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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我叫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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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不死,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师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给我起名叫不死。可是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符合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病弱美人的人设,所以我曾经问过师父为什么不是叫后福。他总是不正面回答我,胡乱找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将我给打发了,而我往往还真就被他给打发了。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和山下的王麻子赌酒赌输了喝的烂醉,被人将手脚绑在扁担上像个即将被送去屠宰场的猪给抬了回来。
师父他老人家发起酒疯来真是要命,有椅子不坐非要坐在门口的歪脖子树上,树枝被压得一颤一颤抖动得厉害,可怜的歪脖子树的脖子这回怕不仅仅是歪了这么简单,可能以后就是棵断脖子树了。
夜凉如水,偶有小风。
师父他老人家坐在歪脖子树上振臂高歌三曲,魔音慑人,等终于尽兴了,荡着两只猪蹄子笑嘻嘻的看着站在树下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他的我。他突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定定地看着我道:“不死,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不死么?”
我一听顿时打了个激灵竖起耳朵等待下文。终于等到机会了,还好我没放弃!
只见师父他老人家轻轻叹了口气,无比沉痛地说:“那时候流行一句话说打不死的小强,”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好后悔啊,应该叫小强的。”
我活动活动脖子,将手按的噼啪作响,微笑着说:“师父,你下来,来,咱俩好好谈谈。”
他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是酒劲上头脑袋不好使了,还是害怕被我一顿扁,迟迟没有动作。
我将笑容放大,带着点诱哄道:“师父乖,下来嘛!我们谈谈。”
他像是遇见了什么两难的抉择,皱着眉头考虑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和你谈。”
我阴恻恻地笑着,将手握拳准备在他跳下来的那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爆他的猪头,让他给大家伙儿表演一个身首异处。
“咔嚓”。
“……”
师父的脖子没断,歪脖子树的脖子断了。我没有防备被失衡掉落下来的师父砸了个正着。
再睁开眼时眼前只有一双清亮的眼睛满是温柔。
“唔。”
师父哼唧了一声。
“……”
我猛地一把推开他,摸着火辣辣疼的嘴唇。这个猪头,居然还敢咬我!我侧首狠狠的瞪着他。身侧的人头枕着手轻合着双目,月光在他脸上镀了层温柔的莹白色的光。
我将牙磨得咯吱咯吱响,实在是气不过,于是我趁其不备猛扑上去,咬上他的唇回敬了回去。他诧异的睁开眼,眼波流转,而后又闭上了双眼,唇角向上翘了翘。他居然能笑得出来?他居然还闭目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我怀疑要么是我瞎了,要么是师父疯了。哦,是师父疯了,发酒疯呢!
过了一会儿,他盘腿坐起来,柔情万千地注视着我道:“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和你谈恋爱。”
“……”
谈恋爱是个什么鬼?新出的武功秘籍么?但是不管是什么,就目前的情况看师父的酒疯还得一会发作才能停。
远处天幕上零星的几枚星子被乌云遮住了,月牙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显得很寂寥。我晃神间瞥了师父一眼,他已经垂下了头,眉眼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我突然发觉今天的师父格外诡异,整的我脸颊开始发烫。
正想着,师父突然抬起头,仍然那般柔情万千地看着我,似乎有点委屈,含糊不清地嘟囔:“不死,你不会……怪我的吧……”
夜风习习,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根本没听清。
怕了怕了。
我拍了拍烫的吓人的脸收回思绪,慌忙起身一溜烟跑回了房间插上了门。
溜了溜了。
【2】
我和师父在这座雀巢山上住了有些年头了,反正从我醒来就一直住在这儿了,算一算不知不觉间已经六年了。
六年过去了,雀巢山还是老样子,整日的烟雾缭绕云里雾里的。这座山上就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住,倒是山脚下有个村子住着几十户人家。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是山下村民煮饭取暖用的木材太劣质,飘出的烟尘都萦绕在雀巢山周围迟迟不能散去才造成如今这烟雾缭绕白茫茫一片的惨象,所以我常常在山上捡些质量上好的枯枝捆成一束给村民送去,希望他们烧这些好木材能减轻一些污染,还我和师父一片青山绿水。然而六年过去了,情况并未改善反而有日益加重的趋势。
