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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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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烤鱼很好吃,好吃到后来我一看见鱼,就想起温平生的笑容。
当然,我和温平生偷溜出去的事并没有被发现,因为添福被派回去打掩护了。可是打掩护是绕不开阿言的,所以第二天阿言看着我的眼神有了些疏远,可她什么也没说。
温老妇人和二夫人在寺里念了三天佛经、吃了三天斋饭,我和温平生就跑出去玩了三天。他对南山很熟悉,他说他小时候总跑出来玩,我猜他离家出走的那十天就是住在这里。
这三天里,我们到山顶看了日落,吃了他打的野鸡,一起捉了一只白白的小兔子。
温老夫人以为这只兔子是真的撞到了寺院后院的树上,她觉得这是福缘,所以同意我把兔子带回去养。所以我和温平生的羁绊,除了偷溜出去的秘密,还多了一只头顶有一撮黑毛的白兔子。
我们俩算是熟络了起来,可是回了温府,却很少能遇见。偶尔他会提着两壶酒来找我,一壶给我喝的桃花酿,一壶我不熟悉的烈酒。我俩就坐在屋顶赏月,这是我每日最放松的时候。桃花酿甜甜的,但是依旧有些度数,我脸上有些发热,屋顶的凉风吹的人脑子晕晕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心,总是忍不住咧着嘴角笑。
借着醉意,我拉住他的手臂控诉:“温平生,我不开心。”
“为什么?”他的声音好像哄孩子。
“因为——因为他们都是坏人。”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温平生似乎听懂了,“小老虎,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那天是我把你带走的?”
“因为你道歉了。”我曾很多次地思考过为什么,原来这才是我心底最真实的答案。
没听见温平生再说话,我有些不甘得扯了扯他的袖子,“温平生,你在想什么?”
“想我的小老虎怎么这么傻。”
“我不傻。“对于他的评价,我很是不满意。
“嗯,不傻。”我不知道温平生为什么又笑的那么开心,可看着他笑,我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后来的几个月里,我总是无缘无故的想起温平生,也便理解了阿姐当年的相思。可真见到他,我却从未提过一句。我俩就像相识多年的知交好友,无话不谈,从不越矩。
快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的短暂,九月,温平生要出发去参加武举会试。他去年参加过乡试,虽未拔得头筹,但成绩并不差。
我依稀记得当时温平生说那是因为他没有认真比赛,尾音轻扬,属于温小少爷独有的骄傲。
我没有问为什么,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温二老爷知道。在温府的这些日子,我发现他对温二老爷一直有着奇怪的疏离感。
他跟温老夫人说了参加会试的事,也如愿的看见温二老爷惊诧的目光。从老夫人那儿出来后,温平生单独找我道别,像第一次一样,提着桃花斋的桃花饼,翻进了我的窗户。
他把一个玉簪塞进了我的手里,脸上竟露出罕见的羞赧,别扭地说着:“本公子尽力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我看见玉簪上的梅花,心里涩涩的。
他见我收下了玉簪,满意的点点头。
“小老虎,收下我的簪子,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好像并不意外,也许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我的温平生。
“别哭了,等我回来,好吗。”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温柔的让我止不住眼泪。
现在想来,大概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等不到他的。
十月,温府收到喜讯,温平生考中了武进士,正在京里等待殿试。这是温大老爷传来的消息,消息传来的那几日,温二老爷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可轻松的气氛没过几天,温府的人又紧张了起来。
阿姐要生了。
葛大夫说阿姐挺不过这次生产,阿姐也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她的准备就是给浅姐儿和即将出生的初哥儿找一个好的继母,我便是她属意的人选。
当阿姐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跟阿娘和我说这件事时,我看见阿娘哭着点了点头。
我无从选择,也不需要选择。
不知阿姐是怕我会变卦,还是怕温家变卦,所以她一定要温大少爷和我换了婚书。那天姐夫是怒气冲冲地从阿姐的房间走出来的。
可最终我们还是拟好了婚书。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瞒住的秘密,婚书拟好的第二天,温府的下人就知道我即将是他们的下一任主母。浅姐儿看我的眼神也从亲昵变成了探究。
浅姐儿的哭诉让阿姐心烦意乱,于是,阿姐早产了。
冲进院子里的葛大夫胡子都要立起来了,他对着姐夫气冲冲地说:“本就是不好生的一胎,现在又早产,母亲和孩子你们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院子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角落处的浅姐儿窝在赵奶娘的怀里啜泣,我不禁感叹一声世事无常。
我还是走了过去,蹲下身,给她擦了擦眼泪。却不想浅姐儿一把将我推开。
她的眼里是孩童不应该有憎恨,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我的心里:
“都怪你,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想阿娘和弟弟活着。阿言和梅姨都是坏人。”
当我被关在客房想起这句话时,我才发现我那句世事无常感慨的太早了。
谁能想到产房里活了下来的是阿姐,还有,当初告诉浅姐儿秘密的人是阿言。
浅姐儿的一句话把我和阿言拴在了一起,而我也就成了贪图富贵妄想迫害亲姐和侄儿的罪魁祸首。我记得那天面色苍白的阿姐狠狠地看着我,她说:“梅姐儿,我错看了你。”
她哭着问我:“我走了一切都是你的了,你就这么容不下初儿吗,你是怨我不许你生子是吗?若他出生,你就是他的亲娘,他也会一辈子孝敬你的啊,你说话啊!”
