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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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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日子平静无波,秋去冬来,要过年了。
沈连浔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许容安一起逛街,这天是腊月二十七,再不采买年货就来不及了,可许容安还是慢悠悠的一天天睡过去,外婆给他买衣服的钱还是沈连浔从一件件衣服里找出来的。
许容安站在商场里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沈连浔怎么就对逛街这么有兴致,棉的、羽绒的、白的、黑的、五彩的、收腰的、宽松的听得许容安云里雾里,最后干脆任他摆布。他们大清早出门,都转了两个小时了,这人还不嫌累,许容安服气。
“我又没你爱俏,随便买件得了。”
沈连浔左手一件大红色棉服,右手一件蓝色羽绒服比较,听见许容安的话就翻白眼,“年轻时不花哨,你等着老来俏吗?少废话,穿上试试!”
许容安笑了,直接脱掉外套试,他觉得蓝色耐脏,中意这一件。
“你就说哪件好看!”
许容安露出亮闪闪的细牙,“红色的。”
沈连浔拎着衣服就走,许容安跟着走,结账时才发现价格不便宜,他把全部的钱掏出来还少了两百块,沈连浔不让他退,直接掏钱给他补上了。
“阿宴,你要请我吃饭吃到毕业!”
许容安小心眼地在心里算账,“那我亏了。”
沈连浔报复性地揉乱他的头发,许容安随便他玩,他好像挺喜欢蹂.躏自己的头发。许容安也好奇地抓过,觉得没意思。
买完了衣服,两个人在街上一边逛一边吃。沈连浔给许容安买了臭豆腐,浇了特别多的辣椒,呛得许容安直咳嗽,又舍不得丢开嘴。
“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许容安咬了一口臭豆腐,汤汁滴到了身上。沈连浔忙不迭地给他擦,还是留下了印子。这两天天气冷,衣服不容易干。
许容安不太在意,“他们明天晚上到,初十走。”
沈连浔笑着给他一杯椰汁,“你弟弟也到上小学的年纪了,会回来吗?”
当初许容安就是刚上完一年级就回了老家,大城市里对进城务工子弟的儿女教育这块始终没有好消息,不出意外许容安的弟弟也会回来。弟弟要回来的话,估计他妈妈也要留在家里,外婆照顾不了两个孩子,这对许容安来说也许是好事。
看出沈连浔眼中的欣慰,许容安的笑容里露出一丝讥诮。
很多事大人以为不告诉小孩,他们就会一直无知。可是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风吹的多了,也就留在了脑子里。他许容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智商。
“浔哥,我们回去吧。”
沈连浔不乐意,“回去干嘛,写作业啊,你又不需要写。哥哥带你去逛庙会,烧香沾沾福气。”
平时门庭冷落的寺庙这几天香火旺盛,沈连浔拉着许容安杀出一条血路,硬是挤到了前头,烧香拜佛。快要到春节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欢乐,挤在人群里,有种这个节日特有的温暖,连一向对节日没兴趣的许容安都被迫粘上了一些喜庆。
等烧完了香,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脸颊红红。许容安拉开衣服拉链,沈连浔又给他拉上了。
“你好烦啊,我又没脱,只是拉个拉链而已。”
沈连浔觉得这是条白眼狼,“你感冒才好,不要作死,刚刚许什么愿了?”
“和你一起上高中。”
沈连浔不满,“为什么只到高中?”
许容安笑了一下,“许愿而已,不要太贪心,你呢?”
“阿宴平平安安。”
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许这个愿,本来他想许愿阿宴快快乐乐,阿宴长高长胖之类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定下的却是平平安安。
那句流行的话怎么说来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可能他潜意识里担忧早熟早慧的许容安,这一生难免有些磋磨吧。
许容安伸手摘下两片树叶,合在了一起,“好吧。”
沈连浔接过两片叶子,发现是双生叶。寺庙里传来敲钟的声音,两个人回头听着,烟雾缭绕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觉得上辈子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许容安坐在台阶上,眼神淡薄,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沈连浔觉得耳熟,好像是背过的一首诗。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许容安的声线清凉,柔软又不失热情的《致橡树》被他念出了落寞的意味。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沈连浔静静地听他背诵,背完后长吁一声,“这么长你也能背的下来,我背了好多遍,还是转头就忘,连名字都记不清。”
许容安看着他手里蔫了的树叶,“我上辈子可能是树叶,不需要说话没有天敌,每天在枝头吹风晒太阳,最后叶落归根。”
沈连浔抬头,冬天的森林还是郁郁葱葱,只是脚下延伸的小路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踩上去吱呀作响。
“你要是树叶,那我就是你旁边的那片。”沈连浔摊开掌心笑,“就像这样。”
许容安拍拍裤腿上的灰站起来,“回去吧,准备过年了。”
年三十那天中午,许容安把家里收拾好,跟外婆说了声就到了奶奶家。奶奶家在小镇的另一个方向,许容安平时不去,这会儿是过年,他的爸妈和弟弟都在,看见许容安来了就让他随便找个地方坐。许容安坐在角落里发呆,8岁的弟弟对他有些陌生了,不跟他说话,只一双眼睛来回打量他。
奶奶和婶婶们热情洋溢地穿走在客厅和厨房,一年不见的许家兄弟俩也有说不完的话,吹不完的牛,不大的房子里欢声笑语。许容安的爸爸是老二,奶奶忙着照顾老大家的一儿一女,没空管许容安,甚至算得上不闻不问。整个许家好多族人分散在周边镇上,平时也没人管许容安,就好像他是外人一样,甚至比外人还尴尬。
午饭很丰盛,江南春节的冷盘堆成了小山,热菜一盘盘摞上。许容安盯着眼前的一盘菜吃,头也不抬。妈妈抱着弟弟坐在他身边,一边给他夹菜倒饮料,一边有些生疏地和大儿子聊天。
“阿宴读书还好吗?”
