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37、第三六章 命运轮盘开始转动

　　不知沈源是怎么劝服凤七去雪山隐居的！
　　凤七不是争强好斗之人，但也不好相与。他曾是她的暗卫，在得知她受重创的情况下，没带着队伍跟魔族拼命已经算好的了，怎么肯轻易隐退呢。
　　可以想象，沈源如何拖着病体向凤七说明利害关系，最后确定各种应对之策的情景。只可惜，他没有想到，影山派会匆忙封山，外门自顾不暇，与雪山逐渐断了联系。为了保密，他不能将这件事告知身边的人，恐怕也不会派人与凤七联系，毕竟他是站在周棠面前的靶子，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凤九离慢慢将手中的画卷起。
　　周棠与沈源的矛盾，她大致清楚，除了儿女情长之外，更多的是一个皇帝对权臣的防备。站在周棠的立场上，他的做法并没有错，只不过对沈源这个发小来说，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对他怀疑、戒备甚至是排挤，无疑是让人伤心的。
　　他无法不顾往日情分，撕破脸皮，所以只能防着，到死的那一刻也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为所有人留下退路，否则就不会有这个堡垒一样的别院，不会有另一个无名斋和这幅画。
　　应该去找周棠谈谈了。她不指望自己几句话打消周棠对沈家和影山的戒心，何况她也无法保证沈家没有野心，不过至少得把凤翔军的事情讲清楚。这些人是跟着她的，不能不明不白地躲在外面。
　　拿定了主意，凤九离便招呼沈岩回去。站在山谷中，看着沈岩将屋门关好，她暗暗紧握了手里的画，无声叹息，转身而去。
　　两人从山洞出来，为了节省时间，凤九离提着沈岩的腰带，窜上树梢，几个起落后，落在了沈岩的小院。此时，先前醉得七荤八素的关横正在正屋外间里闭目静坐，听到院里的声音，他倏地张开双眼，抓起桌上的短刀推门而出。
　　屋外月色正好，地上的雪已积了厚厚的一层，映着月光显得越发莹白，生生将灯笼的火光压下几分。
　　凤九离见他提着刀出来，眉毛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道，“关将军酒量见长啊！这么快就醒了酒，现在是打算趁夜练刀吗？”
　　看到沈岩在她身后微笑点头，关横心里一松，双手抱拳深施一礼，正色道，“多谢凤姑娘手下留情！”
　　凤九离哼了一声，闪身避过，“不敢当！”说着，转身问沈岩，“石头要把我安排在哪里？不会让我睡牢房吧。”
　　沈岩看关横一脸尴尬地在那儿挠头，不禁也带了笑意，“那哪儿能呢！凤姐姐随我来，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皇宫，御书房中，书案后不远的阴影里，连城压制着自己的呼吸，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已彻底融入黑暗之中。
　　书案后坐着的那人一手撑在腮边，一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面容隐在灯影中，模糊不清。
　　“她上山去了？”周棠的声音低沉轻缓，在一片安静中异常清晰。
　　“是。”跪在书案前的人答道。
　　“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是。”
　　“据说，今日在平安王府附近出现了一对天人之姿的男女，引得御街上乱成一团。”周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却让跪着的人感到莫名的心惊，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阿离真是变了呢，原先她出门都带着幂篱，虽然讨厌别人围着她，却很少出手教训，每次都是阿源在一边保驾。”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仿佛是在情人耳边的呢喃，但这句话落在下面的人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作为效忠于皇帝的地下势力中的一员，这个道理他清楚得很。皇上的话里不但有今日那神秘女子的事，还牵出了老平安王，谁不知道那是皇上的禁忌，碰不得的。
　　他大着胆子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抬眼偷偷向上瞧，只见一只保养得益的手轻敲在书案上，袖口金线绣成的云纹在灯火下烁烁放光。那手的主人掩藏在了灯影中，看不清神色。
　　忽然他感到从角落处射来两道视线，如同实质，直插过来，让他心口一闷，连忙垂下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连城收回逼视的眼神，侧头看了一下主子的神情，复又垂下头去。
