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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江南远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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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合庆换上了绛色绣金蟒朝服,披了一件暗红色轻纱珍珠。七巧本想给她化个宫廷妆容,合庆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如此排场,便让她给自己简单敷粉画眉,胭脂上唇,额间做一花钿即可。
七巧给她戴上垂珠玉冠,插梅兰竹菊样式的细钗十二支以做四时景,又带好博髻饰于鬓两侧,腰间挂白玉双佩,几位宫人以熏香铜球熏染一番衣袖,才算完毕。
虽不是京城,但该有的礼仪一个也不能少。
合庆独自端坐在正殿,头上花冠的垂帘放下,宫人打着羽扇遮住她的脸庞立于两侧,这宇文府俨然成了她的小芳德殿。
宇文府和府中其余下人纷纷站到门外迎接老夫人去了。合庆一行人在殿中等着接受驸马家人的大礼,屋里也格外安静。
春风拂过帘子,借着日光一晃一晃,投下个斑驳的影子。
合庆坐着久了,有些无聊,但背脊仍挺得直,一颗心也是悬跳着。许是女儿家见婆婆,总会难免紧张,合庆压着声问道:“几时了?”
七巧正要去看那滴漏,便听见外头人声渐起,笑言纷纷。
“许是来了!”
紧接着,人群声拥着到了院子里。
合庆远远听见宇文祥朗笑道:“娘,您一路奔波,辛苦了!”
“哎,不辛苦。现在开春了,天气暖和过来,我这老身子骨也该走走了。” 那声音一听便是一上了年纪的妇人,合庆猜着,这必是宇文老夫人了。
“母亲,公主已经升座,我们一同前去吧!”
“哎!好,好。”
又听见宇文祥对掌事太监道:“中贵人,劳烦通报一下吧。”
合庆不动声色地吞了下喉咙,一双好看的杏眼躲在珠帘后眨了又眨。
“驸马都尉并老夫人、小姐觐见!” 掌事太监拉长嗓子响彻院内。合庆听见外头脚步停住,人声也安静下去。
她呼吸一顿,微开口,用华京帝姬特有的腔调,道:“宣。”
“公主宣——!”
合庆听见大门徐徐打开,她眼前的视线被羽扇遮住,垂下眼从下面的看到陆陆续续进来一群人,官靴裙摆,来的大概有五六个人。
合庆朝七巧微微示意,七巧点了下头,开口唱道:“开羽扇——”
宫人徐徐抬起鹅白色的宫廷羽扇,合庆才看见眼前站着的一干人等。
只见那老妇人在宇文祥的搀扶下,徐徐拜下:“臣妇拜见合庆帝姬。帝姬万福安康。”
随后,其余人等纷纷行大礼,道:“帝姬万福。”
合庆缓声道:“平身。” 抬手示意了一下七巧,七巧道,“御赐布帛三十,金两千,银两千,玉如意一对,玉盏四件,接赐。”
老夫人与众人拜谢,亲自接过赐书,又遥谢了圣上云云,才起身站直。
合庆从珠帘后才看清来的人,除了宇文祥与老妇人,还有两男两女,与一小孩子。心中猜测,这应是宇文祥的长姐一家,那跟着的男女便是他们的家仆。
宇文祥站在堂中,看向合庆,才发现她今日着一身宫装朝服格外华美端肃,唯一不同的是她那张白净淡雅的脸庞,宛如牡丹花中最为皎洁无瑕的一朵,在珠玉翠衫中,显得愈发清贵。
他见那沉甸甸的花冠压得她的头似是有些沉重,反而更显得那白皙的脖颈修长优美,于那交领口处蜿蜒出美丽的弧线。
她终归先是公主,然后才是他的妻子。
宇文祥心中微微叹息。
一切礼毕,合庆忙道:“赐座。” 她不忍心让一大堆人站着,于是待到流程结束,抬袖示意。
坐下来后,那宇文老夫人晏氏笑眯眯地看向合庆,又看了看宇文祥,道:“我家祥哥儿真是修来的好福气,承蒙尚公主之事,若他有什么不是之处,公主尽要与我说之,都是一家人了。老身替公主教训他。”
合庆微微一笑,嘴上却不知说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婆媳关系反倒让她无所适从。
她从小亲情疏淡,性子也是独惯了。晏氏对她如此一言,她倒是不知怎样回应,只得微笑。
突然,一声孩子气的糯暖的声音道:“公主万福。”
合庆眼光看向那孩子,见是四五岁的男孩,宇文祥的长姐宇文慈正轻轻拍那孩子的手笑着训他不懂规矩。
合庆道:“稚子年幼,无妨。”
晏氏抚膝笑道:“如今,祥哥儿可算成亲了。若他父亲在,该有多高兴。”说完,仿佛想到伤心处,眉眼又愁了起来,她看着宇文慈的孩子,道:“我们宇文家有阵子没齐全了,今儿看见公主,我也高兴得紧。只盼着早日你们延续香火,也好告慰他父亲在天之灵……”
合庆听了“延续香火”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她未在脸上敷胭脂,所以那不快的脸色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宇文祥看出来合庆的神色,半笑着尴尬道:“母亲,子嗣一事,尚早。莫要再提此事了。”
