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初时舞》堂暖米

42、CHAPTER 42

　　几天后，她收拾好行李箱，又反复检查相关证件，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长舒了一口气。下午两点，何大力准时到来，帮她提行李上车，送她去机场。

　　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眼神放空，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何大力手握着方向盘，轻声问道：“第一次出国一点也不兴奋吗？”

　　“嗯……兴奋？有一点吧。”她含含糊糊地回答着，思绪却越来越遥远。

　　“里斯本是个好地方，去了一次会终生难忘的。”何大力的声音伴着音箱传出的轻音乐，正如晨间的阳光一样，清新而温和。

　　她望着他的侧脸，问道：“力叔，你去过那里吗？”

　　他咧嘴一笑，“我？我出国的机会不多，当然没去过那里了。”

　　“那你为什么说那里会让人终生难忘？”她不解地问道。

　　何大力把音响的声音调小，“我想让你过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啊。你的脸除了非常非常漂亮之外，还写着两个大大的汉字——紧张。”

　　她莞尔一笑，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忽然意识到，只要是和力叔在一起她就总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是那个比她年十多岁的男人有什么魔力吗？她也说不清。望着车窗外流转的城市风景，她轻声说道：“力叔，你不要怪我问题多，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安排我和总经理一起出国呢？”

　　“如果我说，是因为涂总监把你当亲妹妹，她觉得你没有出过国，所以给你提供一个方便，这个理由你会不会觉得很假？”他笑眯眯地问着，眼神里却透着淡淡的阴冷。一提起涂安滢的时候他大抵总是这个表情的。

　　她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肩头，想要抚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长发早已被剪短了。多年来的习惯确实很难在短短几日改掉。她转而捋了一下蓬松的刘海，沉思了一下，说道：“这个理由明显是不真实的。我在想，既然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查清总经理和某个神秘人物的来往，难道说他这次去里斯本会见那个神秘人物吗？”

　　“你这丫头很有做侦查人员的潜质啊。看来你已经基本习惯白领加间谍的生活了，其实还蛮有趣的，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呢？现在到处都经济不景气，能找到报酬这么丰厚的工作，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了哦。”何大力说这番话似乎是为了开导她，但声音里却透着淡淡的无奈。

　　“幸运……是吗？”为什么她开始觉得，认识涂安滢其实是一种不幸呢？为什么她始终不客观地认为是涂安滢害死了黄雪颂呢？夜晚里，她常常惊醒，这样的念头总是困扰着她。如果当初她在金碧城安心打工，无论顾客多刁难，她都笑容面对，坚持下来，如今她大概可以升到领班之类的职位了吧？领着微薄的工资，经常日夜颠倒的排班，未必就比现在过得凄惨。

　　车子转了个弯，上了机场高速，何大力叹了口气，说道：“近几年，韩丁几乎每年都要出国一次，每次都是半个月左右。前年他去了澳大利亚，去年是南美，今年选择了里斯本。这些地方的共同点就是会举办大型展会，而亿浩也是参展企业之一，这么看来似乎是很合情合理的，工作人员为了参加展会而去打前站确实没什么可怀疑的。所谓神秘人物是不是就在那里我也说不清。这次他只带你一个人，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做一些接洽和记录工作，其他时间只要陪着他，给他跑跑腿就可以了。顺便到异国他乡散散心，调整一下心情。”

　　她眨了眨眼，将脖颈上的纯白围巾系紧，幽幽地说道：“力叔……为什么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像警察？”

　　何大力一怔，豪爽地笑了起来，“我这么猥琐怎么会做那么高尚的职业呢？我也是看上了涂总监的钱了才为她办事的。就像我刚才和你说的，白领加间谍是很刺激很有趣的一种生活哦。”

　　她又一次查看着背包里的证件是否带齐，确认都带好之后安心地拉上拉链。这不仅是她第一次出国，还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她望着何大力的侧脸，各种情绪愈加复杂地纠结在了一起。即将在里斯本度过的日日夜夜，就不会有他这样的人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也不会有人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切都必须由她自己来把握。迷茫吗？不安吗？这些感觉显然是有的。

