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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刺史府外,蒲桃花出墙绽放,密绒绒的小球清香袭人。笑银从门里把落花扫到门外,一见归来的两人,热泪盈眶。
      “叶大哥!陶师傅!哇!”
      “哎?!”叶峥被少女的哭脸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自从端午之后离府,已过去大半月,这些日子只剩她与小春看家护院,那胖丫头凶巴巴的,明明是她资历老一些,却凡事都是那丫头做指挥,让她没少受委屈。
      正当笑银擦着一把眼泪,门后传来嘤嘤嘤的狗叫声,小春牵着阿福小跑出门,见着两位大哥,她一手搭在腰间的刀鞘上,神气又恭敬地鞠了鞠圆润的身子:“管家好。”
      “小春姑娘。”陶雪义温和地应了她一声,小春悄悄抬眸看着管家从身前走过,粘着的眼神被叶峥一览无遗。他还以为小春也会对他来一句长随哥哥好,却是无果,两个丫头跟着陶雪义就往府里走去,把提着行囊的他留在身后。
      “少爷仍未回府?”陶雪义问道。
      “哦!少爷他回来过了。”笑银想起几日前,少爷归来时神色冲忙,只待了一夜,便又与欧阳大哥驾车起行。欧阳大哥脸上还挂着一道新疤,可把她吓坏了。
      “只是他们行事匆忙,还未来得及询问去向。”小春道。
      笑银打量着陶雪义难掩倦容的脸,忧心道:“你们去雷州,不会真的是去打仗了吧……?”
      小春扫了她一眼:“你懂个屁。”
      “我怎么啦!”笑银感到小春又把她当傻子,一脸忿忿。
      两个形如水火的少女跟着陶雪义,不知不觉已走到他的厢房前,叶峥上前一步,对两个姑娘笑道:“陶师傅乏了,让他歇息吧。”说着,他又看了看陶雪义,怎料对方也在盯着他瞧。
      “欣荣,你也累了。”
      “哦……”叶峥抓抓后脑勺,看向一边:“我没事,还能干点活再歇,还要给你……做点吃的。”
      叶峥说着,发现三道眼神都在往他身上瞧。
      “好。”陶雪义垂眸,迈入房门,再看了男人一眼,“不急的。”
      “嗯……不急。”
      “……”小春和笑银盯完叶峥,又瞧向管家,管家已经关门进屋,她们又瞄回叶峥身上,男人已扛着行囊大步流星,朝他久违的阵地——伙房走去了。

      次日,盛夏晴空。叶峥一手牵着阿福走在去老家的路上,一手捏着一颗红彤彤的荔枝。
      昨日发现厨房里多了半篮妃子笑,笑银道是巡检司的小皂班早晨送来的,叶峥这才记起已是新荔时节。
      陶雪义从未来过岭南,荔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即便是快马加鞭的进京贡品,也不是新荔的色香味了,想必陶雪义未曾尝过真正的新荔。他的家中有老爹当年栽种的一棵挂绿,树不大,却是每年硕果颇丰,此番带阿福回家一趟,正好顺便摘一些回府去。
      才刚看到老家门口的羊蹄甲,阿福便喧叫着挣脱了牵绳,叶大娘正坐在前院绣花,听得阿福雀跃的脚步声,又见儿子归来,喜上眉梢,揉了揉围着她打转的狗儿,慈笑着迎了上去。
      “阿荣,前些日子你刚走,我就听说雷州有寇患。”叶大娘迅速从头到脚把儿子审视了一番,除了头发长了些,就是皮肤又晒黑了些,除此之外倒是不见挂彩,便安心不少,“对了,你回来得正好,今早陈爷经过,帮我摘了一筐,你快去厨房里看看。”
      叶峥眼前一亮:“是挂绿?呵,娘和我果真心有灵犀。”
      叶大娘歪头:“什么灵犀?你不是不爱吃么?”
