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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明月,朗星,南海总营夜深人静,火把孤亮。重兵把守的营帐里,景柯从假寐中醒来,迷茫的双眸映上寂寥烛光。
      这数日以来,他总会梦到过往。妃与母亲在蔷薇花丛中谈笑,比他年长五岁的景汐,自他懂事以来,这位皇兄一直都是小大人的模样,擅文识武,勇敢活泼,总是能带他去宫中最新奇好玩的地方。在他的记忆里,皇兄总是比他高出两个头,最后相见是在皇兄被封肃王之后的新年,皇兄束发入乌纱,一身绯袍,胸前的团龙朴子英武非常。
      而如今,躺在帐中的皇兄双颊消瘦,眉骨浮凸,身子单薄,甚至还没有如今的他生得高。
      这些年,他的皇兄在那暗无天日的庄园,究竟受了多少苦?几度醒来,又虚弱地昏迷过去,纵使人重逢,心神却无法相知。景柯走出营帐,披星带月。
      夜空是玄墨铺满星尘,犹如几度梦回时沉入的那片水底。景柯看过星河,望入盈月,他闭眸,让月光的残影刻在眼睑。
      睚眦堂黑衣人的诡异身影在脑海中耸立。意图谋逆的两后与外戚,更如夜空下漆黑的群山。
      卫戎都统姬梦别,但愿他真的能够保护皇兄。
      父皇总是愿意用一切为这个人献祭,而景柯乃至所有人,都看不透那张如瓷如塑的森然白面。
      “皇兄,我也会保护你的。”
      天之南,海之角,母亲愿他看遍此地繁花,他当然也要与景汐一同。这是他孩提时的许诺。

      在老家吃过午饭,母亲的拿手菜唇齿留香,叶峥走在大街上,脚下生风,喜甚。陶雪义手里还拿着最后一颗荔枝,叶峥见他怎么也不舍得吃,这样下去都要给捂熟了,不由得偷笑。
      刺史府就在眼前,未见牌匾,便闻蒲桃的花香。叶峥心想,待到夏末又会有一番举手可得的美味了。比起荔枝他更爱吃蒲桃,那种清甜爽脆才是符合他味觉的家乡味。他越想越馋,却未发现陶雪义突然止步,神色变得阴沉。
      刺史府前,来了两个生面孔。一人侍卫打扮,披软甲配弯刀,魁梧矫健;另一人站在他的身前,锦衣飘逸,与之相比,显得分外娇小,虽着男装,却似少女之姿。
      未等叶峥上前询问,那名男装少女似乎发现了他,一回头,叶峥呆了。朝他望过来的是一双明媚秋水,顾盼之间,是这般年纪的少女不常有的傲然与娇媚。
      少女媚眼微狭,笑意却是微妙,很明显是越过他,看向后面的那个人。
      “陶公公,别来无恙?”
      果然是来找陶雪义的。叶峥回头,却被陶雪义冷峻的面容吓了一跳,他又看向那位“少女”,对方的笑容逐渐透出挑衅的意味。
      “舒小黄门。”陶雪义上前一步,与叶峥比肩,“听闻你在南海总营等候都统,怎有闲暇来此?”
      “咱家来的难道不是刺史府?那自然是公事。毕竟比闲暇,咱家可比不过陶公公,所以便是为你老人家操操心,特意来禀报一下,都统大人南下演武之行的种种安排。”
      舒小黄门……此人莫非是那位卫戎军派去水师监察的督公?叶峥听着舒予怜那清而细,犹如银铃般的嗓音,心头颤动,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宦官的雌雄莫辨,也总算领会到那传闻中的美貌。
      实在是震撼人心。
      陶雪义又向前走出半步,将呆愣的叶峥挤到一边,他下巴扬起,以身高投下冷傲的俯视。
      “咱家听闻陶公公受了伤,刺史大人很是挂念,所以第一要紧的,是给公公送来慰劳礼。”舒予怜的尖声故意拉出一派官僚腔调,他拍拍手,身后的侍卫卸下背上一尺高的木盒双手递上,木盒以绸缎包裹,在阳光下闪耀夺目,煞有派头。
      “这里头有上好的丹参,鹿茸,跌打灵药,珍珠粉,豆蔻膏。还有咱家特意为公公准备的白绫五尺,料子是江南的绸缎,都是上好的。”说罢,舒予怜掩唇一笑,嘴角噙满了得意。
      陶雪义面不改色,眉下的阴翳却在加深。他丝毫不看那木盒一眼,从舒予怜与魁梧侍卫中间昂首走过,推开刺史府的大门。
      “我只是伤了些皮肉,比不过舒公公日夜操劳。豆蔻膏润内,珍珠粉颜外,丹参鹿茸强精补肾,舒公公身边,自当更有正需进补的群众,不必浪费在我身上。”陶雪义说罢,迈槛而入,不再回头。
      “雪义!”叶峥见对方不给一点脸色,有些着急。眼前的舒公公倒也不辱不惊,只是表情阴狠了几分,视线瞄向叶峥,开始直勾勾地审视起来。
      “雪义,你不打听一下都统和少爷的事么?”叶峥被舒予怜从低往上的视线惹得心慌意乱,他叫住陶雪义,对方虽是止步,道出的却是冷硬的拒绝。
      “欣荣,送客。”
      “啊?”叶峥慌了,他瞧了瞧这两个吃了闭门羹的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始终气场迫人,然而陶雪义却丝毫未曾将他放在眼里;小的那个,则勾起一副意味深长的浅笑,那双媚惑的秋水往叶峥身上又扫了一会,舒予怜开口道:
      “你是何人?”
