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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黄雀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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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儿死了。
死的这样突然。
以至于合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了?怎么死的?”合庆正抱着本儿前朝的云阁画谱研究,听了七巧这话,愣了半天。
七巧脸色煞白,弯着身子低声道:“听小平子说,采儿是赶夜路的时候,偏巧踩空了,掉到山下面去了。那山下恰好乱石好多,也就......”
合庆凝眉,问道:“赶夜路?可知道她朝着哪方向去的?”
“好像是朝北。”
合庆道:“她这样匆匆忙忙的走夜路...”摇了摇头,把书往桌子上一扣,道:“不妥。把小平子叫来,我亲自问他。”
没一会儿,七巧云着步子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他往地上一跪,行了个大李,道:“公主万福。”
合庆手搭在椅子上,正色问道:“你就是小平子?”
“回公主,奴婢是。”
合庆道:“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的模样,想起来他就厨房试毒的小太监,点点头,温言道:“嗯。你伺候的事儿是格外特殊的,有劳你了。”
小平子听了,忙伏低身子道:“奴婢不敢。伺候公主是奴婢的本分。”
合庆继而问道:“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可知采儿之死一事?”
小平子脸色一变,声音低下去道:“这...…回公主,知道...”
合庆道:“你如何得知的?”
小平子道:“今儿早上去赶菜集,那边儿聚了一大群人,奴婢好奇,想着也过去看看。一凑近才知道,说是洛阳城外死了人。里头一衙役说,死了有一晚上了,应是赶夜路,掉到山下面去了。”
说完,抬头看了下合庆的脸色,继续道:“听说是摔了脑袋,死的惨。奴婢多打听了几句,听那描述才知道是采儿姐……”
“你可知,采儿打算去哪?”
小平子想了想,道:“记得她说,宫里也回不去了,打算回冀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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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合庆独自在院子里低头打着秋千,用那金绣鞋尖一下一下地挑起院中的花枝条。
采儿死了,是意外身亡。但是在她看来,这事情蹊跷得很。如果采儿并非不小心落下山崖,那必定是遭人暗算。
她思前想后了一下午,除了一个人嫌疑最大,她想不出来谁还能下此毒手。
正想着,她一抬眼,看见宇文祥刚好从门口进来,一抹斜阳溅了他一身橙红。
宇文祥见合庆独自在秋千上,有些意外。他看着她,却见她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二人对视了一阵,合庆便突然垂下眼,匆匆回了房中,只剩下那秋千空荡荡地前后晃着。
宇文祥站在合庆门口,抬起手想敲敲门,但又垂了下去,转身离开。
合庆隔着门在屋里看着他的身影离去,心中竟一番滋味翻来覆去。起身,拿起那桌上干涸了的毛笔点进水中,见一圈一圈的墨色慢慢将满池清澈混为污浊。
月上枝头,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似是比往年早些。晚风一吹,一阵阵往屋里送去幽幽暗香。
屋里,合庆与宇文祥对着一大桌子的好饭好菜沉默。
合庆不动筷子,宇文祥也自是不动。
合庆看得出来,他是个极其有耐性的,潜伏在后,永远不当先暴露的那个。两人这样僵着,直到那翡翠丝玉柱汤的热气渐渐消散。
吴管家立在门口,张望着里面不动静,摇了摇头,探进来半个身子,道:“王爷,殿下,饭菜凉了,让他们拿走热热吧!”
宇文祥应允。
外头一流人进来,又把桌子上的碟碗全都撤空。
没了饭菜,倒显得更没遮掩了。
宇文祥一笑,将手肘放在桌上,终于道:“公主今日胃口不佳。”
合庆道:“不佳。”
“哦?为何?” 宇文祥腔调关切。
“饭菜凉了,热了还可以再吃。有些东西,没了,就回不来了。”
合庆抬眼看他,见他依旧装傻,便开门见山道:“采儿死了。”
宇文祥眼色却不惊不扰:“谁死了?”
合庆冷笑一声:“不必装痴傻。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何必现在继续隐瞒。”
宇文祥没说话,神色冷了下来,面无表情。
合庆深呼了一口气,问道:“是不是你杀的人。”
宇文祥不假思索道:“是又怎样。”
“为何?”合庆紧追问道,头上的金蝙蝠玲珑珠钗摇摆,“你最终还是没放过她……”
宇文祥似是坦然,道:“公主觉得为何?”
合庆拂袖起身,冷哼一声,俯视着坐着的宇文祥道:“你并非因为她莫名诬陷你那事。而是因为她竟不知不觉中清楚了你的喜好。你为人如此多思,怎能容这样一个人留着。”
宇文祥无奈笑道:“这理由很好!公主很是聪明!”
