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熟时雨》阿妈的小宝贝

4、续

　　我遇见云梅要比她遇见我早了许多。

　　我十岁背着温和章拜师学武，十七岁时有所小成，第二年便是五年一次的武举乡试，所以我跑到乡下跟师傅加急加量训练。就是在那些日子，我见到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小溪边，她站在岸上等着她哥哥捉鱼，她就那么站着，眼睛盯着溪水，也不说话，看得格外专注，溪里的男孩每捉到一条鱼，就会丢在岸上，她就会小跑过去，捧起鱼塞进竹篓里，眼里充满了欣喜。那日莫名地我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忍不住停下脚步，坦白的讲，我没有捕过鱼，若想吃鱼，只要说一声，当天晚餐便会有一顿丰盛的鱼宴，我没有为了一条鱼而欣喜过，也好久没有像她一样拥有带着满足感的愉悦。

　　后来我总是忍不住观察她，会刻意在去找师傅的路上路过她家的院子。那是很和睦的一家，在她母亲面前她惯会撒娇，她母亲会揉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说着“哎呦，我的梅娘怎么长不大啊。”

　　梅娘，是个好名字，再想到她，就会想起院子里青石墙角的那株腊梅，在白雪中绽放地生机勃勃。

　　当我把这段故事说给云梅听时，她自然而然的对故事的时间产生了疑惑。

　　因为那段时间，在月城的人的记忆里，是小霸王温平生和逍遥阁歌妓落香风流韵事的开始。

　　在确定要加量训练以后，如何瞒着温和章成了一件难事 。我虽是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可以时常不去学堂，但却不能不回府。我一直思考着法子，直到冯三把我拉进逍遥阁。

　　冯三比我长两岁，也是月城有名的小霸王，大概是英雄惜英雄，纨绔吸纨绔，他非常自然的把我当作了兄弟。我的这位“好”兄弟在十七岁初进逍遥阁后，便知晓了女人的妙处，从此成了逍遥阁的常客。所以在我十七岁的时候，他便盛情邀请，说什么好友之间的传承，我向来对他说的那些淫词秽语不感兴趣，但也架不住他的热情。

　　在陪着他到逍遥阁听曲的时间里，我突然想到了法子，于是落香很凑巧的成为那个合适的人选，我和她的交易很轻松的达成，她替我打掩护，而我给她足够的钱财。

　　至于她的出名确实是意外，毕竟你不能理解人们那旺盛的好奇心和怪异的窥私欲。

　　随着她在月城的名气越来越盛，我被议论的次数就越来越多，多到温和章终于忍耐不了。放纵了我一年的温和章站在我的面前，不带任何表情地警告我不要再踏进逍遥阁半步，他身边的管家给我细数一遍这一年落香接待过的男人。在念这些名字的时候，温和章的表情有趣极了，有趣到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要娶落香。

　　当温和章听见这句话时，他愤怒的直接打碎了桌子上的砚台，而我心满意足。

　　他开始给我讲那不成文的传统，说着温家的家训，好一个礼乐之家，好一个恭谨守礼的温二老爷。

　　若真是如此，族谱上我的娘亲为何不是钱氏，钱氏为何是个续弦，而比我大五岁的哥哥温亦儒又为什么是钱氏的亲子。

　　当我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我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温和章惊诧的样子，温家三代坚持的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虚名，在这个虚名后又藏着多少龌龊。

　　温和章问我，他虽冷落了我，但是钱氏待我如同亲生，我又有什么不满足。

　　亲生？她会教亲生的孩子用叛逆来获得父亲的关注吗，她会骄纵亲生的孩子不学无术吗？不，她不会，因为她要培养她真正的亲儿子，我优秀的大哥，继承家业。

　　七年前的清明，一个怀念已逝之人的日子，我曾经最敬爱的母亲对着窗外的一棵杏树说了一段让我记忆犹新的话：嘉惜啊，十年了吧，你依旧斗不过我，十五年前，我因为你入不了温家，可我依旧生了温家的长子，十五年后，你得眼睁睁地看我把你的儿子养成一个废人，并且你的儿子永远不会来为你祭奠。