环境污染日益严重,白日里抬头已经看不见蓝天和白云,只有夜晚浓雾才会散去,零星挂着几颗星星。由此可见,环境问题刻不容缓,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
不过虽然环境污染的问题并未解决,但我们倒是和山脚下的村民打好了关系,渐渐将送柴发展成了我和师父的事业,并且靠着这点微薄的收入过了六年。
雀巢山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地方,先不说这格外突出的环境问题,就是山上的资源那是一个贫瘠。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山都好歹有几棵果树吧?而雀巢山很有骨气,说不长果子就不长果子。师父当年在我十二岁时从山下村民那里讨了棵樱桃树,第一年开了满树的白色小花,等该挂果了愣是一个果也没有。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仍旧如此。我似乎能看见那棵碗口粗的樱桃树一脸桀骜地挑衅我,“我就不结果就不结果,你能怎么样?略略略。”
我蹲坐在门槛上,扭头对身后的师父说:“师父,啥时候把门口这棵樱桃树砍了吧。看着怪碍眼的。”
樱桃树颤了颤,掉落一地花瓣。
师父轻轻笑了两声,坚决道:“不砍,总有一天会结樱桃的。你不是爱吃樱桃吗?”
雀巢山唯一能留住我的也就是师父了。
师父从来不离开这座山,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山脚下的村子。我舍不得师父,所以也没有离开这座山。只要师父在,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可以陪着他。
可是师父好像不需要我陪了。他有小雀了。
小雀是山下刘夫子家的女儿,比我大两岁,今年正好十八。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会砍柴也不会武功,多走两步路都能气喘吁吁。不就是皮肤比我白点,头发比我柔点,长得……略微比我漂亮那么一点么。切,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可是……可是师父就是喜欢她,这很大不了。
山下的村民告诉我他们可能不久就要成亲了。
“谁?”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你师父和小雀呀!小雀可是我们村最美丽最有气质的姑娘了,也就她能配得上你师父了。”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眼前这人的嘴皮一张一合,滔滔不绝连珠炮似的没完没了。我有些不耐烦,就扭头看着茶铺门口的那条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我耳边拍了一个空气巴掌,闷闷地“啪”的一声。
“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扭过头,“怎么了?”
“我说,你师父到底是什么来历啊?年纪轻轻带着你个女徒弟搬来我们这破地住,难道说雀巢山是什么风水宝地适合修炼?”
我皱眉认真想了想,“宝不宝地我不知道,环境确实不咋好。”
我丢下这句话就匆匆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我知道了,这叫体验生活,城里人都爱这么玩。”
……
师父的来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连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
我醒来就在雀巢山上的小屋里了,眼前是师父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师父并没有比我大多少。那年我十岁,他十七。
然而,十岁之前的事我一点也记不得了。师父说我是他捡回来的,以后就叫不死。
然后,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了六年。
【3】
我悄悄跟上前方不远处的白衣,那是师父,旁边的绰约的背影是小雀。小雀扭着头正比划着什么,师父低着头很配合的笑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踪他们,而且觉得他们笑的很刺眼。
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宅子。那是小雀的家。
我突然有点不想再靠近,身体本能抗拒,就像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巨大的陷阱。但我还是去了。我对自己说,笑话,不死你可是说过刀山火海也会陪着师父的,就这么点小危险就退缩了?
我蹑手蹑脚进了小雀家的院子就听见了师父的声音。
“好看。”他说。
循着声音,我来到一扇小窗前。透过窗与窗棂边缘的缝隙我看见小雀正举着件未完工的嫁衣在身上比划,而师父站在她面前,背对着我,看不见神色。
师父夸她好看还是嫁衣好看?可能都好看吧。我想。
我突然迷茫了,我说过要陪师父,刀山火海也要陪着他。但是却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刀山火海而是幸福的温柔乡可怎么办?师父不希望我陪可怎么办啊?