晏氏道:“你们成婚那阵子,我身在江南,恰逢病着赶不过来。我就你一个儿子,宇文家也唯有你……”
“母亲,江南可好?”宇文祥打断了晏氏的话,他知道,再往下说下去,必然引起合庆的不满。
他知道,他们二人尚还没有同枕而眠的情意,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子嗣这话,怕是合庆觉得太过唐突。
“都好,就是夏天湿热,我这疹子总犯。”
话题总算岔开了,宇文祥偷偷看了眼合庆,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似是感谢。他心头一松,脸上禁不住会心一笑。
“祥弟这是笑什么呢?”宇文慈揽着孩子,笑眼看着宇文祥,对合庆道:“我这弟弟,来的信里总要提及公主,无不赞美之词。今日见了,真是贵胄天成。难怪他如此欢喜,我这做姐姐的,也是沾了他的福,得见天家帝姬一颜。”
宇文祥听见自己的书信被抖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笑笑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合庆听罢,只得清眸一垂,付之一笑。
“你们父亲若在,一家人,该多好!可惜……他竟抛下我们,急急地狠心去了……” 晏氏见此景,竟悲从中来,想起那急病而去的老王爷,一时郁结。
宇文祥起身,抚着老夫人的背,劝慰道:“母亲,说好不提了,伤身体。父亲在天有灵,他瞧得见。” 说完,见宇文祥神色凝重起来,似是有心事沉重。
晏氏侧身对合庆道:“公主恕罪,老身失礼了。”
合庆见这家子人似是对老王爷之死很是伤怀,想问问老王爷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症。然而今日人多,她不好开口,只得作罢。
合庆淡然劝道:“母亲莫要伤怀。本宫同驸马说了,今年清明,同他一起祭拜老王爷,以慰在天之灵。”
晏氏听了“母亲”二字,连忙受宠若惊道:“哎,哎!老身不说假话,公主这一声,我听了心里头暖。”
众人正笑谈时,吴总管进来了,一一行礼道:“殿下,老夫人,王爷,小姐,午膳就要备好了。”
宇文祥起身,他早就看出来合庆的疲惫,道:“也好,这就准备用膳吧!”
***
七巧扶着合庆回了卧房,开始换常服,道:“主子,您看那晏氏,如何啊?”
合庆慵懒地伸展开手臂,任凭七巧替她更衣,道:“她想来是个寻常贵门妇人。你没听见吗,她字字总提及孩子,想来是盼孙心切。”
七巧道:“这可如何是好?”
合庆缓缓道:“不如何。她年岁大了,许是伤心过度,想得个孙子,聊以慰藉。” 摇了摇头,道,“倘若我不愿,谁能勉强我?自古女儿家为男人生儿育女,说是天经地义,谁又问过女子可愿意。我却是比很多女子幸运得多,有这帝姬的头衔庇佑,有这皇权护着我……”
她说完,沉默了半晌,似是自言自语道:“也许我接受得了宇文祥,但这孩子一事……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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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儿,你跪下。” 晏氏肃着脸,朝宇文祥道。
“母亲,怎么了?” 宇文祥单膝跪地,仰头看着晏氏,一脸不解。
“你老实和我说,你和公主到底是不是夫妻?”
被晏氏突如其来地一问,宇文祥呼吸凝滞,顿了顿,道:“母亲,我与合庆帝姬确为夫妻,您这是何意?”
晏氏的木拐轻戳地面,面色不快道:“好啊。你这孩子,竟和我撒谎。”
宇文祥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你便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同合庆帝姬是不是分房而睡!”晏氏威严问道。
宇文祥一愣,问道:“母亲是听谁说的。”
晏氏道:“你姐姐去厨房给伏儿寻点心时,无意听下人说起的。你竟不知道么?”
宇文祥起身不悦,道:“明日我把这些乱嚼舌根的人赶出去!”
晏氏沉怒,皱眉摇头,一下下敲着地板道:“你啊你,日子过成这样,做母亲的能不担心么。”
宇文祥懊恼不已,坐在旁座,拿起腰间的玉佩看了看,又放下,道:“母亲,莫要听下人乱讲。我同公主,很好的。不必牵挂。”
晏氏道:“娘说过,我们宇文家绝不是攀龙附凤之人,不求你大富大贵,娘只希望你过好日子,平淡一生。你说,你求尚公主,请回来不过日子,一辈子当个神供么。”
宇文祥道:“母亲,我就是喜欢她,不行吗?”
晏氏低声怨他道:“你若是娶了王千金,也许我早抱上孙子了。”
“母亲就这般喜欢王千金么?”
话音刚落,便见大门一开,竟是合庆站在那,莲脸冷然,缓缓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