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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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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穿过河渠对岸的树丛时被枝条刮得一身疼,衣服也被撕破了多处,叶峥扶着荒园中的一棵老树猛烈咳嗽,刚才那烟雾弹实在呛人,所幸并非之前的那种毒烟……毕竟放出这烟雾弹的人也是要逃命的,在那般情况下那女子还能挑出一个无毒的弹,想必她还是有求生意识的。
当时叶峥因为冲动和愤怒使然,竟是去保护了那个睚眦堂的女人……烟雾散去时她已逃出水榭不见所踪。咳了好一阵,喉咙里的灰土味也不知有无清减,他抓了一把头发,把沾了一头的烟粉抖落,讷讷地瞥向一旁。
当时烟雾初散,听得烟馆那边似乎有人察觉动静,正要朝水榭过来,他生怕被当做歹人,和陶雪义不约而同用轻功翻到对岸遁走。此刻两人都是一身狼狈相,只是陶雪义看上去一如往常,站得端庄笔直。叶峥也没注意对方是不是和他一样,翻山倒海地咳过了,只见陶雪义抖了抖衣摆,对他毫不理会,径自往外走去。
“喂!”叶峥叫道,荒园地上荆棘丛生,他跟得吃力,陶雪义却是头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脚步。
叶峥气恼,正要再叫住他,忽听得前方铁蹄踏地的声音,正有一匹马栓在路旁,马背上鞍具齐备,陶雪义竟是朝那匹马跑去。
“陶雪义!你……”唤声未落,马儿嘶鸣。陶雪义已经翻身上马,他一揪缰绳,同时拔出的剑切断了栓索,“驾!”喝了一声,随即马蹄滚滚,策马在道上绝尘而去。
叶峥跟上去却吃了一脸马蹄灰,“搞什么,这马不是他的吧?”
“我过马哩!喂!”
“糟糕!”叶峥听得背后有人用潮阳口音在大喊,想必就是陶雪义骑走的那匹的主人,眼见那人一脸蒙圈,对着已无所踪的树桩边抱头痛骂。叶峥努力装出恰好路过的模样,快步溜走。
陶雪义这混蛋,真是错看他了。
虽然早已知道他不是什么善类,但欺骗一个倾慕自己的女子,偷袭她至重伤,最后更是连同僚也一起打……那不由分说,出手狠毒的印象惹得叶峥不由火起。
最近让他恼火的事实在太多,全是因为陶雪义,但这一次……叶峥又看了看那被血浸染的衣袖,狠狠一咬牙。
“哼,你还知道要收手?”
想起正当软剑抹过他的手臂的瞬间,陶雪义停下剑路时,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
在水榭里见到的陶雪义,冷得仿佛没有灵魂,仿佛没有心,却是在那个瞬间,冰覆的面具裂开了一角,露出的是深深的悲伤。
“你又是为何要那么做……啧!”
荒园外的沙石路风尘仆仆,马主的叫喊声吸引了行人。男人把疼痛的右臂往怀里一收,径自离去,不愿再想。
广州城,府衙后堂。
知府刘逢坐于左席,温润的话音如笑容一样恭敬:“卑职派出的人刚从案察司出发迎接,没想到督公已经到了,实在是……”
“大人莫这么说。咱家只是奉都统大人之命到水师衙门进行视察整顿,虽然短期内需要执管水师衙门的行政事宜,但督公之位咱家还远远不及,岂敢担当。”对面正坐在右席的人声音十分年轻,清而细,正如其人。
舒予怜朝刘知府低眉莞尔,入鬓的柳叶眉下是一对天生的媚眼。他一张小巧的脸蛋如施傅粉,相貌乍看犹如少女,却是束发戴冠,一身绛紫色精致华服上金襕烨烨,窄小的肩膀上一只斗牛威武跃然。他虽然神态谦和,形貌又因年轻而更显绮丽,然而他身后那名蒙古护卫伟岸挺拔,横眉怒目。尽管他身姿娇小,却在此壮士守护之下被增添了一股迫人气场。
刘知府身后的师爷感受着眼前这少年宦官的压迫感,头上已渗出虚汗。陈师爷向来不屑于宦官的权势与作派,然而眼前这位气场娇贵却故作谦和的少年,可是御书房秉笔小黄门。虽说官阶在从五品,但他与皇帝的距离亲近,关系更是可想而知,这回又奉卫戎都统之命下来雷州监察水师,陈师爷觉得表面上怠慢不得,督公这一称呼也是他为知府出的主意,没料到这少年竟然把奉承都推了回去。
眼看刘知府正要回话,舒予怜把话接过,继续道:“咱家从雷州过来是喜欢亲力亲为。知府大人自然是知道水师前提督的罪名,那水师衙门的将士,你可审查过?”
刘知府颔首,温润的脸上现出正色,“有,亦审问过,但未查出足够的证据。”
舒予怜交叠在膝上的一手抬起,细声一扬:“带上来。”
门外两名身穿曳撒的刀卫闻声退下,不多久便提着一人带到厅堂。那人头上罩着麻袋,直套至腰部,衣裳褴褛,却看得出是水军的式样。舒予怜抬起的手轻轻掩在鼻下,两名刀卫将人按跪在地,麻袋一揭,知府与师爷同时一。
那人半边脸肿如瘤块,一只眼睛埋在肿胀发黑的皮肉之下,另一边的眼眶凹陷,从眼窝中渗出的血凝结在惨败而布满紫黑淤痕的脸上,上身清晰可见的几块烙痕上浓汁可怖,褴褛的军服上满是风干的血水,腥味扑鼻。
知府蹙眉,“这是……?”
