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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世之书》 ...

  •   昨天傍晚我看了一点点的落日,而后读了一首短诗。

      后院的苹果树长得很茂盛,夕阳暧昧的簇拥在枝头,我看一切都像是谎言。

      跌落进草丛的红苹果里,生出白花花的蛆。

      我对母亲说我不想吃药,我只是痛苦。

      最好去做梦,一梦不醒最好。

      可做梦也令人恐惧,我总是梦到老鼠在墙角打洞,发出不似人类的声音,我对此却只能保持缄默。

      我怎么好同她们诉说,我听到了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便是坦诚相待,母亲也只会流泪,连房门都不愿意出的无声流泪,父亲则总是在外面训斥佣人。

      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们总在私底下骂我疯子,可我知道自己无比清醒,人类就是爱以片面的假象来规定他人的生物,我见识的足够多了。

      我变得比以前安静很多,只偶尔从窗户探出头往外看一眼,大多数的时候只能看到鲜红的残霞和高大的桦树。我从不敢因地势高而去俯视观察后院的人,那会让我产生负罪感,像做贼一样。

      再后来我干脆把窗帘完全拉上,从早到晚的待在黑暗里,只有这样才会给我带来一点安全感。我总怀疑有人在远方玩望远镜,那长长的望远镜能够伸进我的窗户,窥视我在做什么,从此我连睡觉都不敢闭眼。

      我前天把屋子里的玩偶和娃娃都扔了出去,我恳请母亲把他们烧掉,她叹息着答应了。那天晚上我又梦见老鼠在打洞,它从娃娃的身体与头的相接处往下打,黑暗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镜放大,它打洞一整晚。

      我明明知道玩偶里塞的都是棉花,却总看到大娃娃的尸体里钻出无数小娃娃。我在半夜惊醒后尖叫着去找母亲,然后众人在一个佣人的房间里找到了我扔掉的娃娃。

      我缩在母亲冰冷的怀里,亲眼看大火把它们焚灭,烧焦的羽毛味很是难闻,一缕一缕的黑烟像是惨啸。

      使我颤抖的不是这些无形之物,而是站在走廊上父亲潜藏在阴影里的眼神,还有佣人们不屑鄙夷,高高在上毫无同理心的嘴脸。

      我总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纹丝不动的窗帘,以同样的姿势,想着同样的事情。我总爱回忆假的过去,再也不会到来的下个春天,过去的天真的我自己,这种情形常常发生。

      我开始忘记很多事,诸如我曾经讨厌过的很多东西,软体动物,阳光灿烂的晴天,假笑,还有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刺啦声。

      可怕的是,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已经把我喜欢的东西全都忘的一干二净。我合上房间里最后一本我没有看的书,然后决定写一封谁看见了都会怀念我的长信。

      [我每天都有很多困惑,因为我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了解。未知使我恐惧,恐惧使我发狂。

      但我还没有开始疯狂,理智又开始警告我发狂的后果。众人冷漠而异样的目光,自以为的窃窃私语,以及他们心里嘈杂的不断翻滚的恶念。我便只能小心翼翼地缩回躯壳,重新发酵对未知外界的恐惧。

      世界上有太多未知的东西了,人类却仍是其中最复杂的。于是我一看见人类,便情不自禁的去揣测他们的思想,去分析他们的行为,最自不量力的是,我居然想去试图理解他们。

      我先前以为自己这是过于自负,认为全天下只是只有自己是最聪明的,才会轻视了别人。现在想来,我竟羡慕少年的自己,有那样的勇气。

      是的,我现在已经缺乏了面对人类的勇气。他们的目光,他们的语言,他们的肢体动作,但凡映射到我的瞳孔中,它都会令我恐惧。

      恐惧使我混乱,使我失去思考能力,使我变成提线木偶,只能柔顺的服从发出命令的人类,做他们最忠诚的狗。只能无意识的讨好他们,祈求他们的欲望得到满足,可以放过自己。

      可人类的欲望哪能够满足呢?我翻阅了众多典籍,书中说唯有圣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的,但也没有哪一行字说过人类的欲望可以得到满足。

      我便只能从中获得无穷的恐惧。这样一想,根本分辨不出我是恐惧人类本身,还是更恐惧思想得到禁锢,灵魂得到控制后以致永远无法探索揭露未知的迷题。为了避免这样的恐惧,我便只能与人类隔绝了。

      这样的心理和行为变化过程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它的逻辑通透、存在合理。可是人类却完全无法接受,他们仿佛完全不能明白我的处境。嘴里总嚷嚷着“太可怜了,我记得她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都说了女孩是赔钱货,大哥真是白养了”“真是不幸啊”

      他们的语气里充斥着怜悯和困惑,那困惑真实的和我一样。他们困惑着一个家庭幸福、父母宠爱、生活富足甚至连头脑都足够聪慧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猜测的头头是道,从八卦的谎言中获取快乐。等医生发下病情诊断书,他们甚至连记那个过长而又深奥病名的精力都没有。只轻飘飘感叹一声“原来是有病啊!”便不了了之了。甚至从此以后,他们提起我也就只有一个标签[神经病]。

      太可怕了,人类果然太可怕了。他们困惑着这样简单的问题,不仅不去寻求答案,连送上门的知识都拒绝接受,只盲目的糊弄自己,居然还能开心的大笑。未知充斥着他们的眼球,那快乐是从何来而来呀?