旁边大伯笑了,“阿宴是镇上读书最好的学生了,中考一定能上一中的!”
妈妈开心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给许容安夹了很多道菜,说的话也多了起来,“衣服是外婆买的吗?阿宴穿红色很好看。”
“不是,浔哥给我挑的。”
“隔壁楼沈家的吧,你们还在一起玩啊。今年就中考了,考到一个学校就好了。”
“会的。”
爸爸给许容安倒了一杯可乐,许容安说声谢谢。妈妈还是不大自然,从把许容安送回老家,她就常年见不到这个大儿子,只能寄钱回来,有空的时候打个电话。时间一长难免生分,许容安话很少,几分钟就要挂断,她也无可奈何。
吃完午饭,许容安就要回外婆家。爸妈让他留一留,一家人在一块儿说说话,待会儿再一起回外婆家去。许容安推辞外婆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爸妈没有办法,还是把他送到了门口,说着明天去外婆家吃年饭。8岁的弟弟突然拉着许容安的衣角,怯生生地喊他“哥”。许容安一怔,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转身走了。
门外下起了雪,许容安拉起帽子戴上。帽檐很宽,许容安低着头往回走,雪越下越大,到家时路边的树已经积起薄薄一层,小棉被一样。
回到家里,外婆对着一桌饭菜发呆,看到许容安回来就是一喜,片刻后又收起笑容故意板起脸来,“这么早就回来了,他们不给你饭吃啊?”
许容安点点头,从厨房拿出一副碗筷来坐下,“我没有吃饱。”
外婆立刻就怪他为什么不吃饱再回来,又说许家太小气不会做人,一边手脚麻利地去热菜。祖孙两个人和平时一样相对吃饭,只是比以往丰盛得多。
沈红梅围裙都没脱直接冲进儿子的房间,使劲拍赖在被窝里的儿子,“给我起来!一天到晚打游戏睡觉,我怎么生了个猪一样的儿子!”
沈连浔钻进被窝死活不肯起来,“干嘛啊,我扫地洗碗晒被子哪样活儿没干,还陪你做了个丑死的卷毛,你就不能让我睡一会儿嘛,无聊死了!”
“阿宴回来了!”
沈连浔呲溜一声钻出被窝,打开窗户朝对面大喊,“阿宴!”
许容安打开窗户,冲对面笑,“你冷不冷啊,就穿一件。”
“冷啊,快过来给我暖床!”
沈红梅伸手就是一巴掌,一头新出炉的小卷乱晃,“你叫谁给你暖床呢!阿宴过来吃春卷,你喜欢的猪肉白菜!”
沈连浔暗地里冲许容安翻白眼,许容安明明喜欢韭菜鸡蛋!
许容安回了一个“你懂”的眼神,笑笑就下楼了。
“我去浔哥家吃春卷去了,外婆。”
“大过年的去别人家干什么,讨嫌。”外婆打开收音机打瞌睡,“去吧,早点回来,帮忙干点活。”
“好。”
许容安一到沈连浔的房间,就被他扒了衣服拖进了被窝,舒舒服服地抱着,“还是阿宴软和,陪哥哥睡一会儿,春卷皮都没从冰箱拿出来呢!”
“我去帮会儿忙吧,过年事多。”
“不去!小孩子过年就只负责吃喝玩乐,干活那是大人的事!”
许容安拗不过他,干脆也躺好了,“你里面去点,我冷。”
沈连浔八爪鱼一样搂着他,温热的身体像小暖炉一样热乎。
“睡一会儿吧,醒来就可以吃春卷了。”
许容安碰碰他脑袋,轻声说好。
醒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