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Trsan

5、第 5 章

　　树仙七情不全，只能感受到人间的喜怒哀乐，但无法对此做出更多反应。人的情绪是连续的，就像喜爱的东西被人破坏会愤怒。因为先前有喜爱，后来的痛惜点燃了愤怒。就像一曲长调，高低起伏，人的情绪在悠扬地奏鸣。树仙不同，他的情感像是不连贯的鼓点，没有连续的作用没有高低的铺垫，把七情敲得同木鱼一般。
　　但现在，树仙却能不时地回忆起那一晚见到的——云见的悲伤。
　　无形中，木鱼的脆响被什么东西撞了回来，在原本空荡的地方荡起涟漪。

　　云见的生活没有质的变化，他在家与学校间彳亍，像是吸光的黑石拖着墨印，什么色彩融入都显不出原来的颜色。
　　周末送走了前来慰问失亲少年的远房亲戚，家里母亲的黑白相片旁多了个邋遢男人，剩下的烟酒被打包送到了原主人的坟前。
　　树仙不再跟着他，原来的藕粉丸子回来了，更小了一点。但这个云见并不知道。

　　每天的情景在重复上演，藕粉丸子在不知觉中给云见绊脚。

　　又是一天晚上，回家路上，窄巷里的灯光不知疲倦地闪烁，死气沉沉。
　　等下只有那个被称作大哥的混混喝得烂醉。他醉后叨叨絮絮的样子让云见不禁感到厌恶，像极了那个回归尘土的人。
　　“你这个小瘪三，终于来了啊？嗯？他们看不起老子，怎么样？我一个人照样收，收保护费！”叫喊着的人脚下挽着花，“你，钱拿出来，老子没、没酒钱了！”
　　云见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属于另一个人的眼神。那双眼睛曾经不是这样的，就像这双眼睛曾经也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人心灵的窗户，使它透出了截然不同的色彩。
　　‘大哥’混混见他不回应，任由酒精歪曲着眼前的图景。“你看什么！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你都敢？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要不是大哥我。我保护你，保护你们！你们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混成现在的样子？啊？你说说？！”混混一把揪住云见不规整的领子，用力拧得皱巴巴的，又伸手逮住墙上不经事的塑料管道，把它扯脱了墙壁，转头瞪着不明所以的管子。“你来说说！我有什么对不起他们吗！”唾沫喷到墙壁上，显出星星点点的斑驳。
　　云见任他拧着又松手，没有做任何反抗。也许是混混想了些什么东西来激怒了自己，还顺便给了自己十个胆子。他突然松了水管，一拳砸向云见的脑袋。
　　云见被这一拳打得仰了过去。混混还不解气，收回拳头又抬起了脚，将毫无反应的云见踹到地上，卯足了劲又踹了几脚。
　　云见没有抱头缩成一团，也没有呼喊求救，更没有找个机会打回去或是逃跑。像个木偶一般躺着，毫无招架地等待这过于冷硬的命运。

　　“个窝囊废物，学校学校不学好，混也混不出名堂，你活着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活着有什么意义啊...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过往的喧嚣涌入脑海，他不禁附和了起来：“是为了什么啊？”
　　混混脑子被酒精麻了个透，但却抓到了云见呢喃的细节：“你说什么？你骂我是不是？是不是！！”怒起又是一脚。
　　混混气晕了头，跨到云见身上，朝他落下雨点般泄愤的拳头，骨与肉的撞击下，也只是逼出了几声闷哼。
　　醉酒的混混就是坐在云见身上揍，也数不清他现在到底有几个头，不知是漏打到水泥地上的第几拳，触到了湿漉漉的液体。
　　是血。
　　但混混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依旧拳起拳落。
　　藕粉丸子在原来树仙蹲过的位置，静默地注视这人间冷暖。树仙坐在土地的神龛旁，闭着眼，看着几里外发生的闹剧。

　　树仙看着，心里相应出现的悲哀怜悯和往常一样浮现，这次却还顺带了一块石头，死死的压在树仙心头。
　　不似以往风停树止，而如羁鸟念林，迟迟不去。

　　混混多少是醉了，下手虽是毫无顾忌，但也有些绵软，最多打出些青紫点缀让人好生一阵痛，出不了这么多血。
　　小巷少人来往，无人管理。地面上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乱石碎块或是玻璃碎渣，平时走在上面咔吱作响，戳不穿鞋底绊不倒人，也就没人追究过。
　　但如今，这些不被人在意的碎块，穿破了云见的表皮，向深处扎去。

　　“在这样下去，他会失血过多。”树仙评价道。
　　“他为什么不反抗，他不是挺能逃跑的吗？以前跑得飞快......”
　　“这个醉酒的混混他一推就翻了，他虽然瘦得和骨架似的，但还是有点儿力气的啊。”
　　没有人回答他，叶子早睡了。

　　树仙心里的沉闷感挥之不去，受之无力。

　　云见感觉到身体里的温度在不断退减，却没有感到疼痛。
　　在混乱与迷糊之间，他看到窄巷里不起眼的一处，有一个像是藕粉丸子的东西在暗中睁着双眼注视着他。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看见原本有个丸子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踢着拖鞋，穿着短裤的人朝他跑来，推开了他身上的醉汉，抄起他往医院的方向跑去，速度很快，像是在飞。

　　“你傻啊，这样你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