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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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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了,七、八年,八、九年,还是十年?他一直似真似幻地在我心里存在着,在苦闷枯燥的修炼生涯中惦念着,对他的关切仅次于对修身成人之期的盼望。如今,我附身成人,他却已赴黄泉多年。心里一下子空落了一大块,有些酸楚又有些茫然,附身成人如何?修成人身又如何?不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或许那缠绵病榻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了么?现在只是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罢了,却为何这样难以接受。
我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安静地坐在前厅右首位。昨夜失魂落魄地回到琴瑟居,桌上放着一盖碗的醒酒羹,我看了一眼,便胡乱拔了发上珠钗,和衣倒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睁眼到天明。早晨,小妮来为我梳头时吓了一跳,我拿起梳妆台上的靶镜,果然看到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结果,小妮给我抹了厚厚一层珍珠粉,又在我白得不能再白的脸上搽了胭脂。以致我现在顶了一张脂粉脸,像戴了名为贤淑的面具,无精打采地坐在这里等新妇来奉茶。
“小莜。”坐在左首的涵熙轻唤我一声。我询问地看他一眼,却听到门外有仆妇高喊:“新皇妃到啦!”接着便是一身殷红的南宫毓灵低着头由丫鬟搀扶着跨进门槛。
呵,新皇妃,那我便是旧的啦,好会巴结的下人。
我懒得去看涵熙的神情,只等着快快喝了这杯“和茶”,好回去补眠。这“和茶”不是人人都能喝到的,毕竟在辰渊敢娶平妻的人不多,而喝了“和茶”,也就意味着接受新妇与之平起平坐,不分尊卑。
南宫毓灵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在我面前跪下,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姐姐,请喝妹妹这杯茶。”十五少女的嗓音清清细细,含了一丝紧张的期盼。
我从她手中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放到桌上,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妹妹请起。”南宫毓灵就着我扶她的力,站了起来,抬起头含羞带怯地看着我。
是她?眉清目秀,娇俏可人,元宵之夜在城楼上放鱼型天灯的红衣少女?这还真是缘份难尽,记得当初我还祝愿她得偿所愿呢,当真是灵验。
“姐姐,妹妹还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望姐姐海涵。”
我将她让到一旁的座椅上,微笑道:“哪里,妹妹既已入了佐君府,只需侍奉好殿下,其他的随意便好。”说着,一个眼风悄悄扫向涵熙,无声地问句“你说是吧”?
涵熙笑得温和如常,眼中却有些意味不明的探究。我不去研究他的眼神,听南宫毓灵说:“多谢姐姐提点,妹妹会尽力侍奉殿下的。”
“好了,茶也喝了,你们就别再客气了,往后姐妹俩多在一处说说话,自然就熟了。”
南宫毓灵应了声是,我淡笑着望着别处权作默认。
涵熙站起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温和道:“昨夜很晚才睡着,你再去休息会儿吧。”
南宫毓灵害羞地偷偷看我,脸涨得通红,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个“好”字来,由着她的丫鬟搀扶着去了。我想到自己搽了胭脂的脸,笑容有些挂不住,眼睛左看右看,心里直道稀奇:“和茶”都喝了,却把新妇送走,留下我这旧人,这算什么呀?
视线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到他脸上,我惊觉他惯常的微笑竟被一脸的焦虑所替代。“你。。。”我才一开口,下一刻便被他紧紧拥于怀中。
“小莜,小莜,你是怎么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不确定的疑惑和陌生的怅然。
良久,他仍是没有松手的打算,我只好伸手环上他的腰,在他怀里闷声道:“一整晚都没有睡着,所以没什么精神,你不用担心的。”这话在那么听都觉得像是在吃醋。心里一阵烦躁,我自己尚有理不清的愁绪,为什么还要来抚慰你的不安啊。。。
涵熙又紧了一下手臂,松开了我,极尽轻柔道:“那我陪你回去再睡一会儿。”我看着他已经恢复平静的眼睛,实在辨不出其中的真情假意,只好点头答应。
涵熙一路牵着我的手回到琴瑟居,小妮端来一盆清水,他亲自绞了帕子为我擦去脸上脂粉。他脱下早晨小妮给我穿上的桃红曳地外衫,把我抱到床上,脱去鞋袜,又帮我盖上被子掖好。
“小莜,安心地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他双手插入被侧,握住我的一只手,就这么坐在床边。
我一直闭着眼睛任他摆布,听到他这么说,睁眼瞥他一眼,又立刻闭上。谁要你陪着,你不晓得你的爪子捏着我很难受么?
