的兄长，会替妹妹提裙摆的。大娘看这小兄弟也是仪表堂堂，气度不俗，恍然大悟，压低声音对嫦娥道。
“大娘是过来人，什么没见过。他是你的情郎吧！你们二人是瞒着家里私奔出来的。”
“告诉大娘，大娘不笑你！”
大娘果然是过来人，目光如炬，猜对了一半。
嫦娥低头做了一个害羞的表情，默认了。
大娘将杨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和嫦娥咬耳朵道。
“姑娘，真要跟他走！”
嫦娥不解看大娘。大娘高深莫测一笑，声音压得更低。
“大娘观他面相，相是福相，但妻缘浅薄。姑娘跟着他……”
大娘巧妙地默了一下，让嫦娥自己领悟。嫦娥眉头一扬，正对大娘，道。
“大娘，看小女呢？”
大娘一细看，吓了一跳，哆嗦道。
“姑娘……命薄寿短。”
唉！这么好一个姑娘，却是这样一个命格。和那小兄弟倒是……大娘又叹了口气，情深缘浅啊！
嫦娥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笑了笑。
“缘起缘灭，不过有幸携手走上一段罢了！”
有不怨天尤人的，平生第一次见。大娘不禁对嫦娥肃然起敬。
“姑娘乃内明之人。”
嫦娥笑了笑，问大娘。
“大娘，怎么想起在这里开个茶寮？”
大娘惭愧一笑道。
“这是去华山圣母宫的必经之路，上香的人若是渴了，便进来喝杯茶。与人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嘛！”
“大娘，还方便给小女两碗茶吗？”
大娘有些为难。
“茶都凉了。”
“无妨！解渴就行。”
大娘倒两碗茶，端过来。杨戬将茶接过。
嫦娥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
大娘忙摆手。
“万不敢当。两杯粗淡冷茶，白送给姑娘，老身脸都发烫。”
嫦娥执意塞进大娘手里，淡淡道。
“相遇即是缘，大娘且收下银子，自有用武之地。”
大娘眉间闪过一丝忧色。家中独子大病不起，没钱上镇里抓药，只能靠乡间土方吊着一条命，有了这十两纹银就可以到镇上请一个好点的大夫儿子看病了。大娘不再扭捏，谢过嫦娥，将银子收下。
大娘将银子放进袖中抬头。噫？人呢。
大娘环顾四野，空空荡荡，哪里有人。两个粗瓷碗，也还摆在原来的地方。
难道是错觉。大娘心里纳闷，过去收碗。碗中盛有茶水，茶水竟是热的。大娘抬头望天。难道，真遇到神仙了。
而后，她翻了翻袖兜，发现白银变成了颗药丸，晶莹剔透的，散发一股好闻的药香。大娘眼珠子转了几转，合手向圣母庙的方向拜了拜。只当是西岳圣母显灵了。
她曾在道观中做了几年女冠，道号灵芝，可惜应父母之命下山嫁了人。等她孩子的病好，她就上圣母庙当庙祝去。
天际晚霞未褪，当空已铺满了大不不一，明暗不登的星子。
微凉晚风，吹落一朵桃花，落到三圣母的琴台上。
流水般潺潺的琴音一顿，三圣母拈起桃花，对着树梢上的未落的桃花叹道。
“又落下一朵，还剩三万四千六百五十一朵。明天又会落下几朵呢？”
三圣母把桃花收进腰间的莲纹刺绣荷包里。待集满一荷包，三圣母就将之埋到桃树下，化成花泥护花，她们的生命也得以延续。
虽然花开短暂，韶华易逝，但花落花又开，轮回不息，生命不息。神仙拥有永恒生命，但却如同死水一般，不会改变，了无生趣。无尽的光阴，无尽的寂寞。
三圣母对满园桃花，顾影自怜了一番。
如果还能选择，她宁愿过前一种，短暂但绚丽多彩的生活。
三圣母抬头望星，黑暗中点亮光明，似她二哥的眼睛。他总是把目光投向月宫，绝对的黑暗中保留一点微光。
可惜，今晚无月。
不会再有了。三百年前，他们的月亮就走了，在浩渺无际的星海里迷失了踪影。
三圣母捂着胸口，隐隐作痛。三圣母握紧宝莲灯，眼角划过一道泪光。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她们约好的，不是吗？
为什么要离她而去？
这三百年，她很少回灌江口。一来，是圣母庙，求子，求财，求姻缘，祛病除灾，灵验的名声远播神州大地。前来圣母庙进香的香客越来越多，需要应验的请愿也越来越多，她常常忙到脚不沾地，实在抽不出时间回灌江口。
