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初时舞》堂暖米

57、CHAPTER 57

　　清晨，她起身把宾馆厚重的窗帘拉开，阳光终于照了进来。嗯，这一天的阳光，很明媚。洗漱过后，按照往常的习惯热了一大杯牛奶，然后给父母打电话。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自己可以离这座城市越来越远，可是命运中却有一条线总把她牵引到这座城市之中。自从离开亿浩公司之后，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那时候，何大力陪着她坐火车回了家，在车站迎接的母亲一见到她就泪如雨下，父亲始终是沉默的，眼神中却隐着对她的无限关怀。所谓全新生活的概念很简单，不会再有人同她提起韩丁、涂安滢以及在D城经历的所有事情了。因为那时候她患上了严重的忧郁症，需要每天吃药调节，甚至连想要了解情况的警察也无法与她沟通，最后只能作罢，同意让她回家休养。她终究还是让自己生病了，而且生了很严重的病。

　　挂了电话，她又品了一口温热的牛奶，看着盛满洁白液体的杯子，陷入沉思。她记得第一天搬到韩丁为她买的海景别墅的时候，她身体很不舒服，进门的时候额头流了很多虚汗。他知道她在超市买了卫生巾，也知道她是生理期的不适，所以让她尽快到房间休息。她坐在床边，觉得身处在亦真亦幻的世界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要搬家，这难道不是同居的代名词吗？从此以后，她就成为了萧莜的代替品？韩丁的床伴？

　　他在楼下整理了半天东西，上楼，把一张碟片扔在她面前，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涂南君的事吗？这东西可以让你很好地了解她。”面对她的疑惑，他只是把碟片放进了DVD机里，然后屏幕上很快就有了画面。那些画面让她目瞪口呆。

　　韩丁在抽烟，他说：“你看到那个女人了吗？她就是涂南君。”

　　她依旧不说话，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她看到一个年轻漂亮、脸颊绯红的女孩子和一个健壮的男人在幽暗房间的沙发上彼此相拥、交缠。

　　“你不是已经看过她的日记了吗？为什么还这么吃惊？”他坐在卧室另一侧的椅子上，似乎是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她开口了，说话的声音更为沙哑。

　　夕阳中，他的侧脸越来越阴暗，他说：“我觉得我救了你。因为你离我妻子太近了，你早晚会把自己烧死的。就像她妹妹一样，那个女孩子也是被她逼疯的。”

　　“你救了我？你不是希望我成为你的情妇吗？”

　　“我对你的身体确实很感兴趣，但是我不得不说一件事，我觉得我爱上你了？”他的声音极为诚恳，诚恳到让她觉得自己被震慑到了。

　　她忍住腹痛，冷笑，她说：“你在开玩笑吧？你一直最爱的人不就是你妻子吗？”

　　“我也说不清楚，从你第一次在我家出现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不过，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完全不需要在意。因为就算我爱上你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说话的样子很冷漠。

　　那时候，她才发现，她竟然凭着直觉一直在向韩丁靠拢。因为她知道，在那对夫妻之中，他才像是那个不会伤害她的人。

　　他忽然又开口了，“你知道我妻子为什么一定要把萧莜赶走吗？”

　　她摇摇头。

　　“因为萧莜知道我手上生意的一切秘密。她知道如果我让萧莜离职，那丫头就一定会跟我闹翻。因为有你，萧莜就会更加嫉妒。所以你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你让萧莜和我之间产生了严重的间隙。这么多年来，我所作的事情一直都不让我妻子插手，我只是希望她能安心地挥霍我给她带来的金钱和财富而已，但她的好奇心却太重了。”他冷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烟圈。

　　她眨了眨眼，浑身无力地指了指电视，说：“可不可以先把这个关掉？”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在一瞬间熄灭。

　　“你的意思是，你和涂安滢最大的矛盾不在于她因为南君的死而对你产生的仇恨，而是钱的问题，是吗？”她试探性地问道。

　　他却并不回答她的话，目光悠远而平和，他说：“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我很希望能和你谈一场恋爱。可惜……我似乎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那时候，她还完全不能体会他的话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也许要发生了。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她又喝了一口牛奶，轻叹了一口气，看看手表，上午八点钟。约好要来的人似乎还没到。手机响了，是储千一的电话。