　　车子停在机场之外，何大力把小行李箱的拉杆递到她手上，温暖的大手拍着她的肩膀，一脸灿烂的笑容，说道：“小丫头，好好照顾自己！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捎纪念品哦。”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力叔，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她的眼神里却是难以掩藏的忐忑和不安。转身走进自动玻璃门，就仿佛和C城做了一个简短的告别。

　　那天韩丁穿了一件黑色夹克，一条深蓝色条纹休闲裤，正坐在长椅上读着报纸。当他意识到有人拖着行李箱走到他对面的时候，微微抬头，接触到初静毫无温度的目光，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平和地说道：“出门必须品都带好了吗？”

　　她点了点头，回答道：“都准备好了，总经理。”

　　他，儒雅依旧的外表，目光中却透着尖锐和轻蔑，说道：“你是我的秘书，出门在外就要听我的话，这个工作可是很辛苦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她抿着嘴唇，一脸职业微笑。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为难她的，从这一刻开始，她的每一分钟都得如坐针毡。

　　韩丁从商务手提包中拿出证件，递给她说道：“去办登机手续吧，我在这里等你。”

　　几天前她还对坐飞机的一整套程序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以为坐飞机和坐火车差不多，幸好何大力事无巨细地跟她解释了半天。力叔说，一个秘书是不可能连登机手续都不会办的。她知道自己以前是个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的秘书，但她不希望未来继续白目下去。白目的女人也许可爱，但没有生存能力，也没有战斗力。她希望自己能够变坚强，她发自内心地想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拥有一席之地。当她第一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她甚至被自己吓到了。这是什么？难道这就是野心吗？

　　十几分钟后，她将登机牌递给韩丁，两人一起过安检，在候机室等航班。他继续读报纸，她则坐在原处，望着大玻璃窗外起起落落的飞机，眼神黯淡无光。他们先乘国内航班到北京，再转乘荷航的国际航班。经过十六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了里斯本国际机场。

　　下了飞机，正是当地的中午，被阴云遮蔽的太阳却没什么光彩。天际的阴沉和她的心情一样，一切似乎都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出关，遇到了来接机的地陪，一个名叫小刘的女留学生。三人乘坐机场大巴进了城，沿途有很多风格各异的精致别墅吸引着她的眼球。在长时间的飞行中，她又认真阅读了一遍何大力为她准备的葡萄牙介绍书籍。她对这座城市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不知道为什么，一踏足里斯本，她就对这里有了好感。虽说很多人认为这里是欧洲的发展中国家，是一片仍旧贫瘠的土地，但那些古老的别墅和城堡却让她有置身童话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大巴已经在庞贝尔侯爵广场停了下来。她左手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右手拎着韩丁的商务包，快步跟在小刘的身边，进入广场东南部的酒店办理入住手续，而韩丁则一个人在周围缓步游荡。一切都安排妥当，她先把韩丁的东西送到了他的房间，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家中档旅馆，在当地很有名气，据说已有百年历史，而且食物和服务都非常有特色。满身旅途的劳顿，她脱下黑色皮制筒靴，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竟然有些困倦，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她揉了揉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时候小刘敲门通知她出去吃饭。

　　三个人在广场一侧的小饭店吃了一顿很有当地特色的午餐。韩丁饶有兴味地和小刘讨论着葡萄牙文化和小刘的留学经历。初静则一边喝着橙汁，吃着鱿鱼三明治，一边望着广场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有的表情漠然，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却有些落寞。她似乎很难参与同桌另外两人的谈话，她可以深切地感受到韩丁对她从未消除的敌意，所以她决定不要惹他，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下午韩丁提出要去游览圣乔治古堡，那里是里斯本的制高点。小刘租好了车，不到十五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小刘的葡萄牙语非常流利，为人也很热情，买好门票还拿了景点介绍手册给韩丁和初静。圣乔治古堡建在罗西奥广场侧面的山丘上，保存了众多古风十足的城堡和城墙，还有数10座制造于1842年的铜炮朝向海面，非常有气势。但除了这些，那里给人的感觉很像一个拥挤和谐的大花园，每天都有很多世界各地的游客来这里参观，无论是老人、年轻人还是孩子，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站在城顶矗立着的圣乔治王子塑像旁边，初静可以眺望到大西洋，那是无比幽蓝深邃的海水，仿佛要把她的灵魂吸走。正在她发呆的时候，韩丁却不知不觉地走到她旁边，冷冷问道：“你喜欢这里？”