我能说什么呢。阿姐,你把罪名死死地安在我的头上,阿言又咬死是我指使的,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一句话也不想说,如果非要说,我心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
温平生,我好想你,我好想好想你。
可我知道,再多的思念也唤不回远在京城的温平生。
而我的结局再一次不需要我的选择。
阿姐说:“梅姐儿,你害了温家长孙的事情,温府不会轻易算了。姐妹一场,我送你去庵里,青灯古佛,好好悔过吧。”
温平生,你看,我就说我不是小老虎,到这个时候,我也做不到扑倒阿姐身上,撕下她虚伪的面皮。
我被送到了青泥庵,南山上的青泥庵。
青泥庵是个小尼姑庵,只有破尘师太和静修、静姝、静渊师姐。大师姐静修是个极其严厉的人,她似乎很讨厌我这种被大家族送来的女子,尤其是我被送来的原因还是不守妇道。
对于送我来的人说出的这个理由,我觉得分外讽刺,这才是阿姐内心真正的想法吧。
阿姐,你之所以这么想将我赶出去,不过是因为那封无法处理的婚书吧。
静修讨厌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静渊师姐,静渊师姐是个温和的人,她话不多,一个人承担着庵里的清扫工作。我在做完师太安排的功课后,就会帮她一起扫院子,她都会冲我笑一笑。
我还没有剃度,因为师太说我尘缘未了,让我每日对着对着佛像静心。
我又怎么愿意静心?我知人生疾苦,其他我皆可忘却,可温平生,这三个字,我忘不掉。
我每天对着佛像祈祷再见温平生一面,陪着静渊师姐打扫院子,日子过的也算惬意洒脱。
可是总有人看不惯如此,比如大师姐静修。
“静慧,你心中的执念终究只是执念而已,送你来的人家也是大户人家,你招惹的必不是普通人,他若来寻你,不但会沦为笑柄,也是对佛祖不敬。认不清现实,心存幻想,只会害了自己。是不是,静渊。”
我不得不承认,静修师姐的话让我动摇了,一个前程似锦的武举人要怎么和一个尼姑在一起呢。
静渊师姐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庶女,救了一个进京赶考路过歙县的书生,两人相谈甚欢,情投意合,便私定了终身。后来书生离开歙县,继续赶考,二人一直书信传情,不料书信被主母发现,她的父亲一辈子恭谨守礼,觉得有辱家门,于是把她送到离歙县很远的青泥庵来。
“我最初也等着他开找我。”静渊师姐跟我说。这句话说的极为苦涩,我忍不住劝她,“万一只是他不知道你在哪呢?”
“我托了昔日最好的姐妹,若是他到歙县找我,便告诉他我在这儿等他。”
我恍然发现,温平生也不会知道我的下落。
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我感觉到一个凉凉的手在抚摸我的额头,迷迷糊糊之间,我好像看见了温平生,提着一包桃花斋的桃花饼,对我说:“小老虎,很难受吗?”
可当我醒过来后,我只看见了静渊师姐。她说我昨晚一直在念叨什么“桃花……生”。
“你想吃花生,还是桃子?静渊师姐摸了摸我的脑袋。
没有,我摇了摇头。
我猜我说的一定是“桃花饼太甜了,温平生”。
这是我打算在他回来时告诉他的,我想那时他的神情一定很有趣。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我也就该放下了。
“我想去礼佛。”我跟静渊师姐说。
静渊师姐搀着我坐起来,把我扶到了佛堂。
我跪在佛像前,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我佛慈悲,求佛祖保佑温世初一生顺遂,平安康健。从今以后,弟子愿皈依佛门,再不妄求。
“静慧,你可想好了。”我听见身旁传来的破尘师太的声音,点了点头。
除去三千烦恼丝,从此我就是青泥庵的小尼姑静慧。
再见了,温平生的云梅。
“等等。”
这两个字说的急迫,甚至带着喘息。声音是我熟悉的,熟悉到日思夜想。
我转过头,声音没来由的哽咽,
“温平生。”
他的气息平稳了,“小老虎,你真舍得。”
我看见他笑了笑,像二月的春风,“呐,你昨晚说的,桃花斋的桃花饼。”
我的心就像二月那薄薄的冰面,一吹即化。
我不舍得呀,我的温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