　　我没有见过那个名为嘉惜的女子，可我觉得她才是那个会盼望着我出生，期待着我成长的人。

　　自此之后，我只有一个念头——离开温家。

　　所以，为了五年一次的武举，我筹划了七年，我扮演好一个让人放心的纨绔角色，我偶尔也觉得这样很好，最起码这样的温平生可以随心所欲，我不必恭敬的叫钱氏母亲，不必每天跟着温和章学习，但是，这样的日子里，我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直到遇见了云梅，我的小老虎。如果她没出现在温家，我是绝对不会去打扰她的生活的，她就适合在那里，一座小村庄，烟雨过后，去摘酸溜溜的梅子。

　　在乡下的练武结束后，我便很久没有见过她，再见到她，是在温府门口，那把鹅黄色油纸伞下白白净净的鹅蛋脸，鬼使神差地，进了府的我又扭头跟在了她身后。

　　她一路和身边的那个丫鬟有说有笑，可当我故意和她拿起一把木梳时，她的脸一下子就绷了起来，我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很想逗逗她，当然那是一个最不成功的玩笑。我没想到我会被冯三绊住了，也没想到天又下起了雨，当我急急忙忙地抢了把伞赶过去的时候，我看见我的小老虎在一棵大树下抱着膝盖发抖，那一刻我觉得我还真是个坏人。

　　当我把冯三按住打了一顿后，他告诉我哄女孩子很简单，说说软话，送点首饰，如果是小女孩，就送些糕点，越甜越好，比如桃花斋的桃花饼。

　　事实证明，他说得倒也没错，见到桃花饼的小老虎心情确实好了一些，最起码，我还能看见她偶尔的笑脸。

　　笑脸只是偶尔的，那次玩笑之后，她总是郁郁寡欢。

　　她那么的适合大自然，却被困在了温家的院子里，所以我当时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带她去南山的承诺。

　　我离家出走的那几天我没有去乡下，而是去了南山，温和章说我母亲葬在那里，那是她的遗愿。我在南山盖了间简陋的茅草屋，捕鱼、打猎、生火、煮饭、练武，我想陪伴一下那个孤单了十年的女人。

　　所以，来南山，我想把云梅带来给她看。

　　从南山回府的日子我除了练武，还学会了雕刻，雕刻玉器不是个容易的活计，我记得她喜欢的木梳上有朵梅花，所以我便刻了朵梅花玉簪。我算着离开的日子，把我心里真真切切的想法告诉她。
　　她收下了我的簪子，所以在武举考试的路上我满心想的都是，我的小老虎在等着我。

　　可我没想到当我拿了武状元回来的时候，我的小老虎却不见了。她们说她害了温家的孙子，可我知道她曾经多么盼望他的出生，她把最美好的祝愿都给了那个孩子，这样的云梅，怎么舍得。

　　有时候真相格外的残酷，比如那个没有留住的孩子，并不是温亦儒的儿子，比如云梅的姐姐买通了大夫设计了这一局，而云梅是让这个谎言变得更真实合理的不二人选，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姐姐会牺牲自己的亲妹妹来保全自己，还有那个丫鬟阿言，一直喜欢温亦儒，成为了云晓最成功的棋子。
　　云晓的戏演的多真，云梅就越无法翻身，我的小老虎啊，被囚在亲情围成的牢里，动弹不得。而我曾经觉得温情满满的一家人，最后还是不得不抛弃了她们长不大的梅娘。

　　我没有公布真相，也不会将她告诉云梅。我希望我的小老虎还能有带着满足感的愉悦，还能开怀大笑。

　　那些人不再重要，余生，她只是我的小老虎。

　　平生无大志，温酒赏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