　　“小静，呵呵，我昨天刚要到你的新号码，今天就给你打电话，你不会觉得我烦吧？”储千一依旧是那么直爽、率真。

　　“怎么会？千一你现在已经是明星了呢。”

　　“明星也没什么咯，我们和几年前不都是已经不一样了吗？有空出来坐坐吧，你这次回来呆多久？”

　　“我也说不好。”她的心理医生建议她回来面对一些事和一些人，以便于全面的恢复。力叔也是这么劝她的。如果不是力叔坚持，她是断然不会回来的。说的更清楚一些，她讨厌这座城市。一踏上这片土地她就想要逃避。

　　储千一忽然笑道：“小静，你想不想见见整天对你朝思暮想的国内新晋影坛巨星尤殊波先生呢？”

　　“他应该很忙吧。也许，他已经忘了我吧？”她的声音被罩上了淡淡的哀愁和洗也洗不去的感伤。

　　“不说这个了。对了，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我很久没回家了。你一直在清水镇？”储千一似乎很好奇初静的生活。

　　“我回家呆了一阵子。后来有个朋友带我出去散心，我们还合力在离家不远的N市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意还算是不错。过些日子，我爸爸退休下来之后，打算和妈妈搬到那里和我一起住。”她轻声叙述着，就好象这些日子度过地很容易，很轻松。

　　“在电话里说还是觉得不够呢，真想和你见见面。可是我最近的行程都好满，你也知道的，我这个工作就是四处忙碌啦。那……我们以后再联系？”

　　“哦，好的。那……再见。”

　　“再见。”挂了电话，储千一长舒一口气。

　　望着手机渐渐暗下来的屏幕，她露出欣然的微笑。储千一，这位已经成为国际知名化妆品牌代言人、拍摄过很多影视剧的女明星，竟然就是曾经和她住在一个寝室、陪着她在小弄堂里四处寻找消失男友线索的好朋友。时间可以淡化很多事情，也会让很多情绪更浓烈。比如，她对某个人的思念。

　　有人敲门，她忽然感到紧张，该不会是约好见面的人吧？深呼吸，她才缓步去开门，结果看到满脸笑容的力叔。于是，她也笑了。那个清晨，何大力把她从大火中救了出来，一直陪护她到医院，在她住院的日日夜夜都守在她身边。当她身体上的伤口痊愈之后，他带她回家。这个人，就像是突然降临在她生命中的守护者一样，从第一次见面至今，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她着想的。对于他，她充满感激。但每一次当他向她提出求婚的时候，她都只能笑着说，力叔，再等等，等我准备好。

　　“小静，要不要一起去后面的小吃街吃早餐？”他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不修边幅的邋遢形象，仍旧是满脸的胡子茬、明亮而锐利的眼眸。他始终坚持着黑上衣和牛仔裤的万年不变打扮。

　　她摆了摆手，说：“我怕他们会早到。我还是等在这里比较好。”

　　“没关系，那我买回来给你吃。”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又回头说道：“小静，你之前在飞机上总是哼唱的那首歌叫什么？粤语的那首？”

　　“是王菲的《暗涌》。”

　　“哦，真好听。”

