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初时舞》堂暖米

56、CHAPTER 56

　　四年后的冬日，D城飘起了片片飞雪，在这个银装素裹的下午，城市仿佛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和电视台约好的时间是三点钟，因为之前还有一个代言活动，他迟到了半小时。当田小星陪他来到一家超五星酒店的套间，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那位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一见到他便快步冲了上去，一脸明媚笑容地和他握手、寒暄。他微笑以对，田小星在一边小声提醒他需要补个妆。十五分钟后，专访才正式开始。

　　那天他穿了蓝白格子的衬衫，外套棕黑色休闲西装，同色系的裤子将他的腿部雕饰得更为修长。他比较喜欢这样随意的衣装，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经历的事情并不是工作。他似乎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每天都马不停蹄地辗转于不同的场合，演出、拍照、接受采访、录专辑……他是被吴朗一手捧红的，他和那届超凡新星大赛的其他两个前三名获奖者都已经踏上了锦绣光华的演艺圈之路。助理田小星时不时的总会感叹一句，小尤，你成功了，你终于实现了人生理想。每当她的脸上洋溢着如此自豪的笑容时，他就会觉得有千万根针刺进了胸膛，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是平和的。他总说，小星，谢谢你帮我。

　　主持人大概和他同龄，样貌端庄，留着清爽的短发，是个清新可爱、话锋凌厉中透着温和的女孩。

　　“尤殊波，很高兴能够对你进行这次访谈。最初你是以偶像歌手的身份在大众的视线中出现的。但近几年，特别是在你连续接拍了几部在国内外都很有影响力的大导演的作品之后，你已经是大家心目中的实力派演员了，你是怎么看待这种自我转变的呢？”

　　他纤长的手指伸展开来，指尖轻轻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思索了一下，说道：“能让大家了解到我的不同侧面，我很欣慰。这说明我几年来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因为我是选秀歌手出身，所以最开始很难得到大家的认可。当我涉足电影界，拍摄第一部影片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演艺事业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可以说，演唱让我享受人生，拍电影让我体味人生。所以你刚才提到的转变对我来说影响深远。”无论是面对平面媒体、网站还是电视台的记者，这套言辞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了。如果不这么说，他还能说什么呢？说他从一开始就极度不适应这种生活？说他时常感觉在这奔波流离的生活中已经失去了方向？当然不能。他是明星，是跃跃欲试的准备登上国际舞台的大明星。

　　女主持人点了点头，似乎被他的话语打动了，继续问道：“自从你在上部影片的精湛表演获得了大奖之后，我相信你的影迷对你有了更高的期待。我们获悉你的新片有可能会参加很多国际知名的电影节，你对再次获奖是否有信心呢？”

　　“其实获奖对我来说是一种肯定，但不是追求的目标。我希望自己在表演中渐渐成长，这才是最让我快乐的事情。比如上次拿到最佳男主角的奖项，我甚至以为是一种偶然。如果因此而能有更多的人关注我的影视作品和音乐的话，这便成了我前进的一个动力。”一经提醒，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是拥有几个刻着外文的奖杯的，那些东西好像被他扔在某个房间的壁橱里了。

　　女主持人又继续问了他几个关于新片的问题，便渐渐地把话题转向了他的私生活，她的语气更为柔和了，说道：“记得是在你参加超凡新星大赛的时候，我们知道了那个感人的故事。原来你参加比赛是希望能获得奖金来为给身患重病的女友治疗。后来在采访中你一般都不太谈论女友的事情，我想这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那你可不可以谈谈你对爱情的态度呢？”

　　又来了？爱情？他揉了一下太阳穴，尽量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些。站在镜头外的田小星正皱着眉去示意制作人停止访谈，因为之前早就说好了不问私人问题的。他却没有拒绝回答的意思，语气淡淡地说道：“我觉得爱情是一种缘分。既然是被一根红线牵扯到一起的两人，就该珍惜彼此。”四年了，他不止一次被问到那个感动了千万人的故事，他自己却在心里冷笑，因为那不过是吴朗导演的一出闹剧而已。当超凡新星大赛进行到最残酷的末期淘汰赛的时候，已经开始采用现场直播的模式了，在他惊现晋级的一场比赛之前，吴朗和节目策划商量了很久，他演唱完毕，主持人忽然让他等一下，说是要满足他一个愿望。然后主持人就开始讲一个在地铁卖唱的男生为重病女朋友筹集医疗费的感人故事，还说故事中的女主角被请到了现场。于是，他看到了被化妆得很虚弱、憔悴的司徒扬上台，流泪拥抱他。她拿着麦克风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泣不成声，然后再次拥抱她。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终于明白，人生其实就是一出戏。

　　“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红线的传说。但是你这样一个塑造了很多成熟稳重角色的男生说出红线这两个字的时候，倒是蛮让我惊诧的。其实我觉得你是个有很多侧面的人，虽然你在荧幕上多以冷静、坚毅的形象出现，我却觉得你在现实生活中有些柔和、内敛的特质，这种特质在唱歌的时候表现得更为明显。你觉得我的看法对吗？”女主持人似乎越聊越愉快，继续发问着。

　　他点了点头，微笑，镜头捕捉到了他优雅而华美的侧脸，他说：“其实，我是一个分裂的人。”

　　女主持人开怀笑着，说：“你真幽默。”

