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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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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冷不丁撩开轿帘,一束光亮抢进来,苏晴兀自心头一惊,竟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把那帘子再拉起来,恨不能就躲在轿子里。
“东家怎么耽搁了那么久?夫人早就派我在门口候着了,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在轿口响起,苏晴被这声音刺了一下,赶紧缩回了手。
她什么话不好说,偏偏提起苏晴不想再提的事情来,她早就怕郑启双在遇春坊恼了,一路都提着心,此刻见丫头问起来,她也不由想听听郑启双会说些什么,也好知道他的心思。
此时听得郑启双说:“这些事岂要你多管,还不快把人扶出来?”
那丫头答应着,向轿内伸过手来。苏晴挽着,慢慢出了轿子,偷眼看了郑启双一眼,他却已经走到头前去了。
隔着盖头,那丫头的脸也看不分明,只知道她矮了自己一头,圆脸盘,扎着两只大辫子。为人倒是伶俐得很,扶苏晴上台阶的时候,不停嘴地说:“姑娘,这里小心了,这里抬脚,小心小心。”
苏晴在遇春坊,闲暇时候常常读些市肆间流传的传奇小说,那里面从良的青楼女子,是不能从夫家的正门出入的,都走偏门小院,可见身份低卑。她早在心里准备好走偏门后门,没曾想轿子是在郑家大门前落下,而那丫头也扶着她径直往正门去了,也没人来提要“走偏门”的事,她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起来,一时战战兢兢,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埋着头跟那丫头走着。
进了前院,苏晴透过盖头的红绸四下看看,只觉得冷冷清清,除了郑启双和自己,就只有身边这个丫头,更听不见什么声响,一眼望去,正厅无人,而几间厢房都垂着帘子,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午后阳光明媚,但也因为太过灿烂,铺在这无声无息的院中,反而更觉得冷清。整个房子里,一点办喜事的模样也见不到,只有苏晴这一身嫁衣,空落落地站在院里,红得扎眼,显得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郑启双也有些纳闷,回头对那丫头问道:“穗儿……”
那丫头穗儿果然伶俐得紧,没等郑启双问出来,便抢着回道:“夫人今儿更不好了些,听不得吵闹。刚才传下话来了,说今天就不见了,让东家和新娘子自便。”
苏晴的心顿时往下沉了沉,莫非是不愿意见她,用身体不适打的幌子吗?但她又立即安慰自己说,早就听郑郎说,他家大娘子身体一直不好,卧在床上是常有的事。自结婚头一年生了个丫头后,六年时间再无子嗣,也正因为此,她怕自己的身子再生不出孩子来,才允了郑启双纳妾。
苏晴念着她肯让自己进门的好,便也不去计较那冷冰冰的“自便”二字。但她也知道,多少的隔阂,厌烦,冷漠,甚至憎恨,还有今后那难以逾越的沟壑,都藏在这两个字中了。
郑启双沉吟了片刻,对苏晴说:“我且先去看看她,你就让穗儿陪着你,先到房中等我。”
苏晴答应了,郑启双便向北院径自去了,苏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方才是他今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先去看看她”。
“苏姑娘,这边走。”
“啊?嗯。”苏晴自觉失态,赶紧低头让穗儿扶着,往后面走。
往西穿过一道短短的走廊,便进到一个小院落,穗儿将苏晴带到房间里,服侍她在床边坐了。
“姑娘口渴吗?”她问。
“不渴,多谢了。”
“那……姑娘就在这里等着东家吧,家里佣人少,我要做的事也多,就先……”
苏晴明白她的意思,便说道:“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你有事就去忙着吧,别因为我为难。”
穗儿一听,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开了。等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这小院落里就剩下苏晴一个人,院子里一棵桂花树上鸟儿叫得正欢,却衬得这院里一点人声也没有。
苏晴坐了会,颇觉得无聊,心思总往那大娘的屋里飘,胡乱猜着郑郎会和她说些什么。人家是原配呢,毕竟有六年的感情……
但再怎么说,今天也是她过门的日子,不敲锣不打鼓、不张灯不结彩无所谓,她不要那些虚的,但是一路走来,连一点喜庆的意思也看不见,不像是娶亲,倒像是家里出了什么坏事似的……可不就是坏事么,苏晴又想,对于那个女子来说,今天是有人抢了她的夫君,可不就是坏事么,她连个面,也不想在今天与她见。
苏晴摇了摇头,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下去,她想把盖头掀起来,看看这以后自己将长住下去的环境,也好打发时间。
没想到身边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她头上的红绸一扯,苏晴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
“哎呀!”她惊叫了一声,伸手想抢回那块盖头。她怪自己想得太过入神,身边什么时候来了人一点也不知道。她心里乱糟糟一片,心想要不是郑郎可坏了,妈妈说过,若不是自己夫君,这盖头可不能随便让人揭了。
只听得耳边有银铃般小孩子的笑声,苏晴抬头一看,一个梳着双角儿小辫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胖墩墩的模样,脸蛋上粉嘟嘟的,穿着件小花衫,歪着头,咬着指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看着她呢,手上拿的,可不是她的盖头么?