　　望着他的背影，她微笑关上门。四年前，在医院里，他对她说很久以前他是个警察。这件事印证了她一直以来的某种感觉。何大力这个人身上散发的神秘气质总是很难让人将他和人事部经理这种略显平淡普通的职业联系起来。住院之后，她就很少说话了，也许是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太多，她丧失了说话的欲望。于是，她一直在听他说。他的父母都是警察，所以他的路早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就被铺设好了。他安然平顺地读完小学、初中、高中，高考时却不能报考心仪的大学，不得不依照父亲的意思念了一所省里的警官学校。毕业之后，他做了一年半的交警、两年的刑警，积累了虽不算多但已足够的基层经验之后进入了机关，开始了清闲的工作。他说，他的父母始终以为他设计好如此平坦的道路为荣。他却越来越消沉，后来他执意要回刑警队，并且与父亲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直到在一次任务中他犯下了重大失误，被严重处分，他和父亲彻底决裂了，他决定辞职。后来他度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闲极无聊中和几个朋友搞起了私家侦探这种在中国根本就不合法的业务。他说，跌倒了之后爬起来，回头看看以前的路，就知道被附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物质有多么可笑。她点点头。他咧嘴一笑，说起和涂安滢的相识过程。其实那个女人最初只是想要找人拍摄一些韩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照片而已，后来在合作的过程中却改变了主意。何大力说，涂安滢总是喜欢随时随地改变主意。涂安滢最想知道的是韩丁在亿浩公司这个幌子之下进行的其他交易的内情。他答应帮她，但要求更高的报酬。于是，他进入了亿浩公司，从基层做起，凭借他伪造的文凭、无可挑剔的办事能力以及涂安滢的帮助，没过几个月就被提升到了人事部经理的位置。他说，在亿浩公司的日子让他觉得以后从事这种工作也不错，他甚至想赖在那里不走了。但毕竟是受雇于人，拿人佣金，总要替人办事的。然而，韩丁的行为实在是太过隐秘了，连他的妻子都难以了解的内幕，要何大力来调查也是很有难度的。听他讲到这里，初静抿了抿嘴，咽下一口唾液，说出了两个字——南君。何大力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然后笑了笑，说，小丫头，有些事提起来对你并不好。你应该好好休息，不要再想这些让你烦恼的人和事了。她点点头，说，好。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南君是谁，韩丁给她看过的那张碟片的内容也从来没有从她的大脑中被移除过。她记得南君穿得很少，后来所有衣服都被脱光了，南君的脸庞太红润了，就好象熟透了的苹果。她还记得粗暴地亲吻并占有南君的男人是谁，那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后来抛弃她一个人来到C城的黄雪颂。那时候她才明白涂安滢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涂安滢说：“世界真小。我第一次见到黄雪颂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

　　半小时后，何大力把好吃的生煎和绿豆粥送到她的房间，和她一起吃。他总是这样的细心，温和，对与她有关的每一件事都关心到无以复加，却又恰到好处地让她觉得没有压力。若果遇上这样一个人，也算是人生中巨大的幸福吧？但是，她却很少有幸福感。也许那是因为她是一个病人吧。她时常觉得自己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这让她很费解。在一个偏僻的小城市里和一个对自己细心关怀的人开小饭馆，这该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但她却时常从何大力的某个动作表情中体会到渐渐渗透的冷漠。有的时候，她看不懂他。有的时候，她却根本没有想要去看懂。一个男人，和父母决裂，放弃父母为他选择的路，然后飘荡在不同的城市，开始不同身份的生活，这本身就很奇异，奇异到这个男人自身都经常产生错觉，又何况是他身边的她呢？初静忽然发现，自从四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她似乎成了怀疑论者。这样似乎不好，但是有些想法却是那么的难以克制。

　　她的手机再一次响了，陌生号码。她用着一台很普通的诺基亚蓝屏直板手机，市场售价只要几百块。涂安滢送给她的那台AURA早在大火中变成灰烬了。对于她来说，有些东西无论多么值钱，还是不存在的好。

　　“喂，你好。”她轻声说着。

　　“你好。我是尤殊波的助理田小星，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还有些印象？”

　　“小星？当然有印象了……”她认识田小星，比尤殊波要早很多。她在小诊所打工的时候曾经为这个女孩做过某种特殊治疗，这件事在两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后来，在她因为窒息而住院的日子里，田小星正好和她同一个病房，她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孩很有缘分。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却无比冷漠，田小星说：“那么，很久不见了，出来喝杯咖啡吧。”

　　“我想，你应该很忙吧？我还是不要打扰你工作了……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在电话里也可以说。”她不想和田小星见面，并非是出于某种对对方的抵触情绪，而是她并不想和与小尤有关系的人再有任何接触了。

　　“别推辞了，我很想见你。我想，你也会想要见我的。”田小星的语气里却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C城的？”初静忽然问道。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你回来了我当然很关心了。”田小星说这话的时候皱了皱眉，还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的摄影棚里摆出各种姿势拍照的尤殊波。

　　“哦。那么你定地点吧。”朋友？初静那清秀的眉眼低垂着，嘴角勾出淡淡的哀愁，这个词好陌生……

　　挂了电话，她陷入了沉思。何大力坐在她身边，微笑望着她的侧脸，说：“小静，朋友？你在C城还有朋友吗？”

　　“哦……”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是啊，她在C城还有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