想着想着,渐渐有了睡意,在我的手被捏得麻木后,我掖终于睡着了。
醒来后,涵熙已经离开,我掀了被子爬起来,自己穿戴好,唤小妮来给我梳头。
小妮边梳边说道:“刚才小姐睡着的时候,少爷来过了。”
“哦?他走了么?”
小妮点头道:“嗯,我跟少爷说,大殿下在里屋陪小姐,他就说过会儿再来。不过刚才少爷派人来传话,说是有点事情耽搁了,今天恐怕不来了。”
不来也罢,反正天天都见。倒是有些饿得慌,仔细一想,上顿饭还是昨天中午吃的呢。
“小妮,吩咐厨房做些吃的来。等等。。。”好像很久没出门了,出去走走吧,“还是出去吃吧,府里的饭菜都吃腻了。”
小妮笑着说:“那小妮陪小姐去萍悦楼吃吧?那儿来了一个新厨子,素食做得可口极了,京城的酒楼都比不上呢。”
我想了想道:“好呀,你先去随心阁把心儿抱来,我们一道儿去。”心儿那孩子对新奇的事物很是好奇,就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小妮应声是,便出去了。我站在琴瑟居外,听着鸟鸣闻着花香,等她抱心儿过来。
小妮很快回来了,却是一个人。“小姐,姜乳母说,午后大殿下把小小姐抱去夕园了。”
闻言,我皱起眉来,他还真是心急啊,这么快便要让心儿与南宫毓灵培养感情了么?
“算了,我们自个儿去吧。”
佐君府外,观城外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辰渊子民们穿梭其间,神形悠然,俨然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萍悦楼座落在热闹的街段,门外停下不少轿子,不断有客人下轿走进楼内。
刚跨进门槛,便有机灵的店小二迎上来,笑问:“客倌您哪边儿请?”
小妮扬声道:“要间雅室,楼上临水的。”
店小二仍是笑着,商量着问:“姑娘,实在不巧,这雅室包厢都有客了,别说是楼上,这楼下也只有大堂里有空桌。要不,您和这位夫人坐那边临街的桌子?”
小妮秀眉一挑,不满道:“什么,你要我家小姐坐在闹哄哄的大堂里用饭?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她可是堂堂的辰渊。。。。”
“小妮!”我可不想吃顿饭还被人围观,要知道辰渊人最喜八卦,“别为难人家了,我们就去临街那桌吧,一边吃,一边还能看看街上的热闹。”
“小姐~~~”小妮还想说什么,我赶紧一把拉了她,往那空桌走去,大堂里可是已有许多人望过来了。
店小二很识趣地跟了过来,恭敬地问:“夫人想点些什么菜?”
我扫了眼四周,桌上什么菜都有,也看不出哪样菜色更受欢迎,便道:“听说萍悦楼的素食远近闻名,就挑几样时令的菜上吧。”店小二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八样素食小菜一一上了桌,分别是:糖醋双果、凉拌茼蒿、西芹百合、春韭豆芽、枸杞春笋、金玉满堂、酸辣藕丁、马兰豆干。店小二尽责地报上菜名,后又端来两碗桃花粥,道:“夫人,这是用今天刚摘的桃花,配上好米、冰糖一起熬煮而成的,您请慢用。”
香甜诱人的白米粥上,浮着一片片桃花瓣,煞是好看,我忍不住先勺起一勺来送入口中:“嗯~~果真秀色可餐啊!”转眼看小妮,也是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我又拿起筷子,逐一品尝面前的素食小菜,酸甜苦辣,皆是美味,比起府中天天吃的据说堪比御厨的饭菜,不知要好吃了多少。
正吃得尽兴,忽闻楼上传来一阵杯盘碎地声,紧接着响起一声堪比杀猪的“哎哟”叫唤。我与小妮随同满大堂的食客,齐刷刷地往楼上看去。正中位置的那间包厢被人猛地拉开,一个仆役打扮的男人跑了出来,扑在栏杆上冲楼下大喊:“掌柜人呢?我家老爷喝了你们这桃花粥,痛得死去活来的,我要报官!”