　　她心里一怔，缓缓说道：“嗯，这里很美。”

　　“哪里美？”韩丁推了一下眼镜框，顺着初静的目光指着远方，“你是觉得大西洋和425大桥很美是吗？但你不觉得这个城市的排布破破烂烂、拥挤不堪吗？”

　　她知道他指的是从高处俯视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那些民房、清真寺和城堡，那种排布不仅无规律而且已经达到了十分杂乱的程度。她淡淡地说道：“那并不是破破烂烂的，我觉得那只是这个城市的一种风格而已。”

　　韩丁摇了摇头，“原来你的审美眼光这么独特啊。我从你的衣着搭配上就可以看出来了。不过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的穿着和我妻子的风格那么像呢？”

　　因为那些衣服都是你妻子买的。她在心里作答，但口中却转移了话题，“总经理，既然你觉得这里看到的都是破破烂烂的景象，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

　　韩丁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望着远方，“你知道葡萄牙这个国家多有趣吗？在大航海时代无比风光的帝国，曾经和西班牙一起瓜分世界，却忽视了发展工商业，然后迅速衰败。一个落败的民族就是这样的可悲。这个世界只有一个规则，就是弱肉强食。里斯本是葡萄牙最适合居住的城市，但这里仍旧是个欠发达地区。也许这里淳朴的民风、风格迥异的建筑可以吸引你，但这里仍旧只是个战败之地。”

　　战败之地？她拉紧了呢子大衣的领口，大西洋的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忽然，远处传来几声闷闷的雷响，下雨了。起初那只是毛毛雨，一滴一滴冰冷的水滴在她的脸庞，寒冷的感觉更重了。

　　韩丁却没有要躲雨的意思，忽然直视着她，问道：“如果通过某种手段可以赚到很大一笔钱，这种手段有些低劣，甚至会伤害别人，可是这笔钱又非常的可观。你会愿意赚这笔钱吗？”

　　她愣了一下，干脆地回答道：“我不会。我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韩丁冷笑了一下，转身古堡上的朝藤萝餐厅走去，小刘正在那里等他们。他转身的时候声音却轻飘飘地传到了初静的耳边，他说：“既然这样，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雨越下越大，她的心却在挣扎，她有伤害到别人吗？不可能，绝对没有！修剪得宜的细软短发被雨滴湿润了，贴在前额。她叹了一口气，才跟上韩丁的脚步进了餐厅。

　　雨一直下着，持续到晚上九点钟还没有停的意思。韩丁带她来到一家名叫“MAR”的咖啡厅，说是要见一个重要客户。和韩丁并排坐在舒适的深蓝色大沙发上，听着店里温馨的爵士乐，她好奇地望着周围的客人。一位黑发棕眼的中年侍者用并不流利的英语招呼着两人，韩丁却什么也没点，说是要等另一个客人来再看餐牌。十分钟后，一个身材适中、五官端正的中年华人男子坐到了韩丁对面，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韩总。”那个中年男子热情地打着招呼，望着初静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韩丁浅笑着，却不似对方那么热情，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说道：“胡先生，好久不见。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任秘书，初小姐。”

　　“初小姐，你好啊。”这位胡先生的音调顿时高了一些，大概是看到美女之后兴致就更高了，“上次见到的韩总的秘书就是个大美人，没想到新任的这位更漂亮！韩总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看着对面男人油腔滑调的样子，她的心里充满了反感，脸上却不得不挂着礼节性的微笑，还礼貌地说道一句“胡先生，您好。”