二来，一回去，她就觉得心疼。她会想起，电闪雷鸣下，嫦娥身影渐远，不曾回过头，任由她一个人崩溃大哭。
她还会想起，洛水河畔，嫦娥与她擦肩而过，不曾看她一眼，仿佛她们从来不相识一样。没人知道，她那时的心有多绝望。对姐姐妹妹们，她也只有强颜欢笑罢了。在二哥面前，她也要装作没事人一样，以免勾起他的心事。
嫦娥，嫦娥……
你欠我一个解释。
三圣母又拨了一下琴弦。曲不成调，泣不成声。琴弦陷划破指腹，殷红一道。
三圣母愣愣地看染血的琴弦，好似她泣血的心弦。三圣母眼角湿润。她已经很努力地避免回想这些事情了。
“三妹！”
杂乱的桃花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杨戬出现在三圣母面前。
三圣母见是杨戬，赶紧擦擦脸上的泪痕，笑道。
“二哥，你怎么来了？”
杨婵哭了。杨戬看得明明白白，急切道。
“三妹，你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跟二哥说，二哥帮你出气。”
杨戬怒瞪双眼，神色变得冷峻。
三圣母挽住杨戬的胳膊，撒娇道。
“二哥，妹妹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一些往事。”
“往事……”
杨戬沉吟，眉宇间闪过一些痛色。三圣母察觉到，关切道。
“二哥！”
杨戬回避三圣母的目光。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三圣母交待。
三圣母努力露出释怀的笑容。
“没什么，其实就是某个家伙，她言而无信。说好的要陪着我，如今，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杨戬愣住了，不知三圣母所指之人是谁。
“婵儿！”
嫦娥分开桃花，出现在三圣母面前，低头不敢看三圣母，愧声道。
三圣母挺气，就背过身去，不搭理她。
杨戬看二人，突然明白了什么，自动退到一边去了。
“婵儿，对不起。”
嫦娥又走近一点，道。
杨戬懒得看走开了，她们之间，没有他的位置呀！
杨戬在石桌上，摆好素酒和素菜。嫦娥哄好杨婵过来了。
二人手拉手，好像不曾有过嫌隙。她们能这么快和好如初，杨戬一点都不意外。嫦娥的嘴，骗人的鬼。况且，杨婵根本就没想过，要疏远嫦娥，还不找个机会，半推半就，把嫦娥赖定了。
杨戬有些担心，嫦娥答应过他的，不能兑现了。
夜风习习，漫天星辰。
杨戬为二人各斟一杯酒，然后再为自己倒一杯。酒是杨婵酿造的桃花酿，不烈，和果酒差不多。
杨戬举酒，唱喏。
“第一杯，祝二位芳龄永继，莫失莫忘。”
杨婵和嫦娥，互相点了下头，一杯酒见底。
杨戬第二次举杯，向杨婵使个眼色。
“三妹，这第二杯，我们该为你嫦娥姐姐庆贺。”
杨婵闻言，赶紧举杯。
“庆贺你嫦娥姐姐卸官归隐，淡出三界。”
嫦娥闻言色变，嗔杨戬。他应该想得到，她有意隐瞒杨婵，不想让她难过。
杨戬故作惊讶，怎么，你没和三妹说这件事吗？嫦娥只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怎么回事？”
杨婵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杨戬，杨戬示意她嫦娥。杨婵上前一步，拉起她的双手，难以置信道。
“姐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起？”
“如二哥所言，这是件好事对不对？”
杨婵求助地看向嫦娥。想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然而，嫦娥面对三圣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三圣母，她不可能像对杨戬一样，讲那些天马行空的道理，以求他的谅解。
三圣母温柔，善解人意，坚韧不屈。可这背后，隐藏得是无尽的寂寞。她也需要一个人来理解她，呵护她，站在她身后，一直陪着她。
