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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   方若水照顾了秦霁两年,她在那两年里放弃了很多工作,把秦霁当作自己的孩子去疼爱。方若水以前和秦霁家住在一栋公寓里,楼上楼下,也算是把秦霁从小疼到大。
      秦霁显然也很依赖他,他虽然变得沉默倔强,但胆子也小了很多。他变得害怕吹风,害怕宽阔的马路,甚至一度害怕拥挤的人群,每次面临这些曾经与发生事故那天相似的事物,他都会害怕得咬着嘴巴,小手死死抓住方若水的衣角。
      另外还让方若水感到揪心的是,秦霁再也不玩任何玩具,曾经的不碰,见到新的也要竭力地躲避眼神。
      方若水算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但她把自己变得柔软耐心,她想用最温柔的样子复刻方郁清给秦霁的母爱,让他一点点好起来。秦仕朗走得匆忙,把秦霁留给他以后除了打钱很少再联系。秦霁爷爷这边的人来过很多次,想把他接走,秦霁却固执地不愿意,他太依赖疼爱他的、熟悉的、和方郁清有些相似的方若水。因为秦霁对曾经的环境的抵触,她带着他来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想让姐姐的这个还小的孩子重新变得快乐,开心地等着妈妈回来。
      然而一切并没有变得好起来,在秦霁刚上小学后没多久,方若水在一次体检中查出患上了急性肾衰竭。而体检刚过,方若水就住进了医院。两人在这座城市还未扎深根,朋友不多,那几天只有方若水两个平时关系好的朋友兼邻居帮忙照顾秦霁。方若水好一点就立马联系了秦霁的爷爷奶奶,拜托他们接走秦霁。
      那是她自那次事故后第一次见秦霁在她面前哭。走的前一天,黄昏时她闭着眼睛缓和疼痛,秦霁以为他睡着了,他趴在她的病床前,很小声地啜泣:“小姨,你生病小霁好心疼啊。”
      他伸出小手隔着被子摸摸方若水腰的位置,学往常她哄他呼呼痛痛飞的动作,只是他的呼呼带着抽泣,一下一下地,听起来特别委屈:“不要疼……不要疼到我的小姨。”
      方若水在昏暗里咬紧了牙,眼泪却洇湿了枕头。
      秦霁捂着脸埋进床边的被子里哭,像无助的小动物寻着温暖般蹭了蹭方若水。
      方若水终于承受不住,将他半抱进怀里,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背,在很久之后她说:“小霁是最乖的孩子,是小姨最喜欢的宝贝。可是小姨生病了,暂时不能照顾小霁,小霁先和爷爷在一起,等我回去好不好?”
      秦霁什么都不说,怕方若水更难受,只乖乖地一下接一下地点头。
      离开方若水后的秦霁没有太多安全感,爷爷身体不算好,和秦仕朗的弟弟秦仕钧住在一起,秦霁就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四年。
      秦仕钧的妻子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邻居没人不知道她欺软怕硬嫌贫爱富嫉妒心重的个性。秦霁搬到家里后,尽管整个家庭的开支都由秦仕朗一人来给,但见到秦霁成绩相貌样样比自家儿子强,每每见到秦霁都要扔脸色,连带着她的三个儿子也对秦霁恶言相加。因为秦仕朗和方郁清结婚较晚,所以秦仕钧的三个儿子都比秦霁大。这三个堂哥刚开始让秦霁吃尽了苦头,早餐爸爸爷爷都不在,他们就在他碗里正大光明地扔沙子;晚上放学后秦霁不用爷爷辅导作业,等他去遛弯时,他们就上手把秦霁的本子藏起来撕碎。有时候爷爷住院,他们在家等秦霁上厕所就把卫生间的门反锁关他几小时,学校春游前一天把他准备的食物换成石头,水里掺石灰,晚上秦霁去丢垃圾,他们就把门关上,让他在外面或者楼下或蹲或坐或躺地度过一个晚上,第二天满身都是蚊子包,或者冻得人事不省。
      爷爷很疼秦霁,在偶然发现一次后,严厉地用家法处置过秦霁那三个所谓的堂哥后,只要秦霁不去学校,他就时时刻刻都要把秦霁带在自己身边。
      他问过秦霁,为什么不反抗或者告状,不满八岁的秦霁说:“叔母说了,只要让你知道,她就会诅咒妈妈和小姨,扎小人,让她们永远不会好。”
      小孩子当然不懂,他们的世界观里没有太多科学唯物主义,他们相信一切神秘,觉得世界有他们难以想象的无比奇妙。