苏晴也笑了起来,这下她也不慌张了,她想莫不就是郑启双六岁的女儿吧?正好看见床前的桌上盘子里放了些糖果,她便招招手对那小女孩说:“来,来,姨姨给你吃糖。”
小女孩却把那红盖头往身后一背,说道:“这块红布头能给我吗?”
苏晴见她把好好一块绸缎说成是布头,哑然失笑,道:“给你了。”
女孩眼睛一亮,露出一口如珠贝般的小白牙:“真的?谢谢姨姨。”说着便把盖头往自己头上一兜,手舞足蹈地在屋子里乱转。
苏晴怕她被挡着眼睛,这么乱跑要摔着,刚要出声拦她,就听“咚”的一声,小女孩一头撞到桌边上,好在这屋里的是个圆桌,没有桌角,可就这一下也撞得不轻。小丫头“哇”地大哭大嚎起来。
苏晴赶紧起身过去,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一看那额头已经肿起一大块瘀青。她一边给女孩轻轻地揉着,一边哄着她。女孩的哭声还没停,就见郑启双从外面进来,看到这场景,不由得一愣。
“爹爹!”女孩含着眼泪叫道,她推开苏晴,一扑扑到郑启双的怀里去了。
“这是怎么弄的?”郑启双心疼地说。
苏晴赶紧站起来,捏着衣角,偷眼望着郑启双,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虽然不是她的过错,但毕竟是在她这里受的伤,她刚刚过门就出这种事,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她,郑郎又会怎么责怪她,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若是此刻急着辩解,会不会有刻意之嫌?
“爹爹,这个姨姨是谁?”小女孩哪里知道苏晴的心里正七上八下,她倒把那伤丢到脑后去了,“这个姨姨好漂亮,她还给了我这个!”说着,抖着那块红绸向郑启双炫耀。
“这个姨姨以后住在咱们家,好不好?”郑启双问她。
“好呀!爹爹,娘都不陪我玩,我要让姨姨陪我玩!”
