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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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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温平生的那一年十四,那年的梅雨持续的格外的久,天气闷的让人打不起精神。在我第三十二次的请求后,阿姐终于同意了让我上街逛一逛。当我和阿言打着两把樱粉色和鹅黄色的油纸伞向正门走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温家那赫赫有名的温小少爷——温平生,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服正大跨步的往府里走,后面跟着举着纸伞一路小跑的添福。阿言扯了扯我的袖口,小声地说道:“这就是我们家的小少爷,梅姐儿还没见到过吧。”我想了想,来温家的这些日子,温家的大大小小我都见了个遍,唯独这温小少爷是只闻其事,未见其人。
我是被阿姐邀来温家做客的,可这客一做便做了半个月,阿姐又怀了身孕,据那个长胡子的葛大夫说,浅姐儿马上就要有个弟弟了。阿姐心里高兴,我心里也高兴,可不想阿姐这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阿姐留我陪着,我倒也说不出离开的话。
温家的人对我都很好,温老夫人总叫我去给她讲乡间的那些事儿,她总说自己很怀念跟着老太爷在乡下耕读的日子。温家是大门大户,温老太爷曾是帝师,晚年致仕,带着温二老爷一家回到了锦县。温大老爷一家则留在了京城,温大老爷也是状元出身,尚了圣上的妹妹襄阳长公主,在大理寺作寺卿。而温二老爷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不出五年便成了江南有名的富商。
温平生是温二老爷的小儿子,用二老爷的话说他就是个混不吝的,我来温家之后听说了不少他的事,比如他和歌妓落香的故事。
落香是逍遥阁的歌妓,据说她生得极美,腰如束素,面若芙蓉,眼去眉来相思恋,春山摇,秋波转。歌声宛如夜莺啼啭,众人追捧,一曲千金。
可落香并不是一直这么有名。在遇见温平生之前,她只是一个刚出师的小歌女,只能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伴奏,直到被去听曲儿的温平生选了出来,独奏了一曲,那时温平生方十七。后来温平生每次去逍遥阁都会点她,她的名气也逐渐大起来,很多都好奇温小少爷金屋藏的娇娘到底是何方仙女。
但是一年后,温平生再也没去过逍遥阁。
“小少爷就是因为要纳她为妾才和老爷大吵了一架,整整十天都没回府啊。最后还是老夫人亲自去找了他,小少爷才妥协,可是自此之后小少爷的性子更野了。”提起温平生,阿言打开了话匣子。
“为什么不能纳妾?”我有些好奇。
“梅姐儿你不知道,这是温家的传统,在未娶妻时不能纳妾,而且像老太爷、大老爷、老爷还要大少爷都只有一妻,从未纳过妾,这规矩怎能在小少爷这儿破了。”阿言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语气充满骄傲。
嗯,月城的人都说温家的男人是痴情种,这话我是信的,因为我看到了阿姐和姐夫的爱情。
爹是只是乡里的一个教书先生,收入微薄,却要供大哥和二哥念书。所以阿姐自小就和娘一起绣些小玩意来卖以替补家用。她或许就是在集市上遇见姐夫的。
我只记得那晚阿姐一直睡不着,半夜起床描花样,在昏暗的油灯下,我看见阿姐在看着月色发呆,她的脸红红的,眼睛里映着夜空的星星。
后来的几天阿姐经常叹气,有时在院子里绣着绣着花样就愣起神来,那时候的我还不懂,这就叫相思。
阿姐的相思并没有持续多久,半年后,阿姐嫁进来温家。
我不知道阿姐过的怎么样,但每次我来看她,她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尤其浅姐儿出生的时候。可是这两年她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我以前好像问过,那时候她说“所有日子都会随时间转为平淡,感情也是,梅儿你以后会懂的。”
我深以为意,所以当阿姐拉着我求我给姐夫做续弦的时候,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那时候阿姐要生世初,身子非常不好,几十天都下不了床。我在温府呆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里阿姐一直欲言又止,母亲也未曾来过家书唤我回去,我似乎是温府的一员,可温府哪有我的位置。所以当阿姐说出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不知道是怎么答应阿姐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着阿姐被送到产房的,我只知道在门外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我记得当时阿言拉着我的袖子说:梅姐儿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因为我害怕,害怕面对醒不来的阿姐,害怕面对姐夫,害怕面对——温平生。
温平生是除了我之外最不像温府的人,温府的人都温良恭俭,偏偏温平生一身戾气。阿言说他打小喜欢捉弄人,这些年府中上下都难逃他的黑手,在他捉弄够了府里的人以后,我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日我和阿言去了东街之后,意外地碰见了刚刚已经回府的温小少爷,恰巧我们又看中了同一个小玩意儿。那是个木制的梳子,说不上是什么上好的木料,雕着一枝梅花,躺在街上的摊位被叫卖。可这实在不起眼儿的玩意儿,却入了温小少爷的眼。当我们同时拿着这把木梳时,阿言的神情是慌张的,她大概是怕我会坚持而惹了温小少爷不快。
说实话,我是很喜欢这把木梳,但我不想因为它和这位大名鼎鼎的混不吝产生什么矛盾,所以我当时快速地松开了木梳,转身要带着阿言离开。可温小少爷似乎还是有些不快,大概是我的轻易放手让他少了些夺人所爱的愉悦吧。总之,他在拿着木梳挡住我的路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他说:“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把木梳本公子可以让给你,不过你要陪我玩一个游戏。”
你看,温小少爷就是如此霸道,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可我却没办法当他自说自话,转身离开。只能任由他把木梳塞进我手里,拉着我去了城郊的树林。那一天我知道了纨绔少爷温平生的武功其实不差,他轻松地就砍晕了阿言,一只手蒙着我的眼睛带我飞到了林中。等我睁开眼,他已经不见了,我是听见他留下一句话:小丫头,你走出来就算你赢了。
即使我再抗拒参与这场游戏,也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当然直到夜色沉了,我也没有走出树林,那林中花开灿烂的梨树、桃树,在我眼里都成了让我迷路的障碍物。况且,这世间的倒霉事往往遵循着祸不单行的准则,本来就阴冷的城郊夜晚又下起了大雨。而我那把鹅黄色的油纸伞还在阿言的手里。
听说那天阿言醒来后就赶回温家求助,可她只说我被掳走了,却没说出温小少爷的名字,温家的人急急忙忙派人在城里寻人,却没想到我在城郊。所以我还是被温平生救回来的,那晚他穿着一身被淋湿了的白衣,从远处匆匆赶来,我竟一时不知道该恨他还是感谢他,我想我终究是被这雨淋昏了头。
他走到我身边,打开了随身带的纸伞,静静的没有说话。我很诧异他眼里的歉意,明明是捉弄人的始作俑者,却不能从中获得乐趣,这真是世间最最好笑的事情。他似乎被我的笑吓到了,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拉着我快速的往树林外飞去,在耳边刮过的猎猎风声中,我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对不起”。
当我浑身湿漉漉地回到温府后,所有人都是欲言又止,还是阿姐最后偷偷地拉着我询问:“小妹,今天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不好?我被拐到陌生的林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走到同一棵树下,我看见树上盘踞的青蛇冲我吐信子,我疯狂地跑,直到没有力气,这些算吗?当时我的脑子昏昏沉沉,对着阿姐却有说不完的委屈。可阿姐却拍拍我说:“我不让你出去,你偏偏不听,这下好了,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了,阿娘怎么教你的。”阿姐的眼神和叹息和外面温府的人一样,让我觉得胸口闷闷的。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最终也没说出温平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