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初时舞》堂暖米

55、CHAPTER 55

　　南君这个名字如同禁忌一样，在尤殊波曾经居住过的D城酒吧乐队圈子里是从来都不会被谈起的。只是，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被想起，因为太难以忘记。

　　尤殊波身处公司为他准备的类似办公室的房间里，趴在木质桌子上呼呼大睡。睡梦中那个日记本扉页上出现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被唤起，他在频繁袭来的头疼中醒来，然后继续睡，就这样反反复复。不得不承认，他很闲，每天除了录影、吃饭、喝水、睡觉再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吴朗倒是建议他多搞些创作，写些曲子出来，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灵感这东西仿佛一下子从他的身体里被拔除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凡夫俗子，没有一点灵气，平庸的还不如路边的一块石头。

　　助理小田端了一杯茶进来，见他在睡眼惺忪中似乎醒了，便温和一笑，说道：“小尤，你醒了？快来尝尝我给你泡的英国茶吧？是蜜桃味的，可以舒缓身心的。”

　　尤殊波微微抬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其实，他已经见过她无数次了，却总记不住她的脸。在这长达一个多星期的牢狱一般的生活中，这个女人就是牢头，他则是囚犯。那次醉酒事件之后，吴朗很生气，便让小田每天监管着尤殊波从早晨七点半到晚上八点必须呆在公司里，除了有录影之类的活动可以出去之外，其他时间均不行。八点以后小田开车送尤殊波回家，然后小尤就知道了一个让他崩溃的秘密，原来这位小田被安排住在他家对面。他天生的叛逆和反抗精神似乎得病了，不仅在录影的时候变现得很慵懒松散，唱歌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基本只能算勉强过关，其他时间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对自己的事以及别人的事都表现出不闻不问的态度。他每天唯一能让自己提起精神的事就是给初静发短信，微笑着发短信，收到回复的时候再傻笑几声，就好象一天该做的所有事情已经完成了。

　　他说：“我喝不惯外国茶。”

　　小田将雕饰着马赛克花纹的考究杯子放在他的手肘边，轻声说道：“可是昨天你说你喝不惯龙井、普洱、碧螺春……”

　　他打了个呵欠，说：“谢谢你，不过茶这东西我不太喝的，除了水我比较常喝酒。”

　　小田打趣地说道：“可是你已经被经纪人下达禁酒令了。所以还是尝尝我泡的茶吧。蜜桃茶的味道很不一样呢。对了，我给你拿来了一些娱乐杂志和报纸，上面都有报道超凡新星大赛，你可以看看。你不要觉得现在清闲是坏事，吴经纪人说，这是一个积蓄能量的好时期。”

　　“吴经纪人……”小尤百无聊赖地重复着这个称呼，忽然觉得很可笑。吴朗怎么会只是个经纪人呢？这位吴先生已经把他的自由都买断了，分明就是个奸商。

　　小田见他的态度如此不屑，便安抚似的说道：“他对你真的很器重，没有随便接没品的平面广告和普通杂志的拍摄工作，就是希望你能一出道就站在更高的位置上。这一点，你可千万别误会他！”

　　他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起杂志读了起来。关于那个选秀比赛的报道其实并不多，由于复赛结果不明朗，目前只决出了二十强，之后的几场比赛都将采取积分制进行，没有淘汰，所以媒体很难将报道集中在几个焦点上。他并不想看到关于自己的报道，因为他知道自己表现平平，没什么值得吹捧的。继续翻阅着，他却发现了很有趣的一个现象，很多报道都把火力集中在了储千一身上，甚至有人直接称她为“传奇闯关者”。文章中不仅公开了储千一和一些富商吃饭的照片，还有理有据地证明她和那些人的暧昧关系。在这个选手实力普遍颇高的比赛中，储千一的突出重围确实很让人深思，她的姿容并不出众，却有着热辣性感的身材，每次出场都选用大胆露骨的服饰来吸引眼球，在走秀和舞蹈单元表现尚可，一到唱歌的时候就只能选择没有难度的口水歌，声音没有特色，音准也经常出现问题，虽然可以看出唱的很认真，但她的数次晋级却总会引起非议。