“好。不过现在,你得先去你娘那里,把头上的肿消一下,然后再来找姨姨玩。”郑启双点了点女孩的额头说。
女孩答应了一声,跳起身就往外跑去。苏晴怕了她,赶紧在后面喊:“慢点,你慢慢跑呀!”可那小姑娘三蹦四跳的,跑得早没影子了。
苏晴回过头,看到郑启双正笑着看她,脸上一羞,赶紧低下头去。这是她多么熟悉的笑容,可今天,这才是第一次见到。
“没想到,我急急忙忙赶来,还是让萧儿抢了先,替我掀了盖头,她还把它拿走了,我想再掀都没机会呢!”郑启双开着玩笑,摊了摊手。他走到桌前,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
苏晴赶紧走过去搭手,被郑启双拦住。
“今天对不住你,什么也没有为你做,就这么把你接进来了。家里更是冷清清的,恐怕你心里是不好受吧?”郑启双柔声说,“我为你做不了什么,只能为你斟一杯酒,谢谢你嫁我,也谢谢你不计较。”
说着,将酒杯递与苏晴。苏晴眼眸中泪光流转,只觉得今天受的这些冷遇,还有日后可能受到的委屈,因他这句体己的话,都算不得什么了。她接过酒杯,与郑启双交臂喝下,算是喝了合卺酒。一杯酒下肚,心头便是一热。
郑启双将酒杯放下,对苏晴道:“此时午后刚过,等会我还得到铺子里守着,几个伙计都当不得台面,镇不住场面。不过,”他看了一眼苏晴,语气里略有歉意,“若你不愿意,我就不走,陪着你……”
苏晴一听,心里叹了一声。说是会听她的不走,可自己能留他吗?大白天的,留他在屋子里能做什么?就是他肯留,这事传到大娘的耳朵里,又是一个以后难解的疙瘩。给底下人知道了,更是嘴里不知说些什么了。
她笑了笑,说:“铺子里的事要紧,你去吧,别累着身子就行,我……我等你回来……”
郑启双过来,手捧着她的脸道:“就知道你深明大义,我郑启双果然没有娶错人。”他说了,又将手移到苏晴手上,拉着放在他胸口,“今天早点回来陪你吃饭,咱们晚上好好聊聊……”
“就、就聊聊么?”苏晴羞红了脸,小声问。
郑启双促狭地在她脸上吹了口气,似乎有意想把那两朵红云吹走似的,他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当然不止……”
苏晴被他弄得耳朵痒,脖子痒,连心头也痒痒的,便一摔他的手,逃也似的跑到房间另一角去。郑启双阴谋得逞似地大笑起来,说了声:“走了。”刚走到屋口又回身说:“要是闷了,就找穗儿冯妈她们来,有什么事情也尽管吩咐她们去做,别委屈了自己。萧儿似乎也挺喜欢你,她若再来找你了,你便和她一起玩,只是这丫头被我们惯得没人形,若是有什么地方失礼于你,你就当她是人来疯的小狗小猫儿。”
苏晴含笑说:“这孩子讨喜得紧,况且我也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在遇春坊这些年,什么人也见着了,还能被一个孩子欺负了?”她话刚说完,顿觉得失口。今天郑启双在遇春坊遇着老大的不愉快,这是其一,再说,已经从了良,怎么能再老提风尘楚坊间的事呢?
好在郑启双也没计较,只说了句:“这便好。”便和苏晴别过离开。这屋内,这小院里又只剩下苏晴一人。刚才好容易忘却了的冷清感便再一次浮上心头来了。
郑启双虽说让她有事找穗儿、冯妈,可苏晴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寻她们去。没人带着,她也不敢擅自出这小院,怕出去乱走惊了别人,也怕失了礼数。她见桌上有些瓜果喜糖,便剥了来吃,吃着吃着口中有了渴意,想找些水喝,可院里几间房子寻了半天,竟找不出水来,只有刚才和郑启双喝的一壶酒里还剩着些酒。
苏晴几次走到院口,向外探看,却看不见有人经过,只好又走了回来。这一走动一翻找,刚才还是有些渴意,现在却真的渴了起来,好在原来也喝惯了酒,便自己斟了一杯,浅饮起来。
她惦记着那小女孩萧儿临走时候说的话,说是等处理好了额上的肿块就再来找她玩,便眼巴巴地等着。
可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也不来,她一个人坐着,渐渐一壶酒也喝得见了底,昏昏沉沉便有了睡意。她原本在遇春坊,午后是习惯要歇息的,便想反正无事,也不会有别人来,不如先在床上困一会儿,若是那萧儿来了,再起来陪她便是。
这么想着,她就合衣歪在床上睡了,躺得小心,怕弄乱了鸳鸯锦缎,只斜斜地在边上搭了个身。
不多时,她便沉沉睡去,睡中有梦,那梦带着她,又飘到那与郑郎初遇的时候去了。就像是现实里受了冷落,便要在梦里回味当初的浓情蜜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