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雨录》喜喜_

28、第 28 章

　　破败的村屋中，两人大口喘气。小兵怔怔地看着军刀上的血，没想到刚才他竟然也和这位大侠一起战了起来。大侠武功比他想象的要了得，而他则是把练兵时学到的一招半式倾囊使尽，也不知算不算帮上了忙。幸好他们还是以少敌众突破了包围，只是可惜了那匹健壮的马儿。
　　这间村屋虽然残破，但大门塌陷，落下的横梁屏住了光线，倒也利于躲藏。叶峥喘过了气，开始盘腿调息，手臂上传来阵阵刺痛。他才想起，自己几天之前才刚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现在手上的伤还未痊愈便忘了疼，这下可好，刚才的一战这上面又添了一道新伤，看来他手臂上的疤是好不了了，说不定以后还能在这上面玩井字棋。
　　小兵从墙壁的缝隙看向外头，天已经全亮，照出一夜混战后的景象。疮痍惨烈。他又不禁抽了一口冷气，瞄一眼身边的大侠，见他正专注于调气整息，便也不想打扰对方，只好透过这道小小的缝隙继续观察。
　　“他们好像在撤退。”小兵对叶峥小声道。他见流寇们似乎收到了指示，开始朝一个方向撤去，只是仍旧不见活着的府兵，此情此景，仿佛已是最坏的结论。
　　砰！
　　一声迸响从不远处传来，危房随之震动，灰土淅淅沥沥地落了两人一身。小兵竖起耳朵，看向叶峥，叶峥也睁开闭目，向他问道：“什么声音？”
　　小兵抹了一把头顶的灰尘：“是火铳声。”
　　叶峥眉头一皱：“流寇还有火铳？”
　　小兵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连忙又看进缝隙，见那些正开始撤离的流寇不知何故，竟然聚集起来，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叫嚷着，同时架起刀剑又杀了回去！“他们又打起来了！难道是府兵……？”他一扭头，发现叶峥已经消失，再看向门口，只听他抛下一句：“你在这躲着！”便是一个跟头翻出了塌门。
　　残存的流寇聚起来也有数十人，皆是挥起兵刃，往回迎战。叶峥见前方交战的之处已是刀光剑影，火铳的声音在混战的中心传来，流寇们从四面八方愈聚愈多，他们见着叶峥，立刻举起武器朝他袭来。
　　“啧！”叶峥没料到自己竟然如此吸引注意，心想失策之余更是纳闷，不是说他长得像流寇么？还以为能混进其中，结果他们根本不买账啊！
　　流寇们见叶峥形单影只，接连近十人冲向叶峥，为首的一人脚步飞快，挥劈而来，叶峥迅速挥出两刀，一刀将对方的兵器直接劈断，第二刀锋回入体，对方哀嚎一声，其余人见状，纷纷大喝一声，再起冲锋。叶峥挽了一个藏头刀，收刀在背，轻身而起，踩上第一人的肩膀向上空一跳！
　　“啊——！”一声惨叫，是紧接而至的数把刀来不及收，朝那人身上刺去了，众流寇转身已迟，叶峥落在他们背后，抓住这一瞬间的大好破绽，刀落数下，顿时将这帮人撂倒了大半。
　　流寇到底是流寇，比武功自然没有他的对手，然而这里地形混乱，敌人众多，实在是不堪消耗……刚才他这一番身手本想以快制胜，却是更引注意，更多的流寇朝他包围过来。
　　这些家伙还有空管我？叶峥心中一哂。前方的混战之处映入眼帘，流寇们前赴后继，却是明显失势，节节后退，一群人从流寇包围的破出，直杀出一条路来！
　　“是府兵！”叶峥见了，不禁嘴角扬起一笑。那些府兵从一座围屋中冲出，以几个捕快打扮的武士开道，后方是火铳手掩护。包围叶峥的流寇见状，一迟疑，他迅速挥刀又撂倒几个。眼看突围而出的府兵愈来愈多，然而流寇仍是不屈不挠，府兵经一夜恶战，仅剩的数十人早已体力不支，突围的同时又迅速折损了数人，流寇疯也似的堵在他们的出路上，场面再度混乱。叶峥一边抗敌，一边大声呼喊着，战场交织着各种惨烈的叫声，剑戈刺耳，火铳如雷，直到声音嘶哑，他不知喊了多少遍的三个字却是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晰。
　　可恶，回答我啊！
