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36、第三五章 用我的深情告知你凤翔军的下落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她抬手抚上脸颊，冰冷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手指，突然，她看着手上的泪水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带着一丝暗哑，在这冷寂的夜里，显得颇为诡异。
　　沈岩始终没抬头，听着那笑声，心里愈发难过。
　　曾经，看见王爷与她并肩而立，眼神、动作中透出别样的亲密和默契，让他觉得所谓天造地设也不过如此。但后来的事完全脱离了轨道，一个受伤远去，另一个心伤难愈英年早逝。王爷去世后，他回想往事时，也曾埋怨过她。王爷爱得至深以致终生不忘，她却可以随时置身事外，那种冷静、超然的态度对王爷来说太不公平。可是现在看到她的泪，他才恍然明白，在这个天人相隔的结局里没有一个不是伤心人，王爷是，她更是。
　　他与她的相遇是美好的，分离却有着宿命式的冷酷和无奈，这又能怪谁呢！
　　凤九离绕过沈岩，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沈岩没起来，向她的方向蹭了几步。
　　她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起来吧，你岁数不小了，不必如此。”
　　沈岩听她语气平和，心中稍安，又往前跪行了两步。“凤姐姐，我知道不该用王爷试探您，但我也是逼不得已，现在只能任您责罚。”
　　“我明白，看到这个别院的时候，我就明白你们的用意了。关横那个人啊，看着粗枝大叶，其实狡猾得很。起来吧。我既然肯来，就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我变化挺大的。”
　　沈岩抬头看去，她脸上的泪已经擦干，除了眼睛微红再看不出一丝哭过的痕迹，嘴角噙着浅笑，眼中却隐含着苦涩。他重重叩首后，踉跄着起身，坐在了下首。
　　“所以，之前你跟我说的事有多少是实情？”凤九离摩挲着扶手上凹凸的花纹，轻声问道。
　　“都是实情，不过是部分的实情。我原想如果有问题，就把您扣在山上，所以没有隐瞒。”沈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看着您的脸，我说不出谎话。”
　　“石头，你还是托大了。”凤九离微微摇头，“在修仙界我名声在外，敢冒我之名来骗你的人，怎么会好对付。虽说山上阵法精妙且有重兵把守，如果遇到真正的高手，要破阵并非全无可能。尤其是这个山谷，这里怕是沈源给你备下的一条退路，你既然没有把握制住我，怎么能轻易带我过来呢！沈源的谨慎，你要记在心里。郑氏虽有手腕，到底是个内宅妇人，真动起刀兵，她是指不上的。沈燚性情沉稳，守成尚可，不过他斗不过周棠，如果有朝一日周棠动手整治沈家，他还需要你助他一臂之力才能保全自己。”
　　沈岩站起身，一揖到地，“石头记住了！”
　　凤九离点点头，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头。“他……他走的时候可有什么话留给我？”一直以来，她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下意识地回避沈源，但经过现代社会的锤炼，看了那么多或真实、或虚假的悲欢离合，再来到这里，看到那一屋子的画，让她变了主意。
　　斯人已去，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必然的结局，与其一味回避的同时对他念念不忘，还不如诚实地面对自己。也许，再过几年，她可以坦然地去祭拜沈源，对他说一句“爱过”。
　　“当年王爷受伤以后身体一直不好，皇上又……为了小王爷和沈家，王爷只能苦苦撑着。他去的那日，我们还在山上，王爷一早请小王爷过来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我来了这里。他对我说，等他去后，让我将他的遗体偷出来烧掉，把骨灰埋在影山，还说如果我有幸再见到您，就把书房里的那幅画交给您，替他跟您说声保重。”
　　沈岩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的哽咽声。
　　凤九离惊讶万分，“你是说，他没有葬在颍川，而是葬在了影山？！”
　　“是。”沈岩低着头，用衣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颍川那边是座衣冠冢，我按着王爷的意思将他埋在影山迷林的木屋旁。王爷身体还好的时候，每年都会到那里住上一两个月，我知道他是想到您身边去的，只是影山我们进不去，那便是离您最近的地方了。”
　　凤九离不知该如何反应，苦涩的味道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嘴里，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