      跑进厨房的叶峥提起一串果儿,欣赏着六分浅红的外壳上一圈翠绿,心中得意,“我是吃怕了,愁多不愁少。看来今年结得比往年还多,正好带给府里的人尝尝。”
      叶大娘见儿子独自笑得灿烂,摇了摇头,也跟着乐呵起来。
      “哎呀,阿福又跑哪里去了?”叶大娘正想给沙皮狗解下牵绳,却发现没了它的踪影。
      叶峥顾盼道:“不是回窝了么?”
      叶大娘见狗窝空空如也,摇了摇头。叶峥从厨房出来,正好见着阿福的牵绳在往门外拖着跑。
      “阿福!”
      “汪呜!”沙皮狗在门口边叫边摇着短小的尾巴,叶峥快步奔去,羊蹄甲繁茂的树荫下正站着一人,那人见阿福引来了家主,转身将离。
      “等等!”叶峥加快脚步,把半掩的矮木门一推,“雪义……?”
      树荫下是熟悉的素衣长发,笔挺的身影清而寡。
      “欣荣。”
      他怎么来了?虽然迷惑,叶峥却忍不住露出一笑,将矮木门推开,“你该不会是跟着我过来的?”
      “出来走走,不禁……”陶雪义垂眸解释,阿福呜呜叫着,开始围着他的腿跟打转。
      叶峥抓起狗绳,将阿福扯走,“你的伤还要静养,有什么好走的,不过你既然来了……”
      “哎呀!这不是陶老板吗?”叶大娘看清楚树影下的来者,一手按在腮边,惊呼起来,“欣荣,快招呼人家进来坐呀!”
      叶峥蹙眉。娘亲不但记得陶雪义,还一副如隔三秋的欣喜模样,比见着儿子还要激动。他硬着头皮,把陶雪义请进小舍,叶大娘麻利地提来茶壶,在前院的小石桌上沏上两杯擂茶。陶雪义捧起烫手的旧陶杯,对叶大娘浅笑,颔首谢过。
      深褐色的茶水飘着独特的清香,陶雪义浅抿一口,艾叶与薄荷的味道苦中带甘,擂碎的芝麻融入茶水,口感绵滑。没有想到是如此独特浓郁的味道,陶雪义抿唇细细回味,叶峥早已一口饮尽。
      “其实你来得正好。”叶峥放下空杯,接过叶大娘端来的荔枝往桌上一放,“我娘的裁缝手艺在这街上小有名气,不如就让她给你做一件合身的。”
      “这……”陶雪义表情迷茫。他今日偶然看见叶峥牵着阿福出府,料想是带狗返家,便联想起此前叶峥对他诉说的家中种种,不知不觉间尾随而至,却未曾作过制衣的打算,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叶峥嘿然:“陶老板是个贵人,肯定出得起最好的料子,阿娘,你说那匹茛绸如何?”
      “怎么就对客人拉起生意来了呢?”叶大娘瞥一眼叶峥,朝陶雪义推来那一碟挂绿荔枝:“陶老板,你先吃着,今天本来打算给阿荣做一顿家常,若不介意,你也留下来尝尝奴家的手艺,可好?”
      陶雪义有些茫然,但见叶大娘如此盛情,他点点头。
      “阿娘,杀哪只?”
      “花白的。那只不杀又要老了。”
      叶峥心领神会,转身就朝后院走去。陶雪义还没来得及问这果子如何吃,母子两人便已各忙各的去了。
      小巧的前院剩下陶雪义独坐在羊蹄甲树下,宽大茂密的绿叶成荫,微风纳凉。摆放着红色果实的石桌有些年头了,表面被磨得铮亮如玉。陶雪义捏起一颗半红半绿,壳如缯帛的果子,用左手剥开,顿时汁液滴流而下。他慌了,没想到外壳虽硬,里头的果肉却如此柔软,他舔了舔沾湿的手指,尝到了醴酪般的香甜。
      叶峥在后院忙活了一番,提着豁好的鸡去厨房。走过前院看到陶雪义乖乖地坐着,正在一个接一个剥荔枝吃。他浮起一抹笑,从背后靠近捞起一颗,道:“好吃么?”
      叶峥随意地剥开一颗吃进嘴里,见陶雪义腮帮微鼓,一颗还未吞下,手里已在剥另一颗,他发现叶峥来了,微微一凝,将手里的荔枝放回了所剩无几的碟中。
      陶雪义用手背半掩在嘴边,咀嚼一阵,才道:“你们不吃么?”
