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熟时雨》阿妈的小宝贝

2、中

　　后来这件事再没人提起，而温平生对我却客气了许多，在我连续发热了两日终于退烧之后，他翻过窗子进了我的卧房，手里还提着桃花斋的杏仁酥和桃花饼。他弯腰站在我床前，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嘴里说着：“还是个娇小姐。”

　　我懒得理他，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他嗤笑了一声，用手指的指节磕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然后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生个病，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好像就是因为听了这句话，我这几日的委屈都涌了上来，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瞪向他，眼圈有些酸涩。

　　“原本以为是只小猫崽儿，现在看倒是只小老虎。”

　　我原本以为以温小少爷的脾气，怎么也该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但他却好似并不在意一般，耐着性子和我说话。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

　　“小老虎，这次是我的不对，我会补偿你的。你不是觉得闷吗，等你好起来，我领你去赏南山的桂花。”

　　我一时无言，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喜欢自说自话，惹了人又可以当作没事一般。许是他见我还是没有说话，便拿手指去戳我的脸，我一气之下张嘴咬了上去。等真的咬住了，我才有些后悔，心里有些害怕，我不是小老虎，可他是，老虎屁股拔毛，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等我松开牙齿，他手上已经留下了一排牙印，我用余光瞥见他抬起手，慌张的闭上眼睛，可是却迟迟没等到他的巴掌落下来。

　　我试探地睁开眼睛瞧他，却看见他坐在我床上捂着肚子笑，笑的格外的开心，我有些不解，他却越笑越大声。我怕院子里的人听见，想都没想地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不笑了，眨着眼睛看着我，一瞬间我好像知道了为何人人都说温家二少爷生得俊俏，他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要扇到人的心里去了。他抬起的手掌最后落在了我的头上，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了句“好好休息”就转身离开了。

　　没过十天，他真的践行了他的承诺，拉着我去了南山。不过这次不是偷溜，而是随着温家的人一起。他向温老夫人提议去南山的慈安寺给未出世的侄儿祈福，温老夫人听了这话自然欣喜至极，马上就点头答应了，让管家去准备，而我也理所应当地随行，替不适合远行的长姐祈福。

　　一上午的赶路，我们一行人到了南山的慈安寺，寺院的住持早早的就给温家的人安排了暂住的地方。放下了行李，我便陪着温老夫人到前面烧香。等回到了房间，就见温平生已经等在那儿了。温小少爷今日穿了一套素净的青衣，倒像是礼佛的信徒，可他这一上午都未出现在前院的庙宇中。温老夫人习惯了他的无常，也没唤人找过他，只是念叨了几句罢了。

　　阿言没有随我进屋，自从我从林中被救回，阿言似乎一直躲着我，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喜欢看她愧疚的眼神。可这就方便了温平生再次悄无声息地把我带走，不过这次我倒是没有挣扎，大概是因为他近日对我释放的善意，还有一连数日的桃花糕吧。

　　温平生带着我去了南山深处的一个茅草屋，屋外是清澈见底的溪流，从山的深处流出。溪旁有数丛桂花，香气远溢，隔着很远就能闻到。我突然有些想家了，我家的不远处也有一条溪流，夏天的时候就看二哥去溪流里捉鱼，虽然每次回家后，二哥都会因为裤子被溅了泥挨阿娘的骂，但骂过后阿娘就会做一锅香喷喷的鱼汤，每次我都能分到一大碗，虽然没有爹爹多，但是要比挨骂的二哥多。

　　“想什么呢，小老虎。”

　　因为想的太专注了，所以我没注意到温平生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身边。他正往水里扔石块。石块入溪，水面泛起了圈圈涟漪，他把左手放到了我面前，摊开，掌心上放着几块小石子。

　　“要不要扔两颗？”

　　这明明是个很无聊的建议，但我却像受蛊惑一样拿起了石子，向溪中丢去。那石子太轻，我的力气又不大，所以它丢进水里只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我有些不服气，站起身来，又拿起了一块石子丢了出去，可结果还是一样的。

　　“不服气？”一旁的温平生心情似乎很好，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愉悦。

　　我知道我俩的力气有差异，自然不会和他较劲，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把手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石子塞进了我的手里，我却没有了再扔的兴趣。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用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带着我的手抬了起来。当手臂从最高处下落时，我听见他说了一声”松手“。我下意识地配合他松手，石子被丢了出去，投入溪中，连着蹦了三下，”咚咚咚“的入水声格外清脆，溅起了五六个涟漪。

