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曰言

4、再遇他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恰好打在柜台上。我揉揉惺忪的双眼，想着，隔壁街的刘老汉家的婆娘要来抓药了。
　　说起来也是挺可怜。这家人家境平平，一直无子，不知拜了多少观音菩萨、送子娘娘，终于在老来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虽不是儿子不能传承子息，但也也是美事一桩。这女孩儿被文文静静地养在家里，学女红，读女诫，养到年纪就寻了个清白殷实人家嫁了过去。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女孩被一个京城来的富商的儿子看中了，硬要娶回家，不然就要出家剃度为僧。富商无奈之下，派人生生拆散了这对夫妻。但在这过程之中，下人失手将这丈夫打死。那女孩儿也是个刚烈的，看见丈夫死后也立即触柱而亡。
　　这事儿吧，说起来都是这富商的错。但这夫家的人却认定是这女孩儿克夫，勾引了富商的儿子，害得自家儿子惨死。于是逢年过节地就到这刘老汉家闹，而刘老汉先是悲极，后又一怒，中风瘫痪在床。
　　“小石头呀。”刘婆婆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眼皮一跳，“滋溜”一下从柜台滑到门前，搀起刘婆婆:“刘婆，你慢点走，小心门槛。”
　　“小石头呀，”刘婆婆拍拍我的手，“店里能不能再赊一回账啊。”
　　我眉尖一紧，想起昨晚掌柜私底下嘱咐的话，叹了口气，道:“刘婆，不是我心狠，只是这账啊，都赊了快两个多月了……这小店做的都是些小本买卖，这是在是赊不起了啊。”
　　“……唉。”刘婆婆转眼就打算跪下，我抽了抽嘴角，使劲儿给搀住了。
　　“刘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我一要折寿，二也做不了主。”
　　“呜呜呜，我家老头子啊，他命苦啊，老来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刘婆边哭着边絮絮叨叨着这些年的经历。
　　我胡乱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应和，但一谈到赊账，便委婉拒绝。
　　废话，我一个伙计，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正当我听得麻木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这位刘婆的药钱，我替她付了吧。”
　　这年头，谁这么人傻钱多？我回头一看:“……”
　　居然又是那个小团子！
　　一年没见，这小子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不过眼神里透着些怜悯，性格到还是没变。
　　“多少钱？”
　　我挑挑眉，假装翻了翻账本，拨了拨算盘:“总共一两银子又二百一十八钱。”
　　只见那小子“啪”的一下拿出二两银子，道:“不用找，剩下的留给刘婆下次来再用。”
　　我龇牙一笑，你有钱你好豪气哦。但我的职业道德逼迫我立刻应道:“成！”之后便迅速取药包好药包，递给了刘婆。
　　只见刘婆止不住地向那小子道谢，他也只是笑笑，连欠条都没叫打一张，还悉心把刘婆送搀着送回去后才回来。
　　“你……”那小子进门后迟疑道。
　　“嗯？”我挑眉。
　　“你是那个小哥哥？”
　　“还记得，那就好。”我咧嘴露出个邪笑，一把向他扑过去。
　　他也不躲，直愣愣的戳在那儿，被我撞得往后一仰。我伸手一把揽住他，施了个巧劲儿让他趴在我膝上，啪啪啪的就冲他的屁股一阵猛拍。
　　“你、你、你无耻！”那小子脸顿时通红，使劲儿挣扎。
　　我力气不如他，竟被他挣脱了去。
　　我冷笑道:“我无耻？哼！是谁放了我半个月的鸽子？”
　　“那又是谁骗了我？”
　　“谁骗你了？”我莫名其妙。
　　“那天，就在山上，是谁恬不知耻的骗我说是我师兄的？”
　　我愣了愣，使劲儿回想了一下。哦，我…那天好像是逗他说我是他师兄要罚他。
　　但是什么都不能输气势！我小声道:“我、我那不是逗你玩吗？”
　　“逗我玩儿？我翻了值班册，特意去见了所有那天巡逻的师兄，结果发现那都不是你。我也想去后山找你，但我师父病了，我要照顾他，脱不开身。后来我有空就去，却再也没见过你。”小子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我愣愣的，道:“怎么会这么巧，我才不信呢。”
　　“信不信由你，谁管你！”这小子气急，甩手就想走人。
　　一年没见，这孩子脾气见涨啊。
　　“我错了，行了吧。不过你也有错，你确实没在那十五天里来见我。”我急忙攥住他的手，嘴硬道。
　　“哼。”
　　“你自己不能来找我，就不能让你的朋友来找我吗？”
　　“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哈？是你太古板了别人懒得缠你玩了吧。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小子。”
　　“你、你无耻！”小孩儿怒极，“我就是没有朋友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吗？”
　　“如果你没有朋友那我就做你的第一个朋友啊！”我笑嘻嘻地道，“第一个哎，多有纪念意义。”
　　“……”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我以为我得不到他的回复了，便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
　　“你、你的名字。”这小子吸吸鼻子，突然哑着声音问。
　　“我的名字？”我不知所以。
　　“如果我知道你的名字，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他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绝不会再食言的。”
　　听着他的话，我心中一动，仔细地打量了一把眼前的小子。八岁的年纪，脸上尚有些婴儿肥，却可已从那稚嫩的眉目中窥得他长大之后的风采，那一定是一个不输我大师兄的丰神俊朗的谦谦君子。
　　这是我除了我师父师兄师姐外得到的最重的承诺了。真不知道在这小子心里，承诺的意义有没有他所说的那么重，但是，我确定我是认真了。
　　我也没什么朋友，因为在师兄师姐的光芒下，我太过暗淡太不起眼了。大概我也在期盼着一份真挚的友谊吧，跟这小子试一试也无妨。
　　“我错了我错了，”我温柔地抱住他，轻轻道，“我叫方小可，就住在这镇子上靠近武当山的山脚下。你下山就会路过我家。”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秦尧，尧舜的尧。”
　　“秦尧……”我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一转眼就看见这小孩儿忐忑地看着我。
　　“好名字！”我捂嘴偷笑。
　　“哼，”他瞪了我一眼，“今天我送刘婆回去用了太多时间，不能再留了。小可哥哥，你能帮我把药包好吗？跟以前的的一样。”
　　我听了回到柜前，翻出以前的记录，从小抽屉里取出药材称好，再取出桑麻纸将药材包严实。最后，我弄了四个小药包给他。
　　递给他后，我多嘴问道:“这是你们门派里的谁病了啊？”
　　“……我师父。”
　　“那天送你回去看见你师父了，虽然年纪大了，但目光有神。这次怎的病了那么久？”
　　“被气着了。”
　　“不会是因为你的事吧？”
　　“不，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君子不知不可妄言。”秦尧认真地看着戥子。
　　我抽抽嘴角:“小古板一点都不有趣，你这样长得再帅也不会有姑娘喜欢你的。”
　　“君子之言寡而实，小人之言多而虚。”
　　我:“……”我错了，我收回前言，三观不同怎么做朋友？
　　我郁闷地在柜台上画圈圈，看着那小子的背影。腰背挺直，走路带风，长袖飘飘，这个背影我给上上等。
　　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秦尧脚刚跨出门，就回头道，“小可哥哥，我会再来找你玩的，我保证。”
　　呸，谁要你陪我玩了，我一点都不寂寞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