　　自打听说凤姑娘重出影山后，主子时常露出这样的表情，那里面有追忆、怀念，有不甘、委屈，尤其是老王爷祭日时，主子更是罢朝数日，带着暗卫暗访颍川，到老王爷坟前祭拜，告诉他凤姑娘的消息。
　　连城心中暗自感叹，外面人人皆知，老王爷为皇上所忌，谁又能真正明白主子心中的复杂心情呢？
　　凤姑娘一出山便下重手伤了他们的人，到了京城不肯来见主子，还将彭小将军一行赶了出来，如果她心里对主子含怨，那该如何是好！
　　“连城，”周棠突然出声，“你说如果我去找她，她会生气吗？”
　　连城轻咳一声，朝下面打了个手势，那跪着的人如蒙大赦，垂着头迅速退了出去。
　　见他出了门，连城将温着的参茶放在周棠面前，“皇上，凤姑娘心胸宽广，素有容人之量，就算不喜欢您派人跟着她，也不会真的生您的气。不过，既然凤姑娘说会来，您不如再等等吧。”
　　“她是向着阿源的，就算阿源死了，她还是第一个去找他。你说如果她知道了我做的事情，会不会恨我？”周棠闭着眼睛，眉头微蹙。
　　连城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他打小伺候主子，亲眼见证主子和老王爷从亲如手足到形同陌路，看似一场飞鸟尽良弓藏的君臣斗争，其实并不全是实情。
　　老王爷一直帮着主子压制沈家，表面与主子决裂，不过是让某些有心人有所忌讳。那雾灵山上的别院即是沈家的退路，也是皇城的屏障。现在的平安王，老王爷也有安排，从小教的多是守成之道。老王爷临终前给主子送来一封书信，将沈家的后事说得明明白白，且明言只要不断子嗣，如果沈家有异动便任凭主子处置。
　　然而，两人间也不是全无罅隙，这最大的心结便是凤姑娘。主子的心思他是知道的，老王爷心里有数却从不明说，除了顾全大家的情义，更是因为凤姑娘的态度。她对主子永远不远不近，眼中冷冷清清，没有半点情绪，那温柔的笑意只在面对老王爷的时候才会展现。
　　主子登上大位不久，老王爷便来请辞，要与凤姑娘隐居影山。主子气恼不已，当场摔了杯子与老王爷不欢而散。很快，主子下旨将来京城朝见的郑老将军之女——自己的表妹嫁给了老王爷，一来可以将老王爷更牢固地绑在身边，二来也存着破坏的心思。
　　果然，沈家为了利益，用手段成就了婚事，事后又用孝义压着老王爷低头，最终使得那一对璧人终成遗憾。后来凤姑娘身受重伤，老王爷进宫与主子谈了许久，从此再未进宫与主子见面，直到去世。
　　现在，这三个人之中，一人已逝，一人性情大变，主子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恣意洒脱的风流王爷。作为一代君主，那个称孤道寡的位子将他与别人分隔两边。到了今时今日，又有谁能说得清，这两人见了面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周棠显然并没有想从连城那里得到答案，对于与凤九离见面，在期待之中他还有些抗拒，除了感情上的问题，还夹着影山的势力、沈家的问题。他们之间已没有了最初的干净纯粹，他成了皇帝，就不得不考虑如何处理那些想取他代之的人。
　　阿离，你会是我的敌人吗？
　　书房内一片寂静，门外，风夹着更鼓声远远传来，沉闷悠远，在这夜风里，仿佛被撕成碎片，却又直指人心。
　　“主子，已经四更了，早点歇下吧。”连城躬身。
　　周棠张开双眼，眼神里全无刚才语中的挣扎和无奈，而是一个帝王的无畏和坚定。
　　敌人也不怕的，现在的他已不是那个依附着别人夺权的王爷了，这江山已稳，有谁能撼动！
　　站在玉阶之上，他俯瞰着黑暗中的皇宫和更远处的京城，夜风有些冷，让人更加清醒。他遥望着北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阿离，你何时会来见我，又会给我怎样的惊喜呢！

　　在皇城不远的大宅中，一座不起眼的院落里，须发皆白的老者在院中闭目打坐。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个豆大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
　　“她住在山上了？牧生呢？”老者声音清朗，完全不似面容显出的老态。
　　黑暗中，一个声音传出，“是，他们两人都在山上。那山上阵法厉害，防备严密，我们的人没法靠近，不知现在情形如何。属下已经安排人守在山下，等他们下来就回来报信。”
　　“把人叫回来。就凭你们这点能耐，也敢去试探凤九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哼！”老者轻哼一声，语气之中满是嘲讽，“你还不算太蠢，知道找上牧生。”
　　暗处那人全身用黑色包裹，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此时他双目低垂，只有挺直的脊背和紧握的双拳显示出他有多么不甘。
　　“不必不甘心，虽然凤九离年纪不大，却是天生灵体，万中无一的好材料，败在她手上不算丢人。牧生那边不必联络了，让他自己好好想想，他知道该怎么做。”
　　黑衣人闻言，对着老者背影施了一礼，瞬间化成一道虚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