      我便从此在夜晚做噩梦,一梦到他们的大笑,我就恐惧的潸然泪下。被我哭声惊扰的母亲就会温柔的来安慰我。她拥抱我时从来不开灯,我知道,她是怕我看见她流泪的眼睛。

      我的母亲啊,她也是一个人类!我同她相处十多年,自认为很是了解她了,我不敢多说,但50%是有了的。于是她哭泣的时候,我便开始犹疑,她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自己。

      我的母亲是通过相亲和我父亲认识的。他们的婚姻是那个时代里可以拿出来当做教科书里典例的结合。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仅仅这两个原因,他们成为了利益共同体。

      我在这里不想谈爱情,我的脑子一点都不想为它思考,在这个领域里我有太多不懂的地方。对未知保持敬重,因无知保持沉默,这并不和我的思想观念冲突。

      母亲只读过一点点书,但在我心里,她仍然是强大的。我小时候曾因为被辱骂而跟别人打过架。对方是个大我三岁的男孩,但我依旧没有输。我拽掉了对方衬衣上的三颗纽扣作为战争胜利的勋章,取而代之的是我那天穿的新裙子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对于那条樱粉色的裙子,我是无足谈起是否喜欢的。就像我很讨厌芒果和车厘子,但若那些亲戚打着小孩爱吃的念头给我家送来这种所谓的贵族水果,我也是没有权利拒绝的。母亲是从来不沾我的东西的,父亲更是对此弃之以鼻。(他是从来不吃水果和甜点的,他总认为这些是不成熟的人才会吃的东西)

      那些金黄璀璨,红彤彤若宝石被冠以贵族名号的水果便也只能腐烂成一滩泥,散发出与普通水果别无二样的臭味。

      裙子也是这样,我其实更喜欢银灰色的男式和服,穿着它站在高楼边缘,会让我觉得自己轻盈的像是晨昏间飞落的一只鸟。可是大人们往往并不以喜欢来定义一些被他们称为常规的东西,比如女孩子就该穿裙子,留长发,喜欢漂亮精致的首饰。

      可这些常规在最初的时候,不也是因为有女孩子喜欢穿裙子,喜欢留长发,喜欢漂亮精致的首饰,而因此定下的吗?后来我明白了,我无法反驳常规,这是因为我只有一个人啊。人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代表着正确性,仅此而已。

      我又把话题扯远了,这实在没办法,我总有一肚子的疑惑急于表达,可同时也不奢望着有人能回答。可能我也只是想自我满足。

      母亲在那条我认为已经失去价值的裙子上绣了一簇美丽的樱花。那樱花在枝上凋零,离开黏稠的绿叶陪衬,在适合下雨的季节,悄无声息离开人间。

      我太惊讶了,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父亲比母亲更有权利,所以我听从父亲的话多过于母亲。原来我又错了,哪怕是我的父母,他们也是神秘莫测的人类,展露在外的仅仅是冰山一角罢了。

      我当即不顾衣服上的泥污把它套在了身上,我急于向母亲证明我对它的喜欢,并说明了打架的原委,以乞求她的原谅。那个男孩骂我是蓝胡子的女儿,他说我的祖父是蓝胡子,我的父亲是蓝胡子,我也是下一任的蓝胡子。

      说实话,小时候的我很是自负。男孩用贵族式的隐晦用词骂我,我却完全不生气,我揍他只是因为,当我同他谈及蓝胡子的故事时,我发现他只是道听途说,连原文都没看,就照搬过来显摆自己的学识。

      他的虚伪令我恼怒,我竟在某一刻以为,我们勉强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甚至在那一刻里,他过往里所有令人不耻的小动作,诸如率领其他人孤立我,或者用计粗糙的栽赃,都是可以原谅的小聪明。

      父亲的家族有遗传病史,祖上出过很多短寿的疯子,包括祖父。母亲的家族正是依赖于这一点得以攀上旧华族的大树。

      我对母亲说了善意的谎言。

      这谎言换取了她怜爱的吻。我得以利用她的愧疚心理实现了自己的目的。

      在父亲不满的呵斥声中,我穿了那条裙子整整一个春天。

      而如今在母亲颤抖的怀抱里,我只能柔顺地与她同频率的颤抖着。母亲是在哭诉她残酷冷血的家族,还是在哭诉她眼中无辜受累的我,亦或是哭诉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

      我永远无法理解她在想什么,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人类,而是母亲不信任我,她亲手竖起了我与她灵魂相隔的高墙。

      父亲在走廊上抽旱烟,他从来不这么粗鲁的抽烟。烟雾已经无规则地运动到我的鼻腔里,我强忍着痒意,听他响亮的啧嘴声。

      太可怜了,我竟然感同身受。为父亲那张端庄肃穆脸上压抑着疯狂的兽性,大人的尊严使他不会轻易去责怪自己,他便只能责怪母亲和我。

      他毫无礼仪地在佣人面前同我母亲吵架,用词污秽到足以让人目瞪口呆。还有母亲的尖叫,那是父亲摔杂多少瓷器都掩盖不了的可以震颤灵魂的声音。

      他们在楼下互相指责、推卸、谩骂。我便在楼上思考他们的反复无常。

      “去交那种昏暗庸常家庭里出来的朋友,你只能学到骂人的艺术”父亲曾经这样指责我,现在我却觉得换个主语恰巧可以被用来指责他。

      母亲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呢?行为毫无逻辑,思想古怪扭曲的父亲,难道不也要成为一个异类了么?

      他们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可以无穷的翻以前的烂账,那已经不堪折磨的回忆已经被他们各自裁剪,编造的面目全非。毕竟人类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快点来指责我吧,尽情地谩骂我吧!

      母亲,别再哭了。

      我已经等这一天等待很久了,恐惧使我不堪忍受,我已经想结束了。

      “你这个怪物,你的父亲已经被你逼疯了,你难道还要逼疯我吗?”

      ]

      我写完信那天傍晚的日落很好看。以前母亲总爱说我生病了,我讨厌这句话的程度足以和讨厌她流泪毗拟了。现在我明白了,众生都有病,可我也是曾经爱过人间的。

      ——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别世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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