　　叶峥运起猛力，一刀挥开数人，朝府兵过来的方向逆流而上，在刀光剑影中寻找他熟悉的那个身影。
　　“叶兄！”
　　在混乱之中，听得一道朗声。
　　“少爷！”叶峥猛地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景柯，紧接着是一直护在他周围的欧阳大，欧阳大似乎也见着了叶峥，他顺手夺来一把刀，双刀并用，朝着叶峥杀出一条血路！
　　“叶兄！”欧阳大已是浑身浴血，他把景柯一路护到叶峥身边，话音近乎失声：“保护好少爷，水师的增援快到了，先带他出村……”
　　“那……！”叶峥击退一个扑上来的流寇，背对着景柯，把刀握成缠头之势，“那你呢？陶雪义呢？！”
　　“雪义为我们断后，还在那边！”景柯声音充满担忧，不禁望向他们跑来的地方。
　　“你先带少爷走，在下回去帮他！”欧阳大语带催促，叶峥却是随着景柯往回张望。
　　“陶雪义！”叶峥大喊。
　　他看到了他。那个在流寇堆里以一敌众的身影，身穿灰色直裰，身上染满了灰土，明明并不显眼，却在叶峥的眼中无比夺目。
　　他第一次穿上这件衣服时，还是端午的那天。
　　“快走吧！”欧阳大又挡开一人，再次大声催促。
　　“陶雪义！！”
　　这一喊，仿佛喊出了叶峥这辈子最响亮的一声。战场中乱影穿梭，飞扬的硝烟尘土淹没了视野。欧阳大提刀冲出疾步，与一高壮敌人战到一起。叶峥咬牙，不再向后看，抓住景柯的手便是飞奔。
　　村头就在眼前，离开混战处越远，路上越多重伤的流寇，看似已无气数，两名先行开路的府兵也随叶峥景柯一起逃出，然而出到了村口山路，却是举目无人，丝毫不见有水师增援赶到。
　　崎岖的山道，一头往深山，一头微坡下斜，是叶峥骑马上来的路。
　　“哼！我就知道……”叶峥一边喘气一边嘿道：“那些家伙连马都没几匹，要真上了山，他们还得歇口气呢。”
　　景柯经过一番狂奔，现已喘得说不出半句话，只能双手撑膝，低垂的脑袋遮去了一脸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
　　一个府兵骂道：“早知如此，就不该信那个太监！什么狼烟，什么水师增援，都是狗屁！”
　　令一个府兵点头：“如今水师不也是一个太监在管？我看莫不是□□没了，连腿也残了去！依我看，压根就不会来什么增援！”
　　叶峥大声清了清喉咙，本想打岔，两个府兵却是你一句我一句，忿忿地谈了起来。
　　“说起来这次的行动不也是那个太监发起的么？”
　　“对啊！这下可好，不仅知州大人死了，还搭上了一帮弟兄！”
　　两人越说越恨，叶峥见状更不好发言。遥望崎岖山道，草木深深，哪来的增援？也难怪两人愤恨。他大声一叹，增援未到，他就算想立刻回到混战区帮欧阳大和陶雪义解围，却又不能把景柯留下……正无奈，见景柯抬起头，对两位府兵道：“是我发起的。”
　　“少爷！”叶峥见景柯朝两人走近，正要上前拦下。
　　“你、你说什么？”府兵眼睛一狭，恶气正好无处发泄。
　　“我是广信刺史，这次围剿睚眦堂山寨是我做的决策。”
　　令一个府兵上前一步，狠声道：“嗬！那你居然是第一个苟活下来的？”
　　“喂！”叶峥把景柯往身后一挡，却被按住了肩膀，“少……景柯公子，你不必多说！”
　　景柯想将他推开，叶峥见他如此更是站得八风不动，景柯看向他，说道：“你赶快回去帮他们罢，不用管我。”
　　……我的老天爷。叶峥眼前差点一黑——现在这两个小兵被你惹火了，你还要我丢下你回去？
　　然而景柯的眼神十分坚决，叶峥感觉眼皮直跳。如今后方是修罗战场，眼前又是野岭荒郊，增援未见的情况下留在原地不是良策。叶峥决定带上景柯往山下走，只要能和增援接头，他就能赶回战地助战，还能引领增援。
　　“有人出来了！”一个府兵喊道。
　　叶峥与景柯望回无人村的方向，未见人影却闻步声滚滚，叶峥把景柯挡在身后，低声道：“先藏起来。”
　　两个府兵相觑一眼：“弟兄们出来了，去帮！”说罢，便朝村头跑回。就在此时，村口人群涌出，叶峥一见——不好！
　　那刚折回的府兵迎上人群，觉得情态不妙之时已晚，只听两人惨叫一声便被砍倒在地。那涌出的人足有数十上百，褴褛衣衫黝黑肤色，全是流寇，竟无一个府兵。