　　那一刻我真的很高兴，还带着一点意犹未尽，可温小少爷似乎玩腻了这项游戏。他拍了拍手，拿起一个头被削的尖尖的木棍，递给了我，这是添福刚刚从茅草屋里抱来的，我知道这是叉鱼用的。

　　“下水，捉鱼，今晚我们烤鱼吃。”温小少爷习惯性地不会问别人的意见。

　　我心里却想着今晚不回去吃斋饭，肯定会被发现，我又没有跟阿言说好，怎么也瞒不过去。

　　“小老虎成小哑巴了？”他似乎对我多次的愣神不满，捏了捏我的脸。

　　“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等你捉到鱼。”他把木棍塞到我的手里，另外拿起一个，挽起裤脚，脱了鞋袜，走到了小溪中。

　　我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意义了，也学他挽起裤脚，脱了鞋，认命地拿着鱼叉向溪水里走去。捉鱼这种事，我没少看二哥做过，但自己却从未尝试过。虽然入了夏，可山里的溪水依旧有些凉，我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在水里蹦哒了两下。

　　当我鱼从我身边一次又一次的溜走时，我发现叉鱼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而温平生的鱼篓已经装的满满的了，我忍住让自己不去看他，屏息凝神，快速的落下鱼叉，终于，我捉到了一条大鱼。我惊喜地喊了出来，一抬头，目光和温平生交错，他正笑着看着我，我觉得脸有些微热，快速低下了头，把鱼丢进了身后的鱼篓里。

　　我从溪水的倒影里看到温平生向我走了过来，他走过的地方，鱼儿都向两边游去。我有些紧张，没法专注的盯着溪里的鱼。

　　“小老虎，你的裤子。”他在离我三尺的距离站定，指了指我的腿。

　　我低头看，我左腿挽起来的裤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去了。我慌忙想去整理，但是顾及身后鱼篓中的鱼，没法弯腰，可如果蹲下来的话，裤子肯定要湿了，我有点不知所措。这时我听见温平生哈哈地笑了一声，带着少年独有的爽朗，他把他身后的鱼篓扔回了岸上，我看见鱼篓中的鱼蹦到了土地上，拼命地挣扎。当我正要可怜那些鱼的时候，温平生弯下了腰，他替我把裤脚挽了起来，然后向岸上走去。

　　他的手很热，当然，是和我浸在溪水中的腿相比。

　　山里的日头落得快，水越来越凉，温平生已经在岸上架起了火堆和烤鱼的架子。虽然只捉了三条鱼，但我也不得不从水中出来。我把装着一条大鱼和两条可怜巴巴的小鱼的鱼篓放在地上，走到了火堆旁烤火。

　　“擦擦吧小老虎。”温平生递来了一块棉布，明明对着我说话，眼睛却看着火堆。

　　因为男女有别，所以刚刚下水我一直穿着袜子，这会儿，袜子都湿透了。我接过棉布 ，走到没有火光的地方，脱掉袜子，换上了鞋子，又走回火堆烤火。这会儿，鱼已经有烤好的，捉了一下午鱼的我也是饥肠辘辘了。我听见了我肚子咕噜噜叫的声音，自然，温平生也听见了。他眉眼都舒展开来，带着隐隐的笑意，转过头递给我一个穿着烤好了的鱼的细木条。

　　“吃吧，猫爱吃鱼，不知道小老虎爱不爱吃。”

　　月光下溪水波光粼粼，好像映在了温平生的眸子里，四周静寂，静到我能听见我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你很爱笑？”我好像是这么问的。

　　“很惊讶？”温平生又转过头去，给烤鱼翻了个面。

　　“我只是觉得你和传闻不太相似。”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和他聊聊天，可能是因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想起了他今日一个人熟练捉鱼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些孤独。

　　“ 很可惜，你听到的和你看到的，都是我。”

　　后来，温平生的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回荡了很久，我描述不出我听见这句话时具体的感受。但我知道，那一刻的温平生，不是市井上鲜衣怒马的温小少爷，而是卸下了棱角，真诚而又忧伤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