      叶峥先是一惊,回道:“在下叶欣荣,这里的长随兼伙夫。”说完,又觉别扭,补充道:“舒督公,幸会。”
      “嗯……”舒予怜眼眸转动,“这礼你代他收了罢,都统大人抵达在即,若不好好把皮肉养好,到时候都统大人训他办事不力,降下责罚,咱家怕他不好消受。毕竟有能无能,孰功孰过,咱家总要对都统大人实话实说。”
      “这……”责罚,消受?叶峥惊了。侍卫将木盒横在叶峥眼前,他不得不接过。站在门内的陶雪义朝他侧身望来,眼神里满是寒光。
      叶峥抱着木盒进退两难,只能看着陶雪义和舒予怜又瞪视了半晌,才听陶雪义冷声道:“欣荣,走。”
      “陶公公,总营再会。”舒予怜再瞥一眼叶峥,收起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一拂衣袖,侍卫随即绕回他的身后,宛如一道屏障,紧跟着少年起行。
      叶峥见两人离去,仍是一脸懵圈,他抱着笨重的木盒艰难地关上大门,陶雪义已经走远。他无奈,只好顶着木盒跟上。陶雪义似乎察觉到他的靠近,步伐加快,不出几步便回到了厢房,陶雪义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咖地一声开门,立刻磅地一声关上,把抱着木盒满头大汗的叶峥搁在门外,独顶烈阳。
      小春和笑银在□□恰好看到这一切,两人大眼小眼相觑,眨巴眨巴。

      回府之后,十日平静地过去。
      陶雪义一直在府中静养,这一点出乎叶峥的意料,他本已做好阻止陶雪义跑去南海总营的各种准备,却是全无用武之地。
      小春入府快有一个月,虽然职责是杂役,却十分能干,热爱规整指挥。笑银偶尔也会报怨,但也不得不承认小春确实比她能干,而且自从笑银见识到小春的武功底子之后,便鲜少与她拌嘴了。小春对笑银也逐渐收起了凌厉,两个势如水火的少女总算磨合成了朋友。
      叶峥估算了一下时日,卫戎都统应该也会在这两日以内抵达南海。他只从传闻中听说过卫戎都统貌如妖,练魔功,如今他和都统的关门弟子已是同僚,或许他也有机会一睹都统真容。想到此处,叶峥倒有些期待了。
      “喂,你到底买不买?”
      “啊!”叶峥在莲馨楼的队伍前回过神来,“买买买,莲蓉包来六个。”
      “好哩,下一位——”
      “两个莲蓉包。”
      叶峥将热腾腾的莲蓉包放进菜篮,听得一阵十分动听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才发现排在他身后之人打扮奇特,他头戴纱帘斗笠,身量不高,白袍飘逸,配剑闪耀,在这市井十八甫里很是惹眼。
      现在这个年代,还有江湖人故作这副打扮?叶峥不由得多瞄了两眼,见此人买下两个莲蓉包,走路时轻盈如风,微微飘起的笠下纱帘露出一道脸上的疤痕。叶峥始终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见他踏上阶梯,朝丝竹升平的楼上雅座去了。
      好像还真是个侠士。那种打扮风格,岭南倒是少见,究竟是中原的派头,还是江南的流行?叶峥摸摸下巴,思考了须臾。篮子里莲蓉溢香,提醒了他应该尽快回府,不然美味凉了便不好吃了。
      回到刺史府,离日落还有半个时辰,往常此刻陶雪义应该都在房中打坐,叶峥便直接回了伙房。
      “你们怎么都在这?”叶峥见小春和笑银围在圆桌旁,笑了笑:“正好,我买了莲蓉包,你们一人一个。”
      “哇!”笑银一闻这股清香,便知道是莲馨楼的招牌美味,她从叶大哥手里拿来两个,一个递给还在拣枝的小春。小春拣得专心致志,双手正忙,干脆张开小嘴,笑银愣了愣,没好气地给她塞进嘴里去。
      “馅还烫着呢,好好吃啊。”笑银边吃边哈气,小春叼着包子,点了点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咽。
      “你们在做什么?”叶峥一边吃着包,一边凑近一看,竟是一箩筐荔枝,小春正在认真地将果实从枝上一颗颗摘下,分放好。
      “这是巡检司的小皂班送的,他都送了好几次啦,之前管家不在,现在管家回来了,他一口气送了这么多。”
      “什么?他送给陶雪义的?”叶峥一时半会竟记不起有这号人物,心中却有些不喜。
      “他说给我们大家吃。他来的时候还见着管家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笑银看向小春,小春两颐鼓鼓,又点了点头。
      所以那究竟是何许人也?叶峥皱皱眉,又啃下一个莲蓉包。笑银道:“叶大哥,这些我们挑拣好了,你拿去给管家吧。”
      叶峥看着那堆艳红饱满的妃子笑,撇撇嘴接过。走出厨房时,天已染上霞光,盛夏的前院弥漫着茉莉馨香,垂柳茂盛。小池与假山的深处蛙鸣如鼓,□□两旁尽是勒杜鹃的芳菲红颜。
      陶雪义的右厢房并未掌灯,叶峥在门前踌躇一阵,发现主屋传来交谈声。少爷并未归来,想必是陶雪义,但……叶峥举脖朝主屋张望,陶雪义的身影正从门槛走出,紧跟而来的还有一人。
      是谁?
