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初时舞》堂暖米

37、CHAPTER 37

　　那天，涂安滢跟她说了很多话，她每一句都记得。

　　涂安滢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女士香烟，说话的时候嘴里吐着烟圈，“世界真小。我第一次见到黄雪颂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不瞒你说，当我看到他，我忽然发现，之前的所有感觉都应验了。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妹妹很像，我有时甚至觉得，你就是她……”

　　初静倚着冰冷的墙壁，站在走廊尽头，一语不发。听到对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她本该是有些反应的。可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黄雪颂坠落在地上鲜血横流的画面，那些血越涌越多，好像已经汇成了一条绵长的河流。

　　涂安滢的唇一张一合，“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究竟对黄雪颂说了什么吗？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和他的死究竟有什么关系吗？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黄雪颂是害死我妹妹的帮凶。”

　　帮凶……初静迷蒙的双眸似乎闪过一丝恐惧。雪颂是何其善良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去害人呢？雪颂与涂安滢的妹妹之死会有什么关系呢？

　　涂安滢的声音无比平静，“这些事情的真相需要你自己去找寻。只要你继续呆在韩丁身边，你会越来越接近你想了解的真相。”

　　初静却像刚刚清醒一样，猛地伸出双手掐住涂安滢的脖子，冷冷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自己去找？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告诉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很多事情我想和你一起去了解。我妹妹入土很久了，可是她的灵魂却始终得不到安息。”涂安滢轻轻扣住初静的手腕，发现对方浑身都是冰冷的，“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你不要以为我是在说场面话安慰你。你知道吗？南君就是我的一切！当我看到她冰冷的尸体时，我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因为我总不肯相信那个人就是她！”

　　“南君……”初静的眸子里忽然散发着可怕的光，“南君……南君……”，她的双手在一瞬间松开了，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我明白了，雪颂临死的时候说的那两个字是‘南君’……你妹妹……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和雪颂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雪颂到死都在喊着她的名字？”

　　涂安滢继续抽着烟，没有看初静惨白的脸，只是盯着自己脚上那双高筒靴，“我妹妹很漂亮，她刚生来就是那样的，粉嫩的小脸蛋、晶亮的大眼睛，还有一对薄薄的唇。她念初中的时候就不断收到同龄男生的情书，总是问我该怎么处理，然后乖乖地听我的话把那些信扔掉。我们一直生活在我们的世界里，因为我们的世界只有两个人，我们在D城相依为命。我也是从小村子里来的，十三岁我就一个人在D城念书了，因为妈妈知道在乡下没出息，便把我和妹妹送来和叔父一家人一起居住。叔父身体不好，婶婶对我和妹妹的态度很差。后来叔父去世了，婶婶对我们就越来越恶劣，仅仅给我们一方很小的居住之处，甚至连学费都不愿意替我们交，妈妈寄过来的钱都被她私自花掉了，稍有不如意她就对我们非打即骂。后来我终于念了大学，学了设计，还凭借天分和努力得了国际大奖。我以为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终于要到了，特别是当我遇到韩丁之后，我开始计划起绚烂的未来。我要把我能得到的幸福分给我的妹妹，我要让她和我一样快乐。但就在那时候，我和南君却发生了很大的分歧，为了一个男人。从小到大，一直是我告诉她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该要的，什么是该扔掉的。她爱上的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个纨绔子弟，连爱是什么都不懂得，我确信他们终究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下定决心要拆散他们，她却和我彻底决裂了。因为爱太深，所以恨更深。我切断了给她的一切经济支持，也不再和她联系，等待着有一天她会明白我的苦心……”她的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眼神却深陷在对旧日的回忆中。

　　初静垂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膀上，拖到了地面上，她的瞳仁里没有一丝生机，“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妹妹再美丽再倔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我不是她。别再跟我说什么我和她很像之类的话！”

　　涂安滢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说着：“我以为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会向我求助，因为我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一直在等待着向她伸出援手，只要她张口，我就可以为她做一切。其实……我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可是……后来的事情发展得如同脱离轨道的列车一样，她的人生也失去了控制。她死于一场车祸，那是高速公路上的三车连环相撞事故，我看到她尸体的时候只看到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她的声音里满是凄凉的音调，眼泪已经噙在眼圈里。

　　初静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冷冷地说道：“你妹妹是被车撞死的，和雪颂有什么关系？”

　　涂安滢的脸上挂着冷笑，“是啊，她是被车撞死的，和黄雪颂有什么关系呢？若果两者没有任何关系，黄雪颂又为什么当着我的面痛心忏悔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初静扬起头，目光犀利，“你说这些奇怪的话，只不过是为了把我引入一个又一个陷阱里！”

　　“也许，这就是你的命啊。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本来要嫁的男人为什么会自杀吗？难道你不在意么？难道你只打算抱着他的骨灰坛回乡么？我知道你不会！你绝对不会！他的存在是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理由，他的死亡是你留在这里的理由。”涂安滢迎着初静挑战的目光，淡淡说道。

