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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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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树仙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天,云见的父亲又因为被老板辞退喝得烂醉。恍惚间,他想起了以前坐在办公室当主任时的体面与高额的收入,回家是怀了孕的貌美爱人。夫妻二人都谦和有礼、相敬如宾,每天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娴静的爱人为未来的孩子设计了一间梦幻的卧室,丈夫则动手将这一切都变作现实。后来云见降生,在宽敞舒适的房子里蹒跚学步,在爱人灵动的琴音中音乐启蒙......一幅幅属于过去的静美画面浮现在云见父亲的脑海,随后又敷上了爱人的血迹,渐渐的,生活变得昏黑暗淡。
过去的他也从没想过,自己竟会为了一个人的离开而放弃整个生活,兴许是那个人在他的心中占据了太多的重量。
他抱着酒瓶指天谩骂,怒斥着辞退他的老板有眼不识泰山,雇了大学生做体力活,糟践人才。
也许是发现无人倾听,他坐进了自己的二手车里,摊在驾驶座上,向郊外的公墓驶去。他想找到那个曾经细细听他讲说的娴静的爱人。
车开上一座土桥,他猛地发现,自己现在邋邋遢遢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让他记忆里鲜亮的爱人瞧见,他慌忙调转车头,想好好打理自己,从新变成那个举止优雅谈吐风趣的书卷男子。
他太慌乱了,就像当初第一次遇见她。
车,开进了水里。
世界给有个他这个机会。他自己,也没有。
树仙看着水里没有挣扎的男人随着他的二手车沉入水底。尸体泡在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过了好些天也没有飘上来,只是一个车顶刚好在水面下,污浊的静水还能透出半个车顶。
过了五天。
溺水死去的人,如果在七天之内不能离开溺亡的地点,那他的魂魄将被水束缚,成为一缕孤魂。他们也许不会骚扰遇上的凡人,但一定会骚扰遇上的树仙。因为在人们看不到的那个世界,树仙就像头顶光环一样昭示自己天地之灵的身份,虽然他也不乐意。这些小鬼能感觉到天地之灵有力量将他们带出囚笼,但树仙不想也不能帮他们,那样做很费神费力,而树仙的精神力是有限的,用一点少一点,用完自己也就没了。正如人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动物而折寿。
还有两天,云见死去的父亲就会变成树仙今后的麻烦。
树仙不想摊上这麻烦事,于是决定去找云见,让他知道:他爹死了,快来收尸。
当天晚上,树仙跳上云见的床头柜,还当自己是个丸子一样蹲着,殊不知自己整个就比床头柜大了好几倍,马踏飞燕似的。树仙等云见躺下,一阵辗转反侧后终于睡着了,然后打算潜入他的梦里,给他托个梦。
开始还寻思着剧本怎么走,是用他父亲的身份说‘自己’翘辫子了,还是装作河神的样子嫌弃他爸的尸体熏仙。但后来树仙发现,他想多了,这小子的梦排得有点儿满,他等了一宿,硬是没插进去。最后,天刚吐白,云见醒了。
“......”
树仙又跑去云见的学校,趁他离开教室的时候在他的草稿本上写明了事由。然后云见直到快放学的时候才拿出草稿本,看到了上面的内容。期间树仙心急如焚期望这小子能早一秒看到,奈何云见对计算这种事情非常不感兴趣甚至厌恶,愣是一天没动草稿本。搞得透明的树仙着急得直跳脚。
但云见看了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树仙与云见是两个世界的生物,沟通阴阳的事如果也是写一个留言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也不会有这么多神棍没事跳大神了。
树仙自诩谢谢得一手好字,当他翘着鼻子还指望被夸两句字不错的时候,云见看到的不过是一大段鬼画符,看得出这是有规律的文字,但却看不懂。
“什么玩意。”云见有些愤怒的撕下那一页,当作恶作剧的产物揉成一团扔了。
树仙整个仙都不好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树仙的计划并不能因为有人不懂欣赏就终止放弃。
叶子也是天地灵气所化,但与树仙由人的祝福所化不同,他是由植物的生机汇聚而成的,他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和树仙那种倒着数日子的家伙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叶子道行尚浅,不足以化作人形,只能现行让云见看到。
然后这片苍翠欲滴得几近妖艳的叶子便在云见的眼前开始无限次飘落。每一次都仿佛在引导他走向一个地方。
身旁有片不停飘动的云见终于发现了这片叶子的不寻常之处,先是惊奇。树仙看到他脸部的吃惊表情深感欣慰,单方面认为自己是个计划通。
后来云见在走廊、在教室、在厕所......不停看到这片叶子的时候,惊奇变成了羞怒,一本牛津英汉大词典拍了下来,把叶子压了个扁平。叶子不堪重负,在云见眼前消失了。
一旁围观的树仙痛心疾首道:“知识的重量不是这么用的啊!”
叶子身心都受到了伤害,不愿再次执行任务,其心里伤害主要来自树仙的愚蠢计划。
树仙多次劝说无果,只好自己上阵。
为了不在学校引起恐慌,树仙等在云见走出学校之后,让透明的自己走进了云见的身体。
云见掉线了。
云见飘在‘自己’头顶上,看着自己快步跑动着,好像很着急似的。
云见被吓得一动不敢动,让魂魄这种本身飘忽的东西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树仙看他的魂魄状态不太好,觉得还是应该解释点什么,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那个......云见啊,我寻思着还是应该给你解释解释现在的状况。”
云见的神经绷得很紧,虽然现在对他来说神经不算是自己的,语速快了很多:“你要干什么。”
树仙其实也很少上身,前几次的宿主直接晕了,到还省了不少事,现在应对起来也很是僵硬:“不干什么,就带你去个地方,看个东西,跟你有关的。我没有恶意的啊,真的。只是我之前想提醒你,但你都没察觉到,情急之下不得不选此下策。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我干完事儿就走,也不太耽搁,这个活动对你的身体也没什么副作用,你放心好了,没事没事的......”
云见还是楞楞地问:“我会死吗。”
树仙一改先前婆婆妈妈的样子,简单道:“不会。”
云见一直跑、一直跑,朝着郊外的昏黑跑去。
灯火不断减少,属于自然的潮气渐渐增加,云见不用□□也能感觉到。
换做是云见自己,跑这么长的路早就累趴下了,但现在的云见还在均匀的迈步,距离背后的灯火阑珊越来越远。
云见就读的高中位置本就偏僻,想跑到他父亲溺亡的地方并不需要花很长时间。如果一直跑,不停歇。
终于在云见看着都看累了的时候,他们到了。
在白日也难以看清的水底,在黑夜里就更难分辨了。云见只是闻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他已经猜到了。
失踪了六天的父亲,并没有抛下他一个人走了,而只是抛下了他。
回到自己身体里的云见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杵在原地。
树仙站在一旁,见他没反应,在他的脑海里说:“到了。”
云见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从口袋里拿出捂热了的手机,拨了110 。
树仙以为云见双亲尽失,会大哭一场,但他没有。他安安静静地接受了警方的调查,在尸体打捞上岸后跟着警察回去做了笔录。警察看他一个人怪可怜的,主动开车把他送回了家。警车的光亮惊走了楼下叫嚷他迟到的混混。他一直被警察送上楼、进了家门。
家里还是一样,没有人会来的痕迹。但从此,在云见的脑海里,家的状态没了第二种可能。
跑了一晚上,虽然不是他‘自己’跑的,但这份疲倦实实在在地放在他的身体里,一碰到床,便睡着了。
树仙跟在后面,警察走后,他也变回一只丸子,本体回到土地庙睡觉。
躺在石床上,他想:又解决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