　　她开始用她对社会匮乏的认知度和之前那极浅的阅历来思索这两人的关系。力叔说，韩丁的财富远非她所能想象。涂安滢说，韩丁一直和一个神秘人物有来往。于是合理猜想一下，也许这个胡先生就是神秘人，而韩丁巨大的财富就和这位韩先生脱不了关系。难道……他们在一起贩毒？在她的思维里，贩毒应该是最赚钱的一项活动了。再加上韩丁在圣乔治古堡说的那番奇怪的话，她更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是没可能的。可是问题随之而来，如果韩丁是要和这位胡先生谈贩毒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把她带上呢？显然，她不是透明人，韩丁也不会让她了解太多的内幕。她双眉微蹙，觉得自己大概是见到陌生人过于紧张，要不就是被那个胡先生灼热的目光给看毛了，脑子里不知为何就冒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之后漫长的一个小时，韩丁都在和这位胡先生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近到燃油附加费下调，远到以巴冲突、小布什下台……这些事情听的她越来越困，却不得不保持着端庄淑雅的坐姿，时不时的还要朝望向她的胡先生投去微笑。

　　“Steve还好吗？”韩丁忽然轻描淡写地问道。

　　“他啊，还不错，过两天你就能见到他了。你们俩真是兄弟情深啊。”胡先生喝了一口拿铁，似笑非笑地说道。

　　回到酒店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十一点了。乘上酒店特有的手动拉门式电梯，她和韩丁站在电梯里缓缓上升，楼内的一切都能从镂空的缝隙中看得清清楚楚。这种特殊的电梯小巧可爱，她却因为和韩丁共处在一个密闭空间中而浑身不舒服，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某些不愉快经历吧。韩丁却很随意地靠在一侧，冷冷地望着他这位身姿曼妙的秘书。

　　“你可以考虑换一种眼影，粉红色不适合你。”韩丁忽然开口。

　　“哦。”其实她也不知道哪种颜色适合自己，只知道涂安滢买给她的那个眼影盒很可爱，所以照着力叔买的彩妆书画了一下。被一个男人评价妆容让她感到了窘迫，她只能故作轻松地看着电梯里的小显示屏，期望尽快到达五层。

　　“你为什么总是穿黑色的衣服呢？你才只有二十岁而已，应该多尝试一些鲜艳的颜色。”他似乎正处于百无聊赖的状态，继续评价着她的外形。

　　“好的。”她答应了一句，声音有点干涩。

　　叮咚——电梯终于停了，她长舒一口气，走了出去。韩丁跟在她身后，露出了平和的笑容。他忽然觉得妻子的这种安排很有趣，无论这个女孩是单纯的还是虚荣的，对他来说都是很有趣的体验。半个月的异国之旅，还有佳人作伴，岂不乐哉？当初执意要带萧莜来，是因为萧莜十分了解他要来做什么，可以很好的协助他。如今这个初静，其实也可以慢慢培养的。想到这里，他对她已经没有最初的那种抵触情绪了。

　　“你的外表不仅代表了你的形象，还代表了我的形象，所以我的建议你要考虑一下。还有，你要好好休息，明天工作才真正开始。”临回房前，他严肃地提醒着。

　　她点了点头，见他关上了房门之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里斯本的第一日就这么度过了。回到房间，在浴室里洗漱了一番，裹着大睡衣躺下，她终于可以安稳地休息一下了。忽然，她想起第二天要早起，于是拿起床头的手机定了一个闹钟。头再次粘在枕头上，她又想起行李箱里还有韩丁交待过的一些资料，为了防止第二天忘记带，她立刻下床把资料都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第三次躺下，世界清静了，她确定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了，试图召唤回下午时候的困意，闭上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难道是……该死的时差？

　　黑夜中，她睁开眼，合上眼，反反复复却无法进入梦境。她是个神经脆弱的人，小时候外婆就这么说她。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想杂七杂八的事情，到凌晨三点她才稍微有了些睡意。

　　对了，韩丁说，明天工作才真正开始。究竟是什么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