回过神后我打算离开,一抬眼就看见了小雀正看着我,眼神缓缓一触就移开了,像是没看见我。可是她明明看见了啊?
回山的路上我脑子乱乱的,师父要娶小雀了,那小雀是不是也要搬到山上来了?可是山上只有两间屋和一个小厨房啊。
小雀来了住哪里呢?现在盖一间屋子还来得及吗?不管怎么说师父曾经救过我的命,我没什么可以送出的贺礼,那就送给小雀一间新屋子做贺礼好了。明天就去山上砍些木头,不不不,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得现在去,对,现在就去。
我回到院子里拿了一把斧子就直奔雀巢山的南面。等我砍完一棵树后天已经黑了,山路崎岖,我又拖着棵大树干,每走几步就摔一跤。可我就是死死不撒手,那棵树干就像救命稻草那般重要。
师父要成亲了,如果没有新房子那我的房间就要让给小雀,那我就无家可归了,师父就不会要我了。想着想着,我仿佛看见了自己被赶出家门,师父搂着小雀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不要哭,不死,师父说过的我是打不死的小强,小强精神是不屈不饶。我揉揉扭伤的脚踝,又擦了擦眼泪,继续拖着那棵庞大沉重的树干往家走。
家里并没有亮起灯,师父还没回来。我将树干拖进院子里后一下子没了力气,眼泪汹涌而出。
次日清晨师父才从外面回来,走路带着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调调。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院子里的树干,将嘴巴张成了鹅蛋形,“你砍的?”
我在门口坐了一夜,脑袋乱哄哄的,匆忙点了点头便进了屋。
之后我发了三天的烧,师父去山下请大夫。结果大夫没请来,小雀倒是来了。
小雀目光闪躲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她来找我干什么,她在床边犹犹豫豫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我们俩耗了一会儿,我发现我耗不过她,她站在这里我的脑袋疼的更加厉害。我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终于先开了口:“祝福你啊!”
她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的看着我。
这可怪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被祝福后是这副表情,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可我来不及多想,她已经低下了头,面色羞红地跑下山了。
真好。小雀的命好。我羡慕她。
师父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虽然我并没有见过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但是我可以肯定师父一定是最好的。小雀能得到师父的喜欢,真好啊。
小雀跑走不久,师父带着大夫上了山,大夫给我开了几副药。师父将大夫送出门后回来给我煎药,我在师父转身离开前叫住了他:“师父,你觉得小雀怎么样?”
我本来是想祝福师父的,可话到嘴边我发现自己说不出口。我不甘心,为什么陪在师父身边的会是一个外人?我一直以为是我的,我以为只有我才能陪在师父身边的。
师父看向我,眸子亮亮的,“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着师父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就知道答案了。我摇摇头,将脑袋彻底埋进被子里,不想再看那双惊喜漂亮的眼睛。
师父的声音被棉被阻隔,很轻,可我还是听见了。师父说,挺好的,心灵手巧的一个小姑娘。
我缩在棉被里看着自己那双因为拿剑和砍柴已经磨出一层薄茧的手偷偷哭了。
后来我离开了,离开了雀巢山,离开了师父。
等我回头望时,雀巢山已经不见踪影。明明挺高的一座山,原来也可以那么渺小,小到再也找不见。
【4】
离开师父后,我四处游历其实也很有趣,下了雀巢山才知道原来世界这样大。我突然很疑惑师父到底是为什么要找那样一座荒山修行,难道那破山头真是块宝地?可是不管宝不宝地都和我没关系啦,师父和小雀会在宝地上快乐的生活。我会在遥远的远方祝福他们。
不知不觉已经两年了。
现在我已经十八,前两天夜里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以前。
