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惜狐

2、第二章

　　在众人的陪同下，苏晴出了遇春坊的大门，郑启双带着人等了半天，正不耐烦，看她们出来了，便过去想接了苏晴过去，手刚伸出来，却被苏云巧横刺里插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推。
　　“郑官人，我瞧了半天，没有媒婆跟着也就算了，我们说过的，不计较这些。可怎么连个丫头婆子也没有在旁边伺候着？这是让我们姑娘自个儿挑帘子上轿，还是指着我们遇春坊的姑娘多呢？”
　　郑启双赶紧陪笑脸道：“实在对妈妈不住，本来是要跟来的，可是家里那位这些天身体不适，一刻也离不开人，你看，我家里上下也就那几个人，实在是……”
　　“得了得了！”苏云巧用帕子在他面前一摔，冷笑道，“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家中娶新人的时候偏偏病了？敢情这世上的事儿都那么巧啊？姓郑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实话告诉你，要不是苏晴她自己犯傻，你就是拿金子也换不去她！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遇春坊的恩客，哪个不是投千掷万的主，你真是狗屎运通天了，那么点破费就能从我们这儿带出人去？”
　　苏云巧伶牙俐齿，本来就看郑启双不起，更怕苏晴去了他家里受委屈，铁了心要先给他一顿下马威，哪里会给他好脸看。“噼里啪啦”一顿数落让郑启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才还陪着笑的脸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旁遇春坊的诸位姑娘见状，怕闹出事来，可是哪个敢劝？苏晴原本想息事宁人，可也知道苏云巧这是在给自己出气，郑启双事情确实做得不漂亮，虽赎了她出来，却什么也不置办张罗，给人感觉像是想偷偷摸摸把事情赶紧办了，见不得光似的。苏晴自己倒还好，那苏云巧就是个爱热闹讲排场的主，再加上个性说翻脸就翻脸，苏晴思量了半天，还是没能张得开口。
　　一时气氛尴尬，众人寂静无声，就听见苏云巧尖细的喉咙是越拔越高。
　　“我告诉你，郑启双，日后你要是让她受半点委屈，我不知道便罢了，那是你造化，若是让我知道了，嘿，小子，别以为老娘的女儿是好要的，非……”苏云巧说得兴起，狠话刚要往下撂，就听到有人笑了一声，朗声说道：
　　“非要怎样？好端端的，嫁女儿怎么嫁出火药味儿来了？你要是那么不放心，还嫁什么女儿？干脆连你也一并过去，给她撑腰做主好了。我本还想来讨杯喜酒喝，看来是没那福气了，走了走了！”
　　苏云巧一听这声音，脸上神情真如风云变化一般，忽喜忽悲，忽嗔忽惘，最后嘴角动了动，把脚狠狠一跺，颤着声音喊道：“好容易来了，你还要到哪里去？”
　　有个男子分开众人走上前来，边哈哈笑着，边神情亲昵地将苏云巧纤腰一搂，说道：“果然还是舍不得我吧！”
　　苏云巧将他环在腰上的手一摔，冷脸说道：“少卖乖！你刚才说要我一并嫁了过去？”
　　“你听错了，你愿意去，我可还舍不得！”来人嬉皮笑脸地说着话，却不让人觉得轻浮浪荡，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眉目端正，面目风尘尽染，看起来沧桑历尽，却不失庄严之气，眼角眉梢的神气，自有一番气魄，含威不露。
　　众人看了皆叹，却都不认识。苏云巧见了他，虽嘴上在和他笑骂，却明显看得出收敛了几分，说话也不再那么犀利，气焰也矮了下去。苏云巧认识的达官贵胄多了，也不曾这样服软过，人们不由得纷纷猜测起那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云巧见众人都望着那男子，便清了清嗓子，对郑启双说：“郑官人得罪了，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不该说那些话，刚才若受了气，尽管记在我身上，可别为难我们苏晴。苏晴太过纯善，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郑启双的嘴角勉强向上挂了挂，说声“不敢”。伶俐的苏澜影早已经将苏晴搀到轿前，挑了帘子将她往里送。
　　苏晴探身前止了动作，对苏澜影说：“好妹妹，等等，我想与大家告别。”
　　苏澜影将她一拦，低声说：“现在气氛不对，别再节外生枝，你尽管先去，日后还有得是机会，我们都晓得的，不会怪你。”
　　苏晴一想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声谢，坐进轿中。苏澜影刚把帘子放下，郑启双便命轿夫抬起轿子，黑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再多说一句话。
　　苏云巧见他如此无理，气得又想往前蹦，被那男子一把拉住，低声对她说：“若是刚才好声好气送他们走了，也不至于会如此，都是你闹将出来的！你那些话在背后说说也就算了，何必当面拆他的台，还是在迎亲的时候，日后受苦的还不是你的姑娘？”
　　“我看他小子敢！”苏云巧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颇后悔，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平日里这些做派她比谁都精通周到，绝不至于出错，可一见到郑启双，她就想挑骨头挑刺地奚落他。
　　这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她后悔当初让苏晴接了郑启双这个客，闹出这些事来。当初若是找了当红的姑娘，根本就不会看上郑启双，若找了不及苏晴的姑娘，郑启双自己也不会要娶了回去，可她偏偏找了苏晴，让他们两厢对上了意。可她哪里知道，苏晴和郑启双在那之前就见过，不过做了这个“媒”的，也依然是她。
　　苏晴在轿中坐着，心中也颇忐忑，她知道如今不比在遇春坊，苏云巧替她出头也恐怕是最后一次了，郑郎与妈妈素有间隙，怕日后相见也难了。以后在别人家里，上面还有个大娘，就算夫君对自己好，也免不了要瞧人家脸色过日子。她本就不是玲珑的人，可此刻却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这双眼睛可得看着该看的地方，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错过，免得犯了过错，被人家嫌弃。
　　这么想着，她心中不免泛出一丝苦意来，怎么还没有开始过的日子，竟被自己想得如此悲凉？是看多了坊里姑娘们明争暗斗下的牺牲者吧，不知不觉总会想得太多，也许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她为自己宽心。
　　一路上想着，便觉得路程短，她还没让自己完全准备好，郑家就到了。
　　那轿子被轿夫们落在地上，震动了一下。就那一下，就震出了苏晴的眼泪来，她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已经彻底离了遇春坊，与它再不相干。而那崭新的未知的，令人不安的新生活，就在她的眼前，等着那扇门一推开，就要如一幅长卷般向她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