　　访谈结束，田小星就是否该问私人问题这件事差点和电视台的制作人起了争执。尤殊波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平和地说：“小星，下面的活动该迟到了。我们走吧。”

　　田小星叹了口气，对那位制作人说：“算了，既然我的艺人不计较，我也不计较了，希望你们下次注意。”然后她转向小尤，“六点在酒店二层大宴会厅有一个新闻发布会，咱们可以先到十五层的房间去休息一下。”

　　坐电梯到十五层，被遇见的服务员围了一圈索要签名，好不容易进了房间，他长舒一口气。田小星又在接电话，似乎是和某个电视台谈上节目的事，她语气强硬地谈着条件，为了不让尤殊波烦心，便出了房间到走廊继续讲。

　　他脱下外套，脱了鞋，仰卧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似乎是有些累了，又有些无聊。听到敲门声，他下床走到门前，从猫眼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开门。那个穿裘皮小外套、黑色修身短款晚礼服的女人便扑倒在他的怀里，柔声说：“小尤，累死我了……”

　　他抚摸着她散发着幽香的长发，眼神却很空洞，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轻声说：“你怎么这么早到？新闻发布会还有一个小时才要举行。”

　　她继续赖在他的怀里，用脚把门勾上。此刻，站在走廊尽头的田小星幽幽地望着关上的房门，眼神冰冷。

　　小尤，你是我觉得唯一干净的男人。她经常这么说，特别是和他□□着上身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她最喜欢说这句话。她是储千一，是第一届超凡新星大赛的季军，是世界超模大赛的第三名，是娱乐圈的绯闻女王。

　　她继续腻歪在他的怀抱里，享受着他身体散发的男性味道，和他坐在床边。她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最近跟我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对我很不好。”她化着偏浓的妆容，用以遮挡和年龄不相符的憔悴，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在谈论着和自己相关的事情。

　　“你说过，前几天见面的时候说的。”

　　“哦。”她似乎并不打算继续深入地说下去，忽然转移了话题，“小尤，前几天我陪那个老头去看国内新兴画家的画展，其中有一幅油画中的人物好像你啊。”

　　“怎么会？也许只不过是神似而已。”他心不在焉地说着。和储千一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寻得一丝久别的安静感觉。自从他进入了这个浮躁的世界之后，他就始终缺乏安静。储千一是个不完美的女人，她的人生有很多污点，她的负面新闻多到可以用船来装。似乎只有他了解她内心深处的那丝纯净，所以他可以容忍她像柔弱的小动物一样一受到伤害就扑到他的怀抱里。他可以像拥抱亲人一样抱着她。他觉得，在这个充满着争斗和欺骗的圈子里，只是储千一可以与他相互依靠，相互取暖。

　　小尤，我觉得我现在拥有的还是太少，太少。我想要的更多更多。就像我以前需要很多的爱一样，我现在需要更高的声望、关注度和金钱，这才是我的价值，不是吗？每次她这么说，他就会微笑，说，是的，你说的没错。

　　虽然仍旧不适应，但他却已经喜欢上了做明星的生活，有那么多人众星捧月一般地在四周围绕着，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亲历亲为，整天有一群萝莉或者家庭主妇疯狂地购买你的专辑、看你的电影、买有你做封面的杂志、给你的博客留言，尽其所能地追捧你……当你可以站的很高的时候，就会忘记一步一步往上爬上时那些台阶的样子。那句话，是他的老板章程肃说过的。

　　“小尤，我昨天见到小静了。”储千一抚弄着自己的头发，定定地望着他，“在机场，国际航班出口，她回来了，还是留着整齐的短发，还是那么的清纯漂亮。她没有给你发短信吗？”

　　“没有。”他轻轻地把她推开，双眉微蹙，心痛了一下。

　　“听说她结婚了，和她以前公司的那个同事……你记得吗？就是在大火中把她救出来的那个男人？”

　　“哦。”

　　“小尤，我知道你很爱小静，很爱很爱。可是，你们现在不能在一起，我却隐约觉得有点高兴。你会不会因此就讨厌我呢？”

　　尤殊波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眉眼越来越冷俊。他和初静，已经有很多日子都没有见面和联系了。是一年？两年？还是更久？他仿佛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她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她是他记忆中最想删除的人，是他最不愿意暴露于阳光之下的伤口。彼时，她如同天使一般降临在他的世界，给了他希望的光辉，让他有了前进和奋斗的勇气，然后她狠狠地抛弃了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储千一撅起嘴，嗲嗲地问道：“小尤，你有没有听到人家在说话啊？你会不会讨厌我呢？连念念都不理我了，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你下次找她治疗的时候，帮我问问她为什么不理我，好吗？”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大衣外套中取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说：“你们是好朋友，你还是自己问比较好。我最近不太想去看心理医生，上次去了她的诊所，就被记者写我压力过大，精神状况有问题。”四年的时间，他和储千一成了众人瞩目的明星、唐念成为了心理医生，似乎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轨迹上不断的蜕变，他不免有些感怀。

　　“可是……你的心理是有问题的啊。那场大火不是给你造成心理阴影了吗？你换了那么多心理医生，还是念念最能让你的情况得到缓解啊……”储千一从后面抱住他，调皮地把他手中的烟夹到自己的手上，抽了一口，吐出层层烟圈。

　　大火？他想起来了，在很久以前，是发生过一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