大堂内一片抽气声,我险些被口中一片还未嚼的春笋噎住。转首看看四周,确实有不少人点了桃花粥啊,一个个面色有异,有些坐立难安了。
小妮一把推开盛粥的碗,紧张地问:“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想的却是,这人上哪儿去报哪个官。听小妮那么紧张地询问,我感觉了一下自身,并无任何不适,于是调侃道:“那你有不舒服的感觉么?”
小妮苦着脸,半天才说:“我。。。我觉得有些胀。”噗~~我若有茶水含在口中,非喷出来不可。
那掌柜见状已面色沉重地上楼去了,我暗暗猜想,楼上是不是有人在吃霸王餐呢。
“小妮,我们也上去看看。”我收起了笑,一脸好奇地望着虚掩上的包厢的门,那里时不时地还有嚎叫声传出来。
小妮取了一锭银子,递给唤来结帐的店小二手中,随我往楼梯处走去。走到楼梯转角处,身后跑上一人,说着“劳驾,借过”,先一步从我们身侧跑向那间包厢,推门而入。一开一合中,包厢内的声音传出不少,两边其余的包厢中,走出不少像我们一样来看热闹的人,我与小妮便大大方方地站到那扇门外偷听,还“很不小心地”推了门一把,使缝隙大到门外众人都朝我露出赞许的目光。
先前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衣着朴素,身上围了条饭兜,像是厨娘打扮。她揽在怀里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瘦瘦高高,一脸倔强,却是姿容不凡。而顺着女孩子厌憎的目光望去,我们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倚在榻上,正龇牙咧嘴地嚎叫不休。
妇人面有忧色,小心翼翼道:“这位老爷,民妇熬的桃花粥有一大锅,其他客人喝了都没事啊。”就是就是,我身后响起一片小声的附和声。
“不是她娘?”嚎个不停的某老爷看了妇人一眼,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那妇人点了点头,先前凶神恶煞般的仆役跳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喝道:“你给我家老爷下了什么毒药?”
妇人连连说没有,那女孩子用力推去,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老色胚休要冤枉我娘!”
一旁的掌柜叱道:“死丫头,懂不懂规矩?”说着,扬起手来,似要赶在客人发彪前先教训她。
虽然知道掌柜这样做未尝不是一种缓和矛盾的方法,但我还是有些看不下去。把门推直,我大喊一声“住手”,走了进去,成功地把众人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那嚎叫许久的某老爷也措不及防地停了下来。
许是见我衣着华丽,那恶仆打量着我,迟疑问道:“这位夫人,你是。。。。”
小妮抢前一步,劈手就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叱道:“放肆!瞎了你的狗眼!皇妃娘娘在此,还不下跪?”