　　这似乎就是他们的命运吧，看似相距不远，但永远咫尺天涯，中间隔着无数的人、事和时间。
　　仔细想想，在无名斋的日子，才是两人贴得最近的时候。虽然那时的他们只是初识，他是籍籍无名的少年，她是无欲无求的伪少女，她为了替父报恩帮他救人，他为了平定乱世劝说她下山。那时的他时常在无名斋中与她论道，他虽不修仙，却颇有慧根，又极会说话，总让人如沐春风，就算她冷着脸不搭理，他还是笑着凑过来。
　　在她纯净如白纸的生命中，他是不期而遇的风景，她被其中的旖旎风光吸引，但山下的人和事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他们之间的差距，让她裹足不前又不忍离去。最后命运替他们做了选择，相见不如怀念吧。
　　内心的翻腾逐渐平息，她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湖面，“那副画呢？”
　　“您等等，我这就去拿过来。”说着一瘸一拐地进了书房。
　　没过多久，沈岩捧着一副卷好的画卷呈到凤九离面前。凤九离没有接过来，而是提起画轴的一端。这正是挂在书房入口处的那副巨大画像，画的是她与他初见时的样子，面容与现在别无二致，只是眼神中的清冷疏离与如今的复杂有很大的区别。
　　她终究落入凡尘，成了折翼的凡人！
　　沈岩默默地捧着画，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她的面容丝毫未变，但气质变化极大，这也是老关和他怀疑的原因。沈岩不知道这二十几年她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如果王爷现在与她相遇，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人间佳话。
　　凤九离提着画看了半晌，似乎在心里将画中的每一笔都描摹了一遍，她已慢慢恢复了平静和理智，反复在心中推测沈源的用意。
　　沈源的遗嘱，告知沈岩的是三件事。在影山安葬是他个人的心愿，保重二字是他给她的遗言，这幅画代表着什么呢？如果是表达思念，那到了这里，给不给这幅画其实都一样，以他的性格不会多此一举，这幅画多半是为了回答她关心的事。
　　而她关心的不过两件事，凤翔军和阿宝。阿宝的原身寻找不易，找到了想拿回来，对沈源来说却是不难。如果为了这个，沈源大可将阿宝拿回来，装个匣子给她便是，需要用一幅画曲折地告诉她的，必是凤翔军的下落。
　　想到这儿，她将画提到眼前，用手上下抚摸，看了一会儿又翻转过来，仔细检查了半天，并没看出玄机。她不禁疑惑，难道是她想错了？这只是给她留个念想而已？可屋里还有那么多画，为什么要指定这一副呢？
　　沈岩见她不停地翻看画像，以为她在检查裱背，便说道，“这幅画是王爷重新装裱过的，材料也是王爷自己选的，比寻常的画裱得更好些。”
　　“装裱，装裱……”凤九离嘴里嘟囔着这两个字，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双眼死盯着画，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沈岩看着她的神色，好像要将那画绞碎一样，不禁有些担心，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画拿过来时，凤九离突然动了。她将两个画轴并在一起，提到夜明珠旁，仔细看那画轴，轴头是青玉所制，上面各刻着一只凤首，轴身用的是檀香木，摸上去并不平整，似乎也刻着花纹。她仔细抚摸轴身上的图案，半晌才明白过来，画轴上刻的是四只展翅盘旋的凤凰。
　　整个图案雕刻得十分精巧，按轴头的图像对接，上下两个轴身可以拼接。将图案拼好以后，她闭上眼睛，用前世摸读盲文的方法，用手指在画轴上一寸一寸的摸索，终于在两个画轴的接缝处，找到了线索。
　　那处正是两只凤凰相交之处，花纹繁复重叠，其中藏着四个字：西南，雪山。
　　大周的西南地势突起，山峦重叠，多雪山高地，道路艰险，是西南一线的天然屏障。在这片不毛之地上，生活着一个神秘的部落——雪狼族，他们藏于雪山之间的峡谷中，虽然人数不多，却俱是捕猎好手，上到老人下到孩童个个能拉弓射箭，杀狼猎熊。
　　凤九离年少时随父游历，误打误撞闯入雪山遇到雪崩，父女二人被困其间，后被雪狼族人所救，才顺利脱险。自此后，影山派的行商队伍便多了一个隐秘的去处，每年两次到西南边境与雪狼族人交换物资，带去布料粮食，带回药材皮货。
　　她出山打仗的时候，曾带着沈源到山中拜访雪狼族人，后来为攻打西川，凤七带着凤翔军借道雪山，绕过敌人防线，与沈源一起围攻取得胜利。可以说，沈源能够取下西部六府，雪狼族帮了大忙。
　　但当他向周棠说起西南战事时，对雪狼族只字不提，只说在边境找了老猎人带路，靠着凤翔军的战力，才勉强通过雪山，一路上艰难险阻不提，那大片土地更是全部冰封，无一点可取之处。于是打消了周棠向雪山扩张的念头。
　　沈源不想凤翔军落在周棠手里，又怕影山派因为凤翔军被朝廷盯上，便与凤七商议，让他带队进入雪山隐藏。雪狼族与影山派交好，又认识凤七，不会为难他们，凤七也可以通过影山派的商队随时了解门派动向，确实是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