　　看完了报道，他倚在舒适的老板椅靠背上，深思。比赛在电视上播出了一个多月，而录完的实际场次已经是两个月的分量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和身处同一间公司的储千一除了在录影的时候会偶尔碰见，其他时间很少有交集。如今，他已经有一个助理像看管犯人一样地看着他，而储千一则似乎始正在吴朗的精心栽培下迅速获得由负面新闻带来的知名度。他看得出来，她在那些报纸上登出的照片中的表情都很忧郁，他隐约觉得，那女孩似乎并不快乐。可是，他怎么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呢？自从在初静的床前看到那本日记之后，他的人生似乎又走到了一个转折点，他知道，自己的两只脚已经踏进了泥潭。

　　小田始终没离开，静静地站在门边，似乎在听候调遣。见他将登载着储千一照片的那一页摊开放在桌上，她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说：“我觉得吴经纪人在看人方面确实很有才能，他知道什么人靠什么方式才能走红。如此上位，只能让人看轻她，而你，则是完全不同的。”

　　听到小田说话的声音，他才意识到她还没离开，他轻咳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不好意思，我好像只知道你叫小田，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她显然很高兴，清秀的脸庞露出喜悦的笑容：“你终于想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叫田小星。”

　　“哦，田小星。”

　　下午，田小星陪他来到一家乐器行，说是让他挑选一把新吉他。他有十六把吉他，除了姐姐给他买的那一把，其他的大部分都是齐筱玉出钱买的，都是他最钟情的。如今，站在琳琅满目的各色吉他之前，他用挑剔的眼光检视着音准和手感，似乎还没有中意的。这时，他收到了初静的一条短信。

　　“小尤，我要搬家了。”

　　他看着手机，皱眉，立刻回了一条：“你要搬去哪里？”之后的数小时，他都没有等到回复。

　　初静蜷着腿侧卧在床上，她白皙而□□的脚将淡蓝色的床单折出几道波纹。她双手握着手机，想要按下键子回发几个字，却什么也写不出来。要说什么呢？要和小尤说什么呢？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真相只有咫尺之遥，也是她第无数次觉得无法面对小尤。回溯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那一幕一幕仿佛电影画面一样重现，她清楚地记得涂安滢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她只需要呆在韩丁的身边，找到那个神秘人，探知韩丁身后所藏的秘密，然后就可以查到涂南君和黄雪颂死亡的真正原因。如今，面对着韩丁要把她锁进一个大房子的要求，涂安滢却采取了极为暧昧的态度，不反对也不支持。如此看来，涂安滢不正是在把她推向韩丁那一边吗？抑或是涂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终究还是会回到涂安滢那一边的。她已经确定那个所谓的神秘人就是Steve, 而且萧莜也被牵扯到了韩丁私下做的交易中。几天前，她背着韩丁，自己一个人又去了半山的那座休养度假村，按了十几分钟的门铃都没有人开门。询问了管理人员之后得知，萧莜已经被家人带走了。家人？该不会是韩丁叫去的人吧？她突然很担心萧莜的处境，那种莫名的担心让她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她总觉得萧莜有可能会被杀死，而她不仅没做任何事情去阻止，还做了帮凶。那一针安宁是她亲手打下去的，是她让萧莜失去了知觉，毫无防备……她紧闭双眼，不敢继续往下想。

　　一声，两声，三声……有人敲门。她把手机扔在床上，穿上外套，开门，果然是韩丁。他再次确认地问她是不是只有一个行李箱，她点了点头。他坐在客厅抽烟，等她回房间把衣服换好。她整理好衣装走了出来，两人默默无言地锁上大门，下楼，就好象一对已经结婚很久甚至懒得说话的夫妻一样。

　　“如果我把信任给你，你愿意拿什么来换？”那是见过萧莜之后的下午，韩丁突然问她的话。

　　她说：“从我这里，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说：“很多。”