　　“这……！”景柯惊愕。
　　叶峥拔刀在手，景柯被他用背一推，随着叶峥后退的动作，将身体掩进山道旁的蕨从。涌出的流寇疯也似的开始逃窜，有的冲下崎岖山道，有的遁入丛林里，叶峥挥刀拦下一个直冲而来的流寇，却又迎上了另一个，接二连三，他喊道：“少爷，你藏好些！”说罢，便冲进疯窜的人群中抵挡起来。
　　这些人是在逃跑……但府兵呢？欧阳大哥呢？
　　陶雪义……你在哪里？
　　当时他喊破了喉咙，终是来不及得到他的回音。随风飘散的发，染满脏污的直裰，被人群埋去的身影，在此刻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叶峥的眼中。
　　他的目光不由得在混乱的人群中巡望，直到一把直刀冲他刺来，“喝！”叶峥侧身一闪，那直刀一抽，鬓边几缕发丝断落，脸上顿时溢出一道鲜红。
　　“叶兄！”景柯不禁喊出一声，从流寇群中突然现身将叶峥刺伤的是一个黑衣人，他头戴乌帽，从帽子中间垂下一张黑帘遮面，长长的衣袖遮住双手，一把直刀从袖中露出。
　　“不错。”黑衣人竟是说话了，他声音显得苍老，不似这一身笔挺高挑的身段该有的。
　　叶峥双手握刀，脚步挪移，将景柯完全挡在了背后。
　　他又不是这点自知都没有。他在江湖可没混出什么名堂，这人自然不是冲他来的。此人打扮古怪，在混战区更是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加上方才他的身法奇诡至极……叶峥思忖着，同时张开桩步。看来一番较量是必不可少了。
　　就在此时，黑衣人刀锋一抬，再次使出那迅捷身法，转瞬间仿佛身体一分为二，所站之处竟是留下了一道残影，“嗯？！”叶峥双目一凝，只见真身已闪至面前！“哈！”身法是了得，论刀又如何？！叶峥反手回挡，使上了十成气劲，刀口拼击之处发出一阵锐响，黑衣人当即被震退几步，手中直刀颤动，空气中荡着细微蜂鸣声。景柯屏息凝视，那黑衣人虽是黑帘遮面，却仿佛……在朝他看。
　　“睚眦堂……”景柯自是不会忘记这里是睚眦堂的据地所在。眼看叶峥又和黑衣人战在一起，两把刀白热交缠，难解难分，此时，周围的流寇似乎收到指示一般，开始朝叶峥四周包围而来。
　　睚眦堂，蝉化黄雀，终成此局？景柯一咬牙，拔出怀刀，“叶兄小心！”
　　说时迟，一排流寇同时刀指叶峥，势如盖地，狂乱而猛烈，那黑衣人竟一个闪身，自人群中凭空消失——出现在景柯的面前！
　　“少爷！”
　　“啊……”景柯怔然，漆黑的面罩拂过他的鼻尖，夺命之距，再避开已来不及了。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瞬。
　　流寇包围了叶峥，黑衣人近在咫尺，景柯目不斜视，清亮的眼中是无惧的坚决，倒映着修罗战场的光与影，刀锋一闪而过的耀白，动作如鬼魅之人的漆黑……树冠摇动，簌簌而响。
　　是人。
　　就在此刻，从上面落下了几个人影。
　　黑衣人迅速抽身，向后急退数步。几个人影落地，数有近十人，他们分散开，数人冲入流寇群中，其余则列阵向黑衣人攻去！
　　叶峥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人与周遭战在一起，黑衣人也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他身法极快，退入流寇群中消失无踪。叶峥连忙向后望去，所幸见景柯无事。没料到苦战之际，竟然凭空赶来了一群帮手，这些人身段纤细，动作轻盈，乍看之下又不似水师之兵，究竟是何人？
　　“跟我来。”挡在叶峥身前的来者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清丽，似曾熟悉。当那人转过脸时，叶峥惊愕了。
　　清秀的眉目，雅静的眸光中，英气如雪。
　　“阿、阿静姑娘？”
　　怎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