      叶峥笑笑:“这就是我家树上摘的,你随便吃,不过荔枝在一天之内不宜多食,我下回再带一些到刺史府吧。”
      陶雪义眨眨眼,喝起了茶,剩下的三颗荔枝便再也没碰,似乎不舍得马上吃完。
      “我来帮你们。”陶雪义站起。
      叶峥懵了,见陶雪义已经开始收拾茶杯和果壳,连忙阻止,陶雪义一个轻巧的转身,捧着茶杯便快步跑向了井边。
      “喂!”叶峥追上去,心想陶雪义刷盆子的嗜好发作了?又见他的右手还缠着纱布,叶峥不由弹舌,上去将茶杯猛地抢了过来,阻挠道:“你坐下,不用你帮!”
      陶雪义不愿放手,他见叶大娘忙里忙外,叶峥更是满头大汗,心中别扭极。叶峥见他又闹,便一把抓住陶雪义的手腕:“你走!”
      “怎么啦?”叶大娘走来,见两人在水井边拉扯,又听见儿子大呼小叫,动作更是粗鲁。她朝叶峥瞪来一眼,塞给他一条皮尺,语气略带严厉:“你给陶老板量身去。”
      “陶老板,阿荣是个粗人,你莫见怪。”叶大娘对陶雪义说得温柔,对叶峥则抛来责备之色。叶峥无言以对,只能一叹,抓着陶雪义便往房里牵。
      叶大娘眉头几乎拧成一团。阿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毛躁躁的,实在不像话。陶老板看起来文质彬彬,出身矜贵,被一个男子像姑娘似的拉着走,又怎会乐意?可别将刺史府的贵人得罪了才是。叶大娘满腹担忧。
      “放开我。”门被关上,房内幽暗。陶雪义低声地抗议着,被掐得发白的手腕挣了挣,男人也不再紧抓,却是背对着他,在昏暗中仿佛一座沉默的屏障。
      陶雪义揉着被抓出红痕的手腕,叶峥缓缓转身,手里甩动着皮尺宛如握着皮鞭,道:“你伤还未好,不用抬手了。”
      “欣荣……啊。”
      手上一烫,陶雪义又被对方抓起一只手,男人把尺端按在他的虎口上,一手将皮尺沿着他的手臂徐徐向上,开始丈量他的袖长。
      陶雪义身子僵了。他本不想有这般反应,但却总是无法控制。紧张的感觉压在胸口,随着男人的靠近,愈发苦闷。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陶雪义不懂。他也曾经主动接触过叶峥,但都不似被动时这般慌张。越慌,心便越乱,气恼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畏缩,也气恼对方的某个误解,让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
      “放松。”叶峥放开那只僵硬的手,两手捏住皮尺两端,绕过陶雪义的腋下,扣合在他的胸前。
      “嗯……”瘦是瘦了些,胸板倒结实。叶峥平时用眼睛看也知道陶雪义肩宽笔挺,有些练家子的肌肉也在意料之中。
      接下来是腰,他双手拉着皮尺,从胸膛滑到腰间收紧。叶峥量到这里时,陶雪义的状态几近挺尸,他也懒得再提醒。再来是臀,叶峥屈膝,埋头测量时又靠得更近了,陶雪义几乎没了呼吸。
      果然很瘦。叶峥喃喃道:“嗯……你还是多吃点饭吧,虽然知道你武功了得,但打架这事,有时候是靠份量的。”
      “……好了?”