那是我十六岁那年,也就是我离开雀巢山的那年。那年年初格外的冷,我和师父都不大愿意出门,窝在屋子里烤火。火盆里的碳烧的发红,偶尔“哔嘣”一声。师父就窝在椅子上看着炭火傻乐。
我被他乐的背脊发毛,忍不住开口问他:“师父,你傻乐什么呢?跟王麻子家的大黄狗一个样。”
师父心情格外的好,并没有计较我把他比作大黄狗。他拨弄一下炭火,慢悠悠的说:“不死,今年生辰师父会送你一份大礼。”
梦里我刚想问是什么大礼,就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了。我突然格外好奇师父口中说的那个大礼,剩下半夜听着雨声再无心睡眠。
第二日我进了一个小镇,小镇的背后有一座巍峨高山,高山郁郁葱葱仙气缭绕。我突然想起了我和师父的那座雀巢山,不过雀巢山却不如这座山漂亮。
雀巢山啊,才不会这么壮丽呢,而且环境超差的。可是啊,它是我这辈子最最最喜欢的小山了。
在镇子里逛了逛,我意外的发现原来这座山也叫雀巢山。我以为只是巧合,直到我遇见了小雀。
以前听人说过轮回这回事,现在我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个轮回。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起点。
我也才知道原来小雀是不会说话的。小雀是个哑巴,还是个绣娘。
她将我拉进她家,眼睛蓄满了泪水,提着笔给我写了一个荒诞的故事。
她还跟我说,不死,我对不起你。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罪大恶极,是我害了师父。
【5】
在那个故事里有一个神勇无敌的少年侠士,还有一个不知好歹的坏丫头。
故事是这样的。
十年前,魔族为祸人间,世人苦不堪言。终于在两年后,各地名门正派集结打算除魔卫道。其中有一少年年仅十六却天资过人,凭一己之力杀了魔族的王和王后。可是他却执意保下了魔族的小公主,一个十岁的未来的女魔头。
魔族与常人不同,他们一旦成年便开始饮血杀人,这是他们的天性,不可逆转。所以反对的人很多,因为这无异于放虎归山,除了少年便没有人肯放过这个小公主。可少年武功盖世又在除魔一战中战功赫赫,各位门派掌门不能和他直接翻脸,所以面上不动声色,其实背地里一直偷偷的进行除魔女的计划。
终于有一日,少年外出,小公主落单。他们将她抓了去。
少年找到小公主的时候,小公主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被扔在那堆魔族尸首上,周围围了一圈的名门正派人士,他们打算烧了这堆尸首,包括昏了的小公主。
少年心灰意冷,闯入人群冒死救回了小公主,然后带着小公主逃进了一座孤山。
少年看着悠悠转醒,将眼睛瞪得圆圆的小丫头微微一笑道:“以后你就叫不死,不死,我是你师父。”
小丫头懵懂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微不可察的点了头。
不死是少年对眼前这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瘦弱懵懂的小丫头最朴实的祝愿。这是他唤了三千句不死,才唤回来的人。
少年知道那些门派不死心仍旧不肯放过他们,于是在孤山周围设了迷烟障,如此便没有人能找到这座山,找到这座山里的小丫头。
少年想给这座山取个名字,他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张着双臂扑流萤,像极了一只小雀鸟。要不就叫雀巢山吧,他想。不死,以后这座山就是你的家,像雀儿的巢护你周全。
六年的时间朝夕相处,小丫头渐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少年发现自己好像动了情,他喜欢那个活泼好动的小丫头。可是他却是杀了那个小丫头父母的仇人,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来说服自己,终于有一天他喝醉了,接着酒劲爬上了门口的歪脖子树,他为小丫头唱了三首情爱小曲。看着站在树下张着双臂随时准备接住他的小丫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他决定找个时机告诉她一切。然后他会娶她,如果她还愿意嫁给他的话。
魔族少女十六成年,成年之后便会杀人饮血。少年有信心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小丫头可以控制住自己的魔欲。少年在山下找到了村子里最好的绣娘订做了一件美丽绝伦的嫁衣,他打算等小丫头过了十六就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只是没想到,那个小丫头会突然一声不吭的离开。