      有一次,年龄最小的堂哥用新买的弹弓往他腿上崩一颗尖锐的石子,小腿处的裤子都顿时滲出了血。秦霁转身,把那颗石子捡起,然后用力投掷了出去。那三个人根本没想过秦霁会反抗,也没提前警觉,等秦霁投出后,用弹弓的那个便被那同一颗石子砸中了脸。
      那天晚上的责罚先不谈,但秦霁在与姥姥的通话中得知,方若水由于肾衰竭并发症今天又进了一次手术室。这是最重的惩罚,秦霁把自己蜷起来,自觉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而爷爷在之后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并不是宽慰,冷静得像是科普。秦霁像得到了赦免,他本来那么聪明,原先只是投鼠忌器,现在自然不会任人宰割。在之后的日子,即使是三个比自己年长的人,只要他们动手捉弄他,他依然能冷眼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那样的日子在爷爷离开秦仕钧家,搬到秦仕枫——秦仕朗第二个弟弟家时,才得以结束。
      秦家三兄弟,秦仕朗有能力,秦仕枫有才能,秦仕钧无能。
      秦仕枫自己是个钢琴家,妻子赵晴汝也是高知,两人有个天真烂漫的女儿,比秦霁小一岁,叫秦梦生,以前经常追着秦霁叫哥哥。他们的家庭和睦,秦霁与这家人相处得很融洽。秦仕枫教会了他弹钢琴,赵晴汝作为女生比秦仕枫心思细腻,她会为他准备带去学校的午饭,替他搭配衣服,经常故意让可爱的秦梦生缠着他讲故事,让秦仕枫带着秦霁出去打打篮球跑跑步,怕他被欺负还给他报了一个学空手道的班。
      平时过年过节一家人聚在一起,有其他的堂叔堂伯说什么可怜他的话,秦仕枫和赵晴汝也会摸摸他的头,说小霁的爸爸妈妈只是去治病了,并不是不要他。而且有和秦霁父亲是亲兄弟的自己,秦霁也算是他们的儿子。
      赵晴汝最不喜欢秦仕钧的妻子对秦霁的态度,她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样的人。有一次当着秦霁的面说得难听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嫂,即使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能把这么懂事聪明的小霁当做亲儿子看待。倒是你那三个儿子,除了叫你一声妈,尊重过你吗?和你贴心地说过一句话吗?他们不高兴时拿脚踢你踹你时,你也觉得亲儿子真贴心吗?”
      秦霁没有像很多幼时经历变故、寄人篱下的孩子一样,在长大后变成自卑敏感,内心冷漠的人,都是因为方若水、爷爷和秦仕枫一家给予的爱。
      初中学校有宿舍,但赵晴汝不忍心让他住校。初一那年听说方郁清开始有要清醒的征兆,他欣喜若狂,后来没有新的喜讯,这如此巨大的惊喜变得漫漫茫茫,他在黑暗的梦里沉浮,祈望曾经幸福无缺的家庭,求一份圆满的解脱。
      他在后来知道,当初飙车肇事的司机醉如烂泥,他和方郁清站在路边,以当时车的速度,他们无论如何都是躲不开的。他不知道方郁清是如何保他安全的,他只知道,自己无比想念妈妈,无比怀念她的笑,还有……父亲的鼓励。
      那段时间他很急躁,恰巧和他在同一学校的三个堂哥找死。青春期的这三人变得越来越混,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称兄道弟,开始群体找秦霁的麻烦,或者找与秦霁走得稍微近一点的人的麻烦。秦霁学会打架,就是从这时开始。那时候大家喜欢聚在一起看老片,学里面的人认大哥,秦霁成绩优异打架厉害,自然成为被追逐的对象。他刚开始觉得无趣,但后来秦仕钧那三个不长眼的儿子越来越嚣张,把整个中学不敢说话的学生欺负了个遍,本来有更好的办法,但那时候急躁的秦霁选择了以暴制暴,跟着他的那些人把那三人压得再没敢吭声。
      初二假期,秦霁去看望方若水。方若水27了,有个很高大帅气的男朋友,是她曾经的主治医生,算是缘分。
      方若水看到秦霁总是一脸活泼又溺爱的笑容,什么都要问周到。有一次秦霁出去给她买蛋糕,回来的路上见到了一个男孩子抱着篮球和他妈妈一起回家的样子。
      那个男孩浑身鬓角全是汗,穿着球服,斜挎了一只女士背包。他在手肘弯处夹着球,另一只手拿了一枝永生花,笑容阳光:“妈妈,您看,别生气,您也能像这花一样永葆青春。”
      那位妈妈穿着利落的西装,踩着高跟鞋,声音很好听,但带着浓浓的威胁:“我告诉你兔崽子,再有下次,羡慕永生花是吧,我亲自把你造成木乃伊。”