      “还有腿。”叶峥单膝跪下,一手扶在盆骨上,一手将皮尺往下拉到脚踝。
      “好了么?”陶雪义攒手成拳。
      叶峥终于忍不住,笑道:“急什么?做衣裳肯定要合身,这样就不用总是把革带勒紧了。我娘这有不错的茛绸,正好适合这边的天气,穿着清凉干爽。不过料子只有黑色,但是你穿一定会好看。”白肤配黑绸,贵气内敛,英气蕴藏。叶峥脑海里描绘出陶雪义穿上成衣的样子,感觉还会增添几分邪魅的气息,不禁窃笑。
      “好了,量好了,出去吧。”叶峥眼角带笑,收起皮尺与记数的薄布。
      房门一开,菜肴满院飘香。叶大娘刚端上两盘小炒,见两人出来,道:“阿荣,招呼陶老板先吃着,鸡就快好了。”
      “坐。”叶峥搬来一张竹凳让陶雪义坐下,又去倒茶盛饭。
      两盘菜肴色香俱全,一碟是梅菜扣肉,肉用红鞠腌制,颜色鲜艳亮泽,梅菜散发出浓浓酱香。令一碟是猪肚炒韭菜,韭菜配上白胡椒辛香扑鼻,爆炒过的猪肚一面焦黄,一面白嫩,看之爽脆,闻之热辣,直让人食指蠢动。
      陶雪义这数日未曾认真进食,此刻美味当前,自然跃跃欲试。
      “想吃就吃。”叶峥搬来自己的凳子,岔腿入座。
      陶雪义垂眸,眼中倒映着热腾腾的菜肴,波光闪动,“你娘亲张罗得辛苦,我怎能不等她。”
      “哎呀,陶老板客气了。”叶大娘正端着蒸好的黄酒鸡上来,陶雪义正要起身帮忙,叶峥已一步当先,麻利地接过大铜盆摆在正中。
      肉香融入黄酒香,鲜甜合璧,鸡肉表皮晶莹,汁油四溢。三道菜荤素皆丰,叶峥盛上三碗雪白饱满的米饭,便毫不客气地起筷入盘。
      “来,尝一下我娘的手艺。”叶峥刚夹起一块,招呼客人的样子做得有模有样,正要放到陶雪义碗里,却被叶大娘夹来得一根大鸡腿捷足先登。
      陶雪义看着碗里的鸡腿,淡淡一笑:“雪义今日闲逛,宅前叨扰,却是幸甚,能体会大娘的巧手慈心。”
      “哎呀,呵呵呵……”叶大娘被这番话惹得眼弯弯,“陶老板,怎么那么客套呢,好吃就多吃些,来来……”
      “……”叶峥一边嚼着猪肚,一边皱眉。他看着斯斯文文,大快朵颐的陶雪义,和一脸春意盎然的娘亲,心中纳闷。
      陶雪义边吃边夸,把叶大娘捧得乐开了花,就连盘在桌下的阿福都对陶雪义摇头摆尾。叶峥埋头扒饭,心情愈发复杂。
      “老陶,你吃就行了,吃完了可别又刷盆子。”
      “阿荣,你对陶老板说话为何总是这种语气?你看陶老板,一表人才,文雅大方。你好歹也上过私塾,学一学人家多好。”
      “…………”叶峥一口扣肉差点没噎住。
      陶雪义一脸平静,专心进食。
      好天气,好饭菜,好惆怅。叶峥将视线埋入饭碗,思绪逐渐放空。没想到陶雪义来他家里一趟,蹭了一顿饭不止,竟然还俘虏了他娘和他家的狗?
      要命的是,陶雪义居然在偷笑。
      “阿荣,我看你毛毛躁躁的,莫不是上火了?”
      叶峥鼓着半边腮帮,强忍着不翻白眼,只对阿娘摇摇头,露出略带尴尬的笑。他对近来的烦躁虽有自知,却实在说来话长。江湖种种,皇室秘闻,奔波的少爷,离去的爱如,和始终不愿谈及母亲的陶雪义……即便不愿多想,这些仍会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他的脑海。但是除了思虑,还有另一种造成烦躁的原因,却难以启齿。
      “我在雷州山里吃多了野生石斛,滋补过剩,过几天大概就好了,不是上火。”
      “石斛?百草录上说石斛壮阳益气,你精力一向旺盛,吃多了可不好,可有脸红发热?”
      叶峥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尴尬,陶雪义似乎有听没有懂,眼睛呆呆地眨着。风和日阴,盛夏的午间难得有今日这般清凉,叶峥径自盛起第二碗饭,为了缓解尴尬,又埋头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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