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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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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见指尖上的温度被夜露的清寒侵占,即便如此,他偶尔触碰到的树仙也更为冰凉。
但云见并未因此感到冰冷,树仙的温度不是由肤发肢体发出的。
“对不起啊,其实我一直跟着你。我就是...上次晚上带你出去的那个。”
“我们两个还真有缘,两次碰见都要用跑的。还真是有点儿累,你上次回去之后肯定累坏了吧。”
“不要害怕,你很快就没事了。”
“我应该早点儿来的。”
一路上,意识朦胧的云见都能听到一个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那个声音没有疾跑时的气息急促,一直都是温温和和,像是对着一朵泡沫,生怕吹散了。
“谢谢...”
泡沫给出了回应。
“不...不客气。”
第二天天还未亮,云见从床上把自己支起来,回忆着昨晚近乎真实的梦。
有个人,带着后背满是血的他跑到医院,千叮万嘱地把他交给护士,确定没事后,又把他小心翼翼地背了回来。他身上有晨间叶露的清香,像被夜雨打透的林叶一般干净。
当他还没来得及自嘲自己竟对这样的梦境心生向往的时候,大幅度动作撕扯伤口的痛感带来了满面满脑的震惊。
也许,是真的。
卧室外有锅碗碰撞的清响,有人先他一步醒了。
这个梦到底有多长?父亲的去世也是一个梦吗?毕竟他生前也确有过早上起来做饭。
云见受背部伤口的引导,不得不挺直腰背来避免拉扯伤口带来的痛感。然后昂首挺胸地去查看厨房发出声音的缘由。
站在厨房的那个人,套了一件云见的校服外套,乌黑如瀑的长发低低地扎在脑后,短裤拖鞋,衣着上很有下楼拿快递的宅男范儿。油烟没能盖住他带来的山野间特有的清爽明丽。
他的背影,就这样,撞印进云见的眼睛。
操弄锅勺的人笨拙而又认真,慌乱又有条不紊,看似恼怒又乐在其中。矛盾蹦出的火光让云见倚在门框,静静等待对方转身,亦或是自己脑海中的幻想消失,总之,他只想多看一眼这般岁月静好的画面。
锅里不安分的蛋清凝出一层似有似无的金黄脆皮,被人用锅铲和筷子一起抬上高出面汤一截的汤面。树仙拿来不知从哪里拔下来的鲜葱,切碎了撒在上面。
“大功告成!”
树仙端起盖着煎蛋的面条,一转身,看见在门框上倚也倚得笔直得活像个歪倒的锡兵的云见。
面都差点吓洒了。
“你,你起来了啊,早安。”树仙看过很多人,却没正儿八百和人打过什么交道,紧张得绷红了脸。
云见之前大脑放空,也没想过对上脸后应该是个是没反应,好在脸皮厚叫人看不出什么过激反应,他顺着前面的问候回答:“早上好。”
树仙把面放到餐桌上,拉开椅子,很是不自在地坐到对面。
“我,我也知道你马上要去上学,你先吃着,我给你解释一下,你边吃边听,不要耽搁时间。你家里没什么东西,我就自作主张把面条下了把鸡蛋打了,我想着你昨天流了很多血,不能老是吃外面的早饭,没什么营养,没问题吧。”树仙的话像是长长的面条,一股脑全倾倒了出来。
“那好,谢谢。”你考虑得挺周到。
“我介绍一下...我是树仙,不是人,也不是仙。个中缘由有些复杂,我就先略过了,你要是有兴趣,我找别的时间给你说。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我就是,想帮你一下。”
“嗯,好吃。”云见吃得很快,不消一会面便去了一半。
“好吃吗?我还是第一次做饭...我不用吃饭就从来没做过。但我经常看见别人做饭,也仔细观察过,所以了解一点,但会的东西不多。扯远了扯远了。其实,我一直在关注着你。”
云见筷子挑面的动作一滞。
“啊啊啊我不是别的意思,我不是偷窥狂,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个城市里的人怎么生活,我可以同时看到好几个人,不是针对你,我还看了好多人。这...怎么越解释越乱啊。”
“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
“我昨天晚上看到你有危险,我就来了。”树仙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的好,就简化程序,挑重点讲。说完还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每个有危险的地方你都会出现吗?就像那次晚上你带我去的地方,或是昨天晚上。你是保护这个城市的人吗?......
云见习惯了把话憋在心里,久而久之很多话想飞也飞不出去了。其实他有很多事想问。
突如其来的树仙,突如其来的爱护。让被动的云见受宠若惊,不敢妄自揣测桌对面树仙的意图,或好或坏,他自想自己都无力抵抗,过去看着‘自己’跑路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些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对于云见就像是一个绚烂的肥皂泡,用手去捧它会破掉,放任不管也会自己消失。
不去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
清晨的欣喜,在一碗面的功夫,就被云见埋到深处,踩实了,离开。
我现在又没什么危险,他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了吧。
云见这么想着,然后树仙就一路跟到了学校。
树仙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如果没有,那定还有微笑的余温。他看着周遭与之不相容的世界,偶尔吐槽评论,但从未对这个世界伸出手,没有任何交互。只是一个人走着,看着,有些孤独地笑着,乐此不疲。
树仙穿着云见的校服外套,顶着一张青春年少的脸,看似顺理成章地进了学校。
“云见,我借一下你的衣服你介意吗...不好意思我都擅自穿了这么久才想起来。”
“没事儿。”
两个人就像要好的同学,并肩走在曾经一人一丸子一同走过的路上。
树仙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消耗有限的精神力,化形让人能看见也不例外,哪怕只有一个人能看见。
直到走进教室,云见才发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他。
树仙很不客气,坐在云见空缺的同桌的位置上。云见没有同桌。
上课的时候,树仙轻轻拍醒被‘交响乐’催眠的云见,云见难得做全了一整节课的笔记。课后的作业,云见惊于树仙对高中知识烂熟于心。云见不太想听所有他不会的题目也就是几乎所有题的解法,树仙一路追着云见跑,云见不胜其烦的同时还要假装自己也看不见这个对其他人来说是透明人的家伙。
到了快饭点的时候,树仙变成了一个小学生的样子,依旧在云见桌旁像个魔鬼一样戳醒他不合时宜的美梦,缠着他给他讲题,奶声奶气却又格外认真。
我真的是捡了个祖宗。云见如是想到。
到了中午放学,身旁的小树仙又变成了一个藕粉丸子,闻所未闻的云见吓了个结实,但转头又看见了提着便当的又与他一般高的树仙。
你为什么一直在我这儿,难道不是我有危险的时候你才会出现吗?
云见不敢问,他害怕树仙被他一提醒,就真的去忙于拯救这个城市其他处于危险中的人。
只好忐忑地接受生活里突然出现的树仙,就像当时接受父亲溺亡他只剩一个人的事实一样。
树仙也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云见没有抵触,而是由着他这过家家似的心血来潮继续生活。
树仙看了这么久的人间,他看见人人都有七情。七情尚全的较为冷漠的人尚且要被他人排斥,那他自己七情不全,对于寻常人来说便是异类中的头一号。
他也害怕,当他终于想着要融入人们的生活亲自品尝七情的时候,没有人会接受他,包括看似极为冷漠孤僻的云见。
好在两人各有心事,背对着后退,竟真的稳稳地靠在了一起。
又有不同的日子自滚动开始便难以停下。
时光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