小丫头走后,少年撤了迷烟障,他怕她回来时找不到家。
可是迷烟障一撤,各大门派和魔族余孽发现了他。
他没有等到自己的小丫头,等来了各大门派的讨伐和魔族的追杀。
饶是神勇无敌也敌不过人多势众。
【6】
小雀的泪水打湿了厚厚的一沓宣纸,纸上的墨洇开连成一片,再难辨认。
我起身打算回家,小雀拉着我直摇头,啪嗒啪嗒掉眼泪。我知道为什么,雀巢山已经被魔族占领了,他们不久前刚刚洗劫过这里。我拉开她,对她笑笑,在她满是惊恐的眼睛里头也不回的进了山。
原来雀巢山是这么美,只是因为我它终年被迷雾遮蔽。原来师父是这么强,只是因为我他不得不困在这片小天地。这都怪我。
我到了雀巢山的半山腰之后,四周开始变得狼藉。抬头可以看见山顶,我和师父的小屋的方向团着一团黑色的云。那里聚集着魔族的余孽。而我居然也曾和他们一样,我觉得不耻和羞辱。不过以后不会了,我叫不死,我有一个师父,他是这天下最勇敢的侠士,我亦会随他。
我抬脚继续往山上去,面前突然涌出一批人,大概是魔族的人,他们围着我转了几圈倏然跪倒一片。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到我面前给我行了个礼道:“恭迎公主回家。”
回家?是啊,我要回家,可是我的家已经被你们毁了,哪里还有家?
我冷笑,并不说话。那人跪了许久,大约也不耐烦了,懒得继续与我虚与委蛇。他站起来,四周其他人也随着站了起来。他笑着看我,轻声道:“看来公主常年与凡人生活,心早已不向着我们了。”他面容突变,狰狞可怖,“这样的公主简直是丢了我们魔族的脸面。”
说着锋利的金爪手直冲我的喉咙而来,我下意识抬手抵挡,手臂被剌出三道深深的血口子。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可是我并不怕。大不了倒在这片地方,可是取我性命的还轮不到他。
魔族的王室血统成年后便会不死不灭,唯一能取他们性命的只有神族和神族后裔。师父是神族的后裔,他本来可以取我的性命,可是他没有。
雀巢山最终安静下来,半山腰的血腥气久久不能散去。我拖着血淋淋的身子登上了山顶,山顶的天蓝的可人,白云一团一团拥簇在一起。
以前我有一个心愿,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和师父一起看一场日月更迭,就那样并肩坐在雀巢山前的峭崖上什么也不干,从日出看到日落,从晨曦到黑夜。
我和师父说的时候,他取笑我:“就那样干坐一天只怕能饿昏过去,然后一头扎进峭壁下的河里,摔个半死。”
我翻了个白眼,他哪里知道传言说如果两个人能一起看遍一天里的日出与日落便能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所以还是得准备足够的干粮啊,不死。”可是在我腹诽的时候,他又补充道。
最后我们还是没能去看日出与日落,因为雀巢山的烟雾从来没有散去的时候。我为此抱怨过雀巢山无数次,却不曾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7】
小院子的围墙塌了一半,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它修好。期间小雀来找过我一次,将那件已经完工的嫁衣送给我,那真是一件美丽的嫁衣,火红的颜色让我想起了山腰的枫叶。我将它妥帖地收在木匣子里,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打开的那一天。
名门正派时不时来找我麻烦,后来时间久了发现干不掉我而我又老实本分也就很少来了。雀巢山现在很安静,这样很好,这样师父若是回来我就能立刻知道。
我像以前无数次做的那样坐在门槛上,门前的樱桃树又开了一树的花,密密麻麻。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结果?师父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回来?而我的命那么长,我要用来等一个人。我的命那么长,我只等一个人。要等很久也没关系,反正我的命那么长。
我叫不死,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死了。曾经有个人能取我性命,可是他没有,后来他不见了。有人说他死了,我不信。我欠了他一条命,我会在这儿等他。
等他来取我性命,或者,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