“水师都尉周弼。雷州知府咱家不喜,故特意带来送给刘大人。”舒予怜掩鼻,往椅背靠了靠,不愿看向跪地之人的双眼随意地瞥开,充满倦怠,“他曾为前任提督引渡南洋流寇,流寇登陆后聚集在雷州海康县的数个入海峠口,我已派兵围剿,只可惜多处已人去楼空。”
“这……此人可是舒公公审问的?”刘知府虽听着舒予怜的话,却始终心神不定。
舒予怜眸子朝知府一转,映上那表露恻隐的脸,小嘴勾笑,“大人不专心了,你是怪咱家……下手太狠?”
“我……”刘知府被他一望,一颗不安的心又乱了几分,他微微垂眸,回道:“公公请继续说。”
师爷眉头早已拧作一团,忍着满头虚汗,眼看那跪在地上的人看着只剩一口气了。即便他是死刑犯的同党,但在府衙的后堂上作这般折磨也实在不妥,这分明是在显摆暴行!师爷又见舒公公年纪尚轻,但那副望着知府的眼神却是……狐媚之极。他收起心头堆积的骂声,正要对知府耳语一句,突然一名皂班走入堂内,禀报道:“广信刺史已到大门。”
师爷正要提醒的就是这件事,他严峻的神色顿时一缓,正要发话,却又被那尖细的声音截了回去。
“带下牢里去吧。详尽的口供已经记录在呈给知府大人的卷录里了。”
刀卫利落地将地上的人押走,知府最后看了一眼那已如行尸走肉的囚人,忍下一声叹息。他起身对舒予怜一礼便出了后堂,师爷跟随在后。室外阳光灿烂,浸沐夏风,他们这才意识到,刚才室内的腥味之重。
房门一关,景柯对着这间会客室眨了眨眼。
关门的是知府和师爷,景柯似乎隐约听到两人的叹息声,他一转身,只见两人躬身垂头,模样凝重。
“免礼。”景柯也忍不住叹了一声,看着刘知府——他少时相知的友人,疑惑道:“为何要把我带到此处?我听闻舒公公来到,正打算去后堂一见。”
知府摇摇头,道:“您是殿下,那位是个宫人,尽管卑职知道您对于刺史一职身临其境,十分尽责,但……”
“我知道了。”景柯淡笑。知府的话听着有些微妙,但他还是放弃了反驳,踱步到房中,会客室内挂着不少画作,颇有他喜爱的岭南风韵。
“只是……我也是有事要和舒公公问询,故而前来。”景柯停在一副枇杷图前欣赏,话音却透着正色。
刘知府恭敬道:“卑职与陈师爷商讨过,决定夜晚在小画舫斋设席,再请公公前往,而后我们便随同殿下赴会,商讨事宜。”
叩叩。
突然响起叩门声。房内陷入沉静,师爷蹙起眉正要寻问何人,那门已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直沉默地站在门边的欧阳大。来者面容秀丽,身量娇小,正是舒予怜。
“知府大人,幕僚先生,大可不必如此。”他依然笑得谦和,款款地走到景柯身前,作了两拜,“奴婢舒予怜拜见臻王殿下。”
“嗯。”景柯从枇杷图前踱回房中,在上座坐下,又向空席轻轻一抬手。
知府与师爷领会,拱手作谢,便在对面入座。舒予怜依然站着,师爷扫了他一眼,心想这臻王殿下虽然气质天真,却也没有多给这小黄门面子。
就该当如此,不愧为皇亲。一股赏识敬重之感在师爷心中油然而生。
“舒公公,你来雷州督察水师衙,可是奉都统之命?”
舒予怜端庄地附手而立,细声很是恭敬:“是。”
景柯看了看他,随即别过视线。
果真是个容姿出众的宦官。卫戎都统特意将这样的人安置在父皇身边,实在难以不让人想入非非。
前提督王宪同因谋逆叛国被处死后,兵部上谏让水师撤出雷州,正因近年北方屡有胡乱,皇上已经准奏,然而都统却让心腹以督察整顿为名在这段时间接管了水师,莫非……
四皇兄……
景柯内心念起那个生死未卜之人,手在不经意间握成了拳。
他并不完全相信卫戎都统其人,他知道,这个人虽是暗中要救出皇兄,但他的动机呢?他会真的救景汐么?
“殿下。”细声打断了景柯的思绪,“都统大人今夏会到南方视察军情,并在镇南军营进行演武。予怜先接管将撤的水师,也是为了迎接都统大人,以备一同……”一双媚眼扫向刘知府,又看向景柯,欲言又止的红唇换作一笑,“救人。”
知府与师爷相继茫然,景柯却是舌挢不下。
“救人……?”刘知府不得其解,一边低语一边与师爷相觑。
殿下总算盯着他看了。舒予怜莞尔一笑,作揖又道:“时候不早了。予怜本日就要回雷州,能见到殿下实则有幸,也不便继续打扰。多谢知府大人设宴之情,只是予怜喜欢一向亲力亲为,才能不辱都统大人之命。”
看着少年辞别的礼数做尽,景柯明了了。这个人果然知道四皇兄的事,不但如此,那话中的责备之意所指的不就是……雪义么?
“舒公公!”景柯站起。
知府先上前一步把话接过:“公公,如今已过未时,夜间出城行路不便,亦会耽搁,不如……”
砰!
门被打开,光线照入,开门的是守在外面的欧阳大。师爷正站起,一句无礼正提到嗓眼,却被那从门外走来的身影生生咽了回去。
众人眼映来人,唯独舒予怜的脸上,悄然浮出一道恶意。
景柯:“雪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