　　他们的车子停在距离海景别墅区三条街区外的一家中档超市门前，她拎着一个白色塑胶袋上车。他翻了翻袋子里的东西，看到了浴帽、牛奶、卫生巾和红糖。他皱起了眉，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女人就是事儿多。”

　　她没看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冬末的天气有些复苏中的温热，太阳也渐渐露出了带着暖意的笑容。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小尤，我搬去和一个同事一起住，别为我担心。”是啊，别担心，小尤，我进入了一个完全没给自己留后路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多少令自己后悔的事，但我已经没得选择了。

　　车子在韩丁为她买的别墅前停下。下车，韩丁从后备箱把行李箱取出来。她上前想要自己拎，却被他轻巧地拉到身体的另一侧，然后搂住了她的腰，她别别扭扭地走上了门前的三层台阶，用他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门。

　　两人进门之后，一辆一直尾随他们的黑色广本缓缓开走了。车子里安静的气氛很诡异，沉默持续了很久，田小星忽然说话了，“我在念书的时候兼职做狗仔的，这个工作很赚钱，也让我喜欢上了明星的生活。所以我才会面试娱乐公司，想成为明星。如今看来，做助理也不错。”

　　尤殊波的视线有些游离，透过茶色车窗向外望去，敷衍地回答了一声，“嗯。”

　　“小尤，你不要怪我。我从成为你的助理那天开始，就被要求监视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行为。我知道别的经纪公司不会这样，但我想也许是吴经纪人比较保护你，怕你在没出道的时候就出问题。于是我就对你的这个女朋友就很感兴趣，也就比较关注她的行踪。如今看来，她可不是个好女人哦。”田小星一边开车，一边用一种审视的语气说着，“这是个很严肃的道德问题。我也是女孩子，我也想要昂贵的首饰、豪华的房子、名牌车子，但我会用自己的努力去赚，绝对不会靠男人。因为我知道，男人靠不住。”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中划过一丝怨恨，转瞬即逝。

　　晚上八点，在公寓门前和田小星告别，两人各回各自的家。他把新买的吉他带回房间，然后坐在阳台上，打开窗，发呆。

　　十一点钟，齐筱玉来电话。

　　“你说的法律顾问的事……”她似乎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什么东西，心情也不错。

　　他打断了她，问道：“MM，你记不记得南君啊？她姓南吗？”

　　“南君？我不认识，谁啊？”

　　“哦。没事了。我不要法律顾问了，我不解约了。你别为我忙活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手机的按键被蹭上了几道红色液体的痕迹，卧室地板上除了一滴一滴的血迹，还有被摔坏的吉他残骸。

　　齐筱玉自然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异常，却也不追问什么，说道：“章程肃这个人我查了，据说他脸上的疤痕是一次车祸遗留的。他老爹很厉害，是个归国华侨，旗下有很多产业，你老板可是个大富豪哦。”

　　“哦，我知道了。”

　　“本来就是想跟你说法律顾问的事请的，你既然不要就算了。你老板的事儿我会继续帮你查的。你要是想开了当大明星赚大钱也好，以后我就可以到处说曾经被我白吃豆腐的小白脸是国际巨星了，呵呵。”她放下手中握着的水果，淡淡地说道：“你……早点睡吧。”

　　“哦。”

　　他翻阅着手机上的短信，屏幕上出现了一排字：小尤，我搬去和一个同事一起住，别为我担心。

　　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吧？她一定是在现实的逼迫之下屈从了的。一个独在异乡的女孩子，一直想要寻找的男友又突然去世了，她的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可是，如果她需要钱的话，他可以给她，反正他也不打算解约了。可是，如果她需要很多的钱呢？很多很多的钱呢？

　　手机屏幕闪动了一下，是新短信，来自初静：小尤，我肚子好疼。

　　他的手仍旧在流血，他记得家里没有绷带之类的东西，身体偶尔也需要更新一下内环境的，就让它们继续留吧。他回复说：记得多喝热水，明天晚上电视会播我的比赛，别忘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