　　初静抚摸着长发，忽然发现那一刻她的心正如乱发一般，迷茫而纷繁。

　　“我很喜欢你的长发。你知道么？一夜之间，青丝变成白发并不只是传说而已。”涂安滢忽然转移了话题，“我妹妹死了之后，我的头发彻底白了。”

　　初静抬起眼，疑惑地望着对方美丽的面容，栗色的发丝，“你……”

　　“我很喜欢日本产的纯植物染发膏，因为它的效果始终是最好的。遮盖白发很难，但这也可以做到。忘记妹妹的死很难，我却始终都做不到。有些痛，会折磨人一生的。我想，你会慢慢明白。”涂安滢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向初静伸出左手，“起来，你不可以一直坐在这里，你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握住涂安滢的手，借力站起身来。她确实有很多事要做，“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对自己丈夫的态度总是那么冷漠？难道韩丁和你妹妹的死也有关？”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确实是解决这一切的最佳人选。当初，我之所以答应出钱给你男友治病，其实只不过是看好了你的资质。首先，你的清纯和魅力一定可以把韩丁吸引住；其次，你很聪明，你不仅会遵照我的嘱咐还懂得随机应变。不过……在储物室事件发生之后，我一度对你的能力产生了怀疑。然而，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相信你以后每做一件事，都会倍加小心。我明白地告诉你，其实我一直知道韩丁和某个人的关系很密切，那个人就是杀害我妹妹的罪魁祸首，也正是那个人把黄雪颂撞伤甚至逼得走投无路，可是我却始终得不到证据。你知道我有多傻吗？我还曾经报过警！可是警察也不能帮我解决任何问题。现在，你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你不觉得缘分这东西很巧妙吗？如今，你和我一样经历了失去亲人之痛，你也很想找到幕后黑手是谁吧？”涂安滢双手握着初静的肩膀，直视着她微闭的双眸。

　　初静缓缓睁开双眼，“你……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黄雪颂是我的男友了？”

　　涂安滢坦诚地摇了摇头，“在金碧城，我只是被你的单纯和善良吸引住了。后来当我得知韩丁对你毛手毛脚之后才觉得也许你可以帮得上忙。相信我，我也是这几天才得知你和黄雪颂的关系的。”

　　“我……谁也不相信了。没有谁是值得相信的。”初静摇着头，转过身去，晃晃悠悠地回到了病房。

　　涂安滢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处，她被说成是巫婆呢，她被一个农村来的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呢。可是，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小丫头一定可以达成她的某个夙愿。一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挂上了满意的笑容。

　　两天后，她出院了。何大力扶她上车，见她脸色仍旧不好，关怀地问道：“小丫头，我看你还是需要补充营养，不如我带你出去吃大餐怎么样？”

　　“不用，谢谢。”她低声回答。

　　何大力握着方向盘，好奇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我知道，谢谢你安慰我。”

　　何大力摇着头，“看来你是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了，我会跟涂总监说的。”

　　“谢谢。”

　　何大力尴尬地笑了，“你为什么总是说谢谢呢？就好象我真的帮了你多少忙似的。”

　　她抬起头，勉强微笑，“力叔，是你……把我从那个狭窄的屋子里救出来的。没有你，我就死了。如今，我终于知道死亡有多可怕了。”

　　何大力一怔，深吸一口气，“一个小公司里竟然也会上演这么凶险的戏码。小丫头，其实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卷入了多么可怕的漩涡里。”

　　十指交合，她望着自己白皙的手臂，“也许……我已经察觉到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车子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她望着窗外的风景，忽然淡淡说道：“力叔，可以在前面路口停一下吗？”

　　“哦，好……”

　　车子停下，她走下车，突然回头，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也无法让那惨白的肌肤红润起来，“力叔，我身上没带钱，你能借我点吗？发了工资我一定会还你的。”

　　何大力并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却仍旧不由自主地点头。谁会拒绝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的请求呢？

　　她径自走进路边一个小发廊，坐在转椅上。半小时后，她那留了数年的及腰长发已经纷落在地板上，变成了没用的垃圾。镜子里的她已经是另一番模样，她仿佛已经不是她。告别长发，她决心与整洁俏丽的短发为伴。她知道，长发并不代表着优柔寡断。但剪掉那些发丝却可以让她的整个身心轻松起来。有些东西太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需要释放的出口。

　　何大力为她付了钱，走在她身边，左看看右看看，不禁啧啧称赞道：“小丫头，你剪短发很漂亮啊！让我想起了那个日本女明星……叫什么来着？对了，广末凉子，真像！”

　　她淡然一笑，她不认识什么日本女明星，她很清楚，不管怎么改头换面她都不过是个乡下进城的农村妹。

　　何大力忽然拍了她肩膀一下，指着停车的地方说道：“丫头，上车！力叔送你回家！记住现在朝阳的样子，以后你的生活也要这么灿烂这么明媚！你再也不会有烦恼和悲伤了！把那些东西都抛到脑后吧！”

　　“嗯——”她不置可否地回答。

　　灿烂与明媚吗？哪有什么美好的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呢？她笑了，那抹笑容很快便消失了，正如被云朵遮盖住的太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