      不会是那蹲点的小皂班吧?叶峥端着水果盘子,往树下阴影遮身一站,悄悄张望。陶雪义站在匾额下,仍在交谈,他身旁之人微微垂首,一副内敛微躬的姿态,相较之下,陶雪义的神色比往常更严肃几分,高高抬起的下巴充满凛然之气。又过了半晌,身旁之人向前一步,对陶雪义施礼,陶雪义对他微微点头,那人便告退离去。
      从眼前的□□走过时,叶峥看清了这个少年。少年穿的是一身墨绿色贴里,腰间挂刀,身侧佩剑,很是英武,容貌却清秀非常,自带一种与身上武装相驳的温润。
      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小皂班吧。叶峥端着盆子,回忆起前不久见到的舒公公,刚才的少年和他年纪相仿,打扮相似,莫非……
      “欣荣,你在做什么?”
      “啊、雪义……”叶峥回过神时,陶雪义已经走回厢房前,和他撞个正着。叶峥问道:“刚才的少年是?”
      陶雪义默然地看着他,目光盯在叶峥手中的果实,却又装作并不在意,回道:“卫戎军的张月忠。都统大人昨日已到南海,他随都统南下,来此是向我汇报行事,以及传达都统口信。”
      “哦……有四皇子的消息么?”
      “……嗯。”陶雪义垂睫,似乎不愿再谈。他伸手捏起一颗荔枝,道:“你又摘了?”
      “不是我摘的。”叶峥皱起眉,随陶雪义入房,将果盘放在案上,“品种不同,挂绿虽然看起来不如这种红艳,但论及口味还是我家的好吃。这个是……”叶峥想起那个蹲点的家伙,心情不喜,话便戛然而止。
      “都不错。”陶雪义坐下,开始剥起第二颗。
      叶峥撇撇嘴,面带不悦地倒出两杯茶,道:“一个荔枝三把火,记得喝这个。”
      褐色的茶水飘来淡淡的花草香,陶雪义尝一口,是冰凉的。
      叶峥举头便喝完一杯五花茶,冰凉入沁。他叹出一口气,沉声道:“我和你也不陌生了,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对我打马虎眼?”
      陶雪义放下茶杯,他自然知道叶峥想说什么,回道:“欣荣,卫戎军的事你不该再了解太多,现在都统大人南下,四皇子将要交接到他的手里,诸多行事,不可有差池。而且你说过不想被牵扯,那就继续做局外人,这才是上策。”
      “哎……”叶峥知道陶雪义说得有理,但他的心却无法踏实。来自卫戎军的人,隐蔽的谋划……他所不知道的那些交谈中,一定又有陶雪义不得不去办的事。他想起舒公公那些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语,卫戎都统会不会真的责罚陶雪义?叶峥越想越不安,不安又渐渐化作烦躁,他道:“你肯定要去总营吧,你的伤还未痊愈,如果需要我的话,你大可以带上我一同前往,遇到什么事,我自会一问摇头三不知。”
      陶雪义一颗荔枝剥到一半,愣了愣。
      “对了,上次那舒公公送来的东西我看了,确实是上好药材,你可有用过?”叶峥灵光一闪,“不过那条白绫用来包扎则太厚了些,不甚透气。”
      陶雪义脸色开始变沉,冷声道:“不需要。”
      自从上次把那个拿掉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他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他所担忧的那般不中用。
      “舒予怜给的东西,都扔了罢。”
      “我知道你和他是冤家,但里头的东西名贵着呢,扔了多浪费,你不要我要了。”叶峥挑挑眉。
      “不准要!”陶雪义愠怒道。只要是舒予怜给的东西,都免不了掺进了那家伙的“压箱底”嗜好,绝对不可碰。
      叶峥少有地被陶雪义一喝,脸上悻悻然。
      “不要就不要,哼,都是怪人。”说罢,男人将剩下的凉茶往桌上一搁,便走回树影斑驳的花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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