      “我保证不会了,我错啦。以后我一定会改的,您会越来越舒心。”那男孩说话时把手中的花递了过去,带着笑说,“亲爱的妈妈,以后请您快乐地美丽下去。”
      那妈妈接过,用花茎敲了敲他的头,然后又小心的怕弄坏了赶紧看看:“信你的邪,赶紧走吧。”
      很奇怪,那只是简单的一幕,秦霁却看得怔住了很久。那样平常却又温馨的一幕,奇异地让他内心宁静了片刻,无处停放的焦灼的等待像是落了地。那时候他突然想,方郁清会醒过来的。哪怕她躺了很多年,哪怕那么多人不肯相信。但她会醒的,她那么爱自己,他也会像走远的那个男孩子一样,在来自妈妈的目光下自如而幸福地笑。
      真的像是上天的恩赐,两个月后,在他上课的某一天,像是梦中期盼的无数次,他听说方郁清已经醒来很久,并且记忆尤在,能和人交流了。
      真的像是一场大梦,秦霁在时隔九年后再次见到方郁清,如幼鸟回巢,再次得到了属于妈妈的一声“小宝”。
      秦霁在讲述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太大的表情,也没有痛苦的心理描述。他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地叙述事实,平铺直叙,仿佛那个曾经一夕之间失去家庭和父母呵护的孩子并不是他。
      然而,他已经将脆弱和痛苦表现得太明显。他僵直的脊背、放得长而重的呼吸,和低垂的目光都在表露他对那场事故和那些年的抗拒。而现在,尽管所有的肉眼所见的苦难已经过去,那些从那一晚起,就深种仍在他心中的恐惧和伤痛后怕,却无法如同烟消云散般毫无痕迹。它们虬结成疤,丑陋地梗在心脏中,把一个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宠儿,变成了不自觉用沉默寡言来包裹内心荆棘的秦霁。
      淮煊眼睛泛酸,他除了曾经误会秦霁小时候被忙碌的父母冷落,后来自我否定后就再未曾想过秦霁受过这样的苦。此刻算是所有过去骤然抛来,看着秉着一身的尖刺与柔软来到他面前的秦霁,淮煊心里被绞得疼。
      他眼前闪过的全是养在温室却突被冰剑刺破的秦霁、哭着蜷成一小团的秦霁、被欺负得半夜躺在外面的秦霁、还有那个执着地,没有太大希望地等一个曾经圆满的家的秦霁。
      他眼里含了泪,拧身抱住了秦霁。
      秦霁将淮煊轻柔地圈在怀里,两人抱了很久,像是彼此汲取安定。后来秦霁轻轻地问:“可怜我?”
      淮煊摇摇头:“不是。”
      “心疼我?”秦霁又问。
      淮煊却说:“让我捧着,还暗恋了这么久的人,被那三个什么傻逼堂哥这么对待,你说我心不心疼?”
      就为这一句话,秦霁心中的委屈和酸涩散了大半,他道:“嗯。”
      “那在南方遇到的那个男孩,是我吗?”
      秦霁笑了:“嗯。”他永远记得那天淮煊明朗的模样,他轻松的笑容,他说那些话的语调,像是茫然焦灼的生活中,一束和煦干净的光。
      淮煊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用来安慰秦霁,但听见了这个笑,他就觉得此刻不必再说那些了。
      他说:“那时候我不仅时不时得哄我妈,回家还得陪我奶奶看电视呢。”
      秦霁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倾诉后放下了负累,放松地问:“嗯?”
      “看电视之前,都要看天气预报你知道吧?”
      秦霁在他脖子上亲了亲:“然后?”
      淮煊为要说出口的酸话感到肉麻,但男朋友好不容易这么粘人,他想让秦霁高兴。
      他心一横,开口说:“然后我也给自己预测了一下,预报说……我将来会喜欢你。”
      说完一半差点被自己雷到全身发麻。
      秦霁抱着他的手却收得紧了一点,蹭了蹭他的耳朵,在有些快的心跳中“嗯”了一声,听耳边的人继续道:“预报还说,遇见我,你就多云转晴了。”
      秦霁扣着淮煊的后脑,淮煊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来气。他退开些与他额头相抵,心动地想——
      是啊,我喜欢你,遇到你,我就多云转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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