然而，她不可能是这个人，虽然不知什么时候走，但总归是要离开的。
如果对她讲大道理，只会让她觉得更孤独而已。嫦娥还没开口，三圣母自己先哭了起来。
三圣母伏到嫦娥的肩头，抽噎着请求道。
“嫦娥姐姐不要离开婵儿。婵儿一个人太久了，太寂寞了。姐姐心疼婵儿一次吧！”
嫦娥无话可说，抱着杨婵，轻轻地顺着她的脊背。
杨戬心中烦躁，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嫦娥看着杨戬，满心都是愧疚。命运捉弄，然而，这条路却是自己选的，原本就没预设杨戬和杨婵的存在。
杨婵的心还是再次受伤了。你看她擦干眼泪，温婉可人地笑了起来。
“婵儿相信，姐姐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来这杯酒，婵儿敬姐姐。”
嫦娥眼睛发涩，扭头不忍再看了。嫦娥没接过这杯酒，杨婵举杯，自己替嫦娥喝了。
杨婵喝完酒，低头望着地面上躺着的三四朵落花，默然无言。嫦娥擦眼泪，努力控制情绪。
时光悄悄流逝，沉默良久。杨戬举起第三杯酒，对杨婵道。
“最后一杯酒敬三妹。”
杨婵一脸狐疑，不解她有什么可敬的。
杨戬俏皮一笑道。
“敬三妹，你多年夙愿得偿，有嫂子了！”
还是示意杨婵看嫦娥。
大悲又是大喜。杨婵来不及擦干眼泪，向嫦娥确认道。
“姐姐，你真的答应我二哥了。”
这次，嫦娥是有心里准备的。杨婵看向她，她缓慢而慎重地点下了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婵抑制不住心中狂喜，喜形于色。
“太好了，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杨婵又替自己道了一杯酒，端起来道。
“这杯酒，三妹敬二嫂，二哥……”
杨婵和杨戬相视一笑。
“永结同心，执手一生。”
话落，杨婵爽快地浮一大白，突然想起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屋中。然后，屋里传来叮叮咚咚的的声音，好像遭匪，正在被打家劫舍一般。
杨戬和嫦娥都有些莫名其妙。
半个时辰后，杨婵背着鼓鼓的一个大包袱出来，抱怨杨戬。
“二哥应该提前通知的。收拾匆忙，好多东西都带不上。”
见状，嫦娥和杨戬面面相觑。杨婵以为，他们是来接她回灌江口的，把所有家当都带上，随时准备跑路了。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们二人要如何向杨婵解释呢？
二人谁也开不了这个口。
杨婵背着行李，看杨戬和嫦娥都没动静，脸上明媚阳光的笑容慢慢僵硬。
“你们俩，傻站着做什么？回家，回灌江口啊！”
杨婵不看嫦娥，专看杨戬，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她知道，虽然很多时候，嫦娥的主意大，但最后决定的人还是杨戬。嫦娥会顾忌杨戬的感受。
杨戬被杨婵看得心都碎了，还是背过了身。
霎时，杨婵觉得天崩地裂，她的世界轰然崩塌。
二哥，为什么？
她想问。然而，话到嘴边，突然没勇气开口了。她捂着脸，哭着跑进了屋子，挥门关上，把嫦娥和杨戬都关在外面。
杨戬和嫦娥对着紧闭的门，不约而同地叹口气。门内，似有哭声。嫦娥贴在门上，柔声细语。
“婵儿，姐姐对不住你。”
“三妹，别哭。是二哥和姐姐对不住你。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人会在一起的。”
屋里传来，杨婵带着哭腔的声音。
“二哥，姐姐，我没事。你们先离开一下，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杨戬和嫦娥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想来杨婵也需要时间去接受现实，杨戬和嫦娥只好先行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