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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抛簪为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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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上一天星斗,屋内是红烛高照。
盈盈烛火,映着一对璧人,将身影投在薄薄的窗纸上。
这里是宇文祥的卧房。
宇文祥穿着藏蓝常服,腰间玉带轻系,衬托出他的身形颀长。而合庆则端坐在宇文祥的床榻上,直视着前方。
宇文祥坐在茶桌前,神色凝视着那跳跃的烛火,余光却在窥着合庆的脸庞,他两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折腾了一天,劳烦公主了。明日还要早起,待母亲一至,怕是还要让你辛苦。”
深更半夜,他们虽然共处一室,但并非孤男寡女,反而是皇上亲赐的夫妻,只不过这数月来,他们从未同住过。
宇文祥抿了抿嘴,终于起身,屋子太过安静,只能听到衣服布料摩擦的声响,他道:“公主早些休息...我,我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欲出卧房。
“你站住。”一声温沉,截住了宇文祥的步子。
他疑惑地回头,见合庆目光曳在他脸上,少了往日的倔强与犀利。
合庆淡淡问道:“你去哪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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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还要从今日早上说起。
自打宇文祥那晚上收到信,宇文老夫人回府一事便在府里传开了。
丫鬟下人这几日来,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清扫房间,又是摆出来那些福寿松鹤的物件。把老夫人之前的房间重新布置一番。
自从宇文老王爷突然发病去了之后,老夫人日日哀伤,宇文祥只好将老夫人送去江南,疗养心神。又委托嫁到江南的长姐照顾,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府中,重新托起整个家业。
合庆今日是被吵醒的。
她惺忪地睁眼,听见外头有些隐隐约约的喧嚣人声,便撑着起身,唤来七巧一问究竟。
七巧道:“主子,听说明儿宇文老夫人就回来了。后院进了一批菜农,吴总管正打理些新鲜菜,好明天用。”
合庆困怏怏地哦了一声,一看也睡不着了,便干脆叫七巧伺候自己起身。
她在宫里就是个不爱热闹的,一个人惯了。这刚习惯府里有个宇文祥,又来了个老夫人与宇文祥的长姐。她瞧着镜中的自己,想着这一家子人总归是要见,也是够受的了。
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怀念府中只有她和宇文祥二人的清净日子了。
“给老夫人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合庆待七巧给自己挽了个花髻,转头问道。
“主子放心,咱刚来那会儿,老夫人不在。但是东西都保管得妥当,礼数是一定够的。”
大垠出降的公主,虽是下嫁,但终归驸马的爹妈算是公主的公婆。寻常人家,媳妇要拜见公婆,行大礼;然而合庆就不必了,反而还要受驸马一家的大礼,并亲赠皇上御赐的布帛金银等。
合庆正寻思着老夫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就听见门外道:“殿下。”
听声音是吴总管,合庆遣七巧去开门,谁知门刚一打开,就听见七巧笑道:“驸马爷来了!”
合庆起身转头,走到门口一看,见是宇文祥站在门下负手浅笑,旁边是吴总管一脸为难的样子。
“驸马何事?”
宇文祥不语,合庆却见到他用胳膊肘偷偷戳了下吴总管。
吴总管这才上前,先是行了个大礼,颤颤巍巍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这事不好开口...但,老夫人明日回来了...若是见到殿下偏居一处,怕是会怪罪我们......”
七巧眨了眨眼,道:“吴总管这是何意?此处是公主所选,与众人并无关系。”
吴总管想了半晌,又道:“这...殿下是千金之躯,本应归于正殿。老夫人若是来了,见殿下如此,怕是觉得很是不妥,不妥啊......”
七巧还是听着云里雾绕,然而合庆算是明白了。
这分明是想让她搬到正殿,与宇文祥同住。她眉心一凝,看向宇文祥,见他有点心虚,眼神一个劲儿的往外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合庆傲然转身,道:“我不愿意搬,这儿挺好的。你们回去吧。”说完,自顾自地欲望屋中走。
“公主留步!”
宇文祥终于开口了,斯文地笑着,道:“七巧,你能不能先......”