门里门外的人跪了一地,参差不齐地高呼“拜见皇妃娘娘”,我无奈地看了眼小妮,对门外的看客们道:“免礼,外边的人都散了罢。”
眼见外边人都散去,从榻上滚落在地的某老爷,跪着朝我挪近两步,扭曲着脸说:“娘娘可得给小民作主啊!这丫头索要赏钱不成,便让她娘熬了毒粥给小民喝!哎哟~~疼死我了,这是什么毒啊!”说着,又开始嚎叫起来。
跪在地上的妇人白着脸说:“娘娘,民妇没有下毒啊。”
我点了点头,亲手将她扶起:“你熬的桃花粥香绸可口,我很喜欢。”
“谢娘娘。”妇人感激地看着我。
“娘娘,娘娘!”那恶仆见我不理他们主仆,想膝行过来抱我腿脚,“我家老爷疼得厉害,一定是这丫头在端给老爷的那碗粥里做了手脚,望娘娘明鉴呐!”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转而对掌柜说:“既然这样,那就麻烦掌柜去请位郎中过来,瞧瞧他是中毒呢,还是消化不良。”掌柜见我吩咐,忙应声去了。
我扶起那女孩,淡淡道:“现在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女孩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我原本是负责给包厢里的客人上菜的,这老色胚硬要我留下来唱一曲,我想客人为尊,忍忍算了。谁知一曲唱完,老色胚竟动起手来,我气不过,就推了他一把。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起来,掀了桌布,就躺到榻上装腔作势地嚎个不停。”
“死丫头,你胡说!”恶仆高声叫嚷。
小妮比他声音还高:“闭嘴!皇妃娘娘没有问你话!”
女孩冷冷笑道:“早知如此,我还真有些后悔没有下毒,那样也不致于白受了冤枉。”
包厢内如冷风过境,女孩像冰雪女王一样傲视众人。
妇人轻喊一声:“绶绶。”女孩才低下眉来,站到她身旁不再言语。
我发觉前一刻还哀嚎的某老爷没了声响,那恶仆也随之噤了声。看这情景,我心里有了计较,只等掌柜把郎中请来。
我想到之前吃过的美味素食小菜,忙问那妇人:“你可是那位新来的擅做素食的厨娘?”
妇人点了点头,道:“正是民妇。”
我高兴地说:“你做的素食小菜很合我的口味,不知你可愿到我佐君府上帮厨?”
妇人惊讶道:“娘娘这话。。。。”
小妮在旁说道:“娘娘的意思就是让你们两个随她回府,往后专给娘娘做菜。”
妇人面露喜色,犹豫道:“可是萍悦楼这里会让我们走吗?”说着悄悄看一眼没得到我允许,仍跪在地上的两人。
我笑道:“这个你们不必担心,一会儿便会见分晓。”
很快,掌柜便领着郎中回来了。郎中四十来岁,面相沉稳,进来后向我行了一礼,便开口问道:“不知哪位有疾?”我指了指地上的人,道:“他自言腹痛如绞,疑是中毒。”
郎中看了看某老爷的面色,沉着脸问他:“痛在何处?”说着,伸手往他圆鼓鼓的腰腹按去。
“哎哟!”某老爷小声地呼喊,已不敢再嚎。
郎中收手,开始给他把脉,不一会儿松开手来,道:“并未中毒,想必是积食太多,引起腹痛,开一帖消食的药服下,便没事了。”
我心中暗笑不已,这位郎中,您实在是太上道啦!
忍着笑,我对掌柜说:“那就麻烦掌柜给他们换个地方,帮我看着他们把药抓来,煎了服下。”
掌柜忙应是,道:“楼下有间斗室,白天没人进去的。”
我满意地点头,对掌柜提道:“你这厨娘很合我意,我想把她二人带走。”
掌柜愣了一下,看了看那女孩,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皱了皱眉,故作为难道:“娘娘,她可是咱萍悦楼的掌勺大厨啊。。。”
我看一眼小妮,她立刻会意,从腰包中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够了么?”
当掌柜看清那银票的面额时,喜得生怕我反悔似的,一连串道:“够了够了,娘娘随时都可以带走她们!”
我一挥袖子道:“那你先带这两人下去,我还有话问她们。”
掌柜得了银票,带着霜打茄子般的主仆二人离开了。那郎中写好了方子,放于茶几上待它晾干。小妮看了一眼,愤愤道:“真该下点砒霜给他尝尝。”
我故作惊讶:“哎呀小妮,这也太狠了吧?”继而提笔在方子上添上两字,妖冶一笑:“不过嘛,砒霜可免,巴豆难逃啊~~~”听得大家一阵窃笑,我把方子递给郎中,将他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