合庆退了两步:“真的是你……我不敢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宇文祥起身:“臣无话可说,既然公主觉得臣是个恶人,那就上报朝廷,将我抓起来。”
合庆不寒而栗,道:“你都不为自己辩驳?”
宇文祥双手落桌,直视着合庆愠色的面容,缓缓道:“既然公主从心里认定,此事是臣做的,理由都如此充分,那臣再说什么,公主怕是也不信了。”
合庆一愣,被他弄的糊涂,微怒道:“那到底是不是你杀了采儿?”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下人朝这边来。果然,吴管家在门外先道:“殿下,王爷,饭菜好了。”
宇文祥道:“进来吧!”
门一开,吴管家见合庆与宇文祥纷纷相对而站,正彼此看着对方,心里头一笑,以为来的不是时候,忙小声催促道:“哎呀,你们快点,没看见王爷正和殿下……怎么这么没眼力见,都麻利点!”
合庆耳朵听见这话,避开宇文祥的眼神,缓缓坐下来。宇文祥也慢慢坐下,吩咐道:“吴管家,你们不用在门口伺候了。都下去用膳吧!”
遣走了一大帮子人,宇文祥揉了揉太阳穴,才回答道:“事情不是臣做的。”
“那你为何承认?”合庆迟疑。
宇文祥回道:“臣若直接说了此事与臣无关,那公主会相信吗?”
合庆不语。
宇文祥继续道:“公主想来心中已有推论,认定是臣做的,况且,也已经有了一番推论。臣不如先认了,再看看公主是如何认为臣的。”
合庆轻轻咬牙,看向宇文祥平静的脸,心中惊觉他的深沉心思。
语罢,宇文祥似笑非笑道:“看来公主心里,认定臣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了。” 他拾起汤勺,亲自为合庆成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
合庆凝视着眼前的碗,不睬他这话,追问道:“那到底是谁做的?我不相信……这太凑巧了。”
宇文祥摇头:“早上我便得知此事,匆匆寻了下头的人问,才知道是采儿,死在了洛阳城郊的北邙山脚。那条路,是入冀州的唯一途径。”
合庆接话道:“我听闻她是要回冀州老家。”
宇文祥若有所思,神色凝重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合庆见他的表情,不由得问道。
宇文祥转而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人,也在冀州。”
“谁?”
“御封的河北道邵亲王。”
合庆的呼吸微微困难起来,胸中涨满一阵风似的。
这并非是走不出来的梦,只是一些事情与感情,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当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隐隐约约还能想到旧日的痕迹。
宇文祥见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合庆低头拾起筷子,观望着盘子里的菜,道:“没怎么。” 她想了想,“你和邵亲王…认识么?”
宇文祥道:“数面之交。邵亲王与我父亲倒是熟悉。可惜父亲他…”他神色黯然下去。
宇文老王爷急病。那年宇文祥替老王爷入宫参加宫中年宴,才得再次见到合庆。然而刚过了年节,老王爷便去了。宇文祥从小受老王爷影响颇深,其父算是老来得子,所以对他也格外用心教导。
合庆听到这儿,声音温沉了下去:“生死各有命,你看开些。清明节得了空,我会与你一起祭拜你父亲。”
宇文祥眼神微亮:“臣替父亲多谢公主。”
合庆点头浅笑回应,烛火跳动映着她的两腮,似是上了层浮胭脂,让她神色温柔。宇文祥看得心中一动,忙定了定神。
“采儿那事情?”
宇文祥碰了下鼻子,沉吟片刻,道:“此事若真是意外,倒也罢了。若真的有人故意为之,那便是灭口之举,如此一来,就复杂了……”
他转而看向合庆,将手放在她的手边,道:“公主放心。我会安排处理这些,给她安葬之处。至于此事,臣自会慢慢调查,一切有我,无需公主劳神。”
合庆颔首,胸中一颗心终归落了地。她心里还是相信些宇文祥的。虽然他多思深沉,颇有心机,但到底不是个残暴之人,何况洛阳被他治理的看起来不错。
此时,门叩三声。
“王爷,您的信。” 是林奔的声音。
宇文祥道进来。
林奔递过来,将信卷放到宇文祥手中。宇文祥伸展开那纸条,逐渐面露喜色。
合庆正想着究竟是何事,就听见宇文祥笑道:“太好了,母亲要从江南回来住些时日。”
他抬头对林奔道:“告诉吴管家,全府上下准备迎接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