七巧这时候机灵得很,哎了一声,一溜烟地拉着吴总管就先出去了,剩下合庆与宇文祥二人在堂中站着。
合庆心里骂七巧叛主,微微瞪了她的背影一眼,转而看向宇文祥。
他比她高了大半头,她虽是公主,但与他说话若是站的近些,她不得已微微抬目仰头看他。
现在是三月早春了,日光辗转,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与侧脸上,他垂着眼看向她。
合庆被他的深邃眼眸看得心里不安,于是雪白的脸上一阵温热,忙摆正脑袋,偏过脸看向窗外:“你到底要说什么。”
“臣想求公主一个忙。”
“我不会和你同住的。”合庆拂袖走到窗前,又回头看他,道,“你我男女有别,何况大垠规定,驸马无公主召见,不得入寝。我不愿意,你别想了。”
宇文祥也没生气,依旧温和道:“臣都知道。但是臣与公主是实打实的夫妻。”
“那又如何。”
宇文祥也走到窗前,立在她的面前,二人一同看向窗外的花枝子:“臣与公主,自从婚后便分房而居,怕是除了府中之人知道,外人是一概不知的。”
他停了停,继而道:“臣那母亲已是年迈,若是知道了你我如此,怕是会雪上加霜。她年纪大了,对我又颇为操心,臣实在是不想让她担忧。”
合庆眼神微侧,她虽性子倔强,但也是个会心软的人。大垠推崇孝道,子为母忧,这是人之常情,可惜她是个没母亲的,自己没体会过这种情感,也能稍微理解些。
宇文祥看她神色松动,道:“臣只是想请公主暂时移驾正殿,如此一来,母亲见你我二人和睦,也就能宽慰些。至于晚上,公主放心,臣定不会做孟浪之事。”
合庆沉默不语。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己虽然是公主,但终究是个女子,一旦出了皇宫,那根连接着自己与母家的线也就渐渐断了。落了这洛阳城中,到底还是住的他的府上。
公主府她是不去的,皇兄还委托着她那重任,她不敢掉以轻心。若终有一天,宇文府有风云诡谲之势,她将暗暗上奏,通告朝廷加以防备。
然而宇文祥心思深沉,目前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她依旧日日观察,偶然有疑心,但最后都慢慢消散。她有时候很怕日子一久,朝夕相处中自己也慢慢在这岁岁年年中变得不再清醒。
许久,合庆才动了动嘴唇,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做。” 她眉心忡忡,道:“你不必多想,我也是怕人多口杂。此事若传到外面,说你我二人如此这般,怕是会给皇室抹黑。我不想闹到这地步。”
宇文祥知道她是个聪明又心软的人,做事情总要有足够的理由。她为别人,为她的皇室考虑,总是落了她自己。今天这事情,若是单单为了她自己,她便肯定是不同意的。
所以,他只好一步步地引着她,如此一来,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维护皇室声誉”,合庆便也是心甘情愿了。
宇文祥说过,要让她心甘情愿的。
为了得到她的心,他就算是在爱情里用了这些小小心思,他也无所惭愧。他是个心似深海,却又波澜不惊的人,一旦目标确定,便是出手绝不收回。对于合庆,他很是有耐心。
这样的人的性子,合庆怕是还没看的真切。
*****
公主玉口一开,府里的丫鬟,宫里来的太监宫女,便急急忙忙地开始把偏殿往正殿搬。
七巧最积极,特意从箱子里,把出降那日备的四个金银鸳鸯枕摆出来,放到了宇文祥的卧房上。
合庆溜达到里面的时候,看见了,瞪了一眼七巧,道:“你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七巧眨着眼道:“府里都传开了,今儿晚上起,公主搬到正殿,和驸马一起住。奴婢这不是想着,枕头那晚都没派上用场,拿出来摆着,多喜庆啊!”
提到枕头,合庆出降前是受过宫中的教习嬷嬷的教导,那一本子讲男女之事的画本拿到手里翻了翻,便红了脸不再看。教习嬷嬷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将枕头垫在腰下之事,合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处,不想听得完全。
一听七巧提到枕头,合庆回想起来教习嬷嬷的话,耳朵根都染了层胭脂,走过去抬手用力戳了一下七巧的脑袋道:“你...你气死我算了!”
七巧不解,合庆才讲她刚才与宇文祥的对话与七巧说之。
“原来只是做个戏啊......”七巧一脸失望,“主子,您打算一直和驸马爷如此吗?”
被这么一问,合庆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就这么推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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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一天,终于到了晚上。
偏殿已经是空空如也,府里的下人麻利,合庆的笔墨纸砚,常规衣物,带来的金器玉器已经一并挪入正殿。
如今这正殿,真成了宇文祥与合庆共同的居所了
宇文祥亲自燃了红烛,坐在案前。合庆不与他同座,只好选择坐在了他的床榻上。毕竟他说过,这床只给她一个人睡的。
宇文祥看着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种心爱的人终于落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像个小小的漂亮布偶,在那等着他。
可惜,今天晚上是不可的。
他定了定神,他不想一切太心急。
“你睡哪儿?”合庆开口问他。
宇文祥回头,坦然道:“臣就在书房打个地铺即可。明日母亲就要回来了,公主也早些休息。”说完,头也不回的赶紧离开。
他怕再看见她那朱色的嘴唇,在烛火之下微微一动,几句温柔之语将要打破他一切理智。
合庆独自坐在宽大的卧房中,不解地看着宇文祥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