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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幽灵船上的心脏游乐园 ...

  •   在黄昏学校的医务室里,黛玥莎躺在床上,哇哇乱叫着。一节一节的手臂,从她那小鹿圆眼睛般的伤口里长出来,像是千回百转的银竹子。竹叶般纤长的手指在竹节处生长,还在风里飘飘渺渺地招摇着。而竹叶末端的指甲,像是一块小小的冰块砌筑而成的小花园。园里开放着一朵冰雕玫瑰。不但如此,她还可怜兮兮地龙化了——她的身上铺满了银色鳞片一般的细长指甲。
      蕾伊芽阖起手掌,安慰着她,“好啦好啦,把眼睛闭上。现在想象你是一只森林精灵。你的身上长满了碧绿翡翠一样的藤蔓,佩戴着鲜红宝石一样的玫瑰——事实上真的有玫瑰花在你的身上。”
      另外两个女孩附和着,“你还可以想象自己是一只龙,披着银色的月光盔甲。”
      “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它们是手和指甲。”黛玥莎小声呢喃着。
      “……是,的确很怪异。可是诡异得好看。你还是会非常讨人喜欢的。你不知道最近少年巫师的调查问卷里,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说他们会考虑触手系的爱人。我说你现在可是实实在在的触手系了。”
      “而且你的手都够我们四个人一起了。”
      莱维亚老师觉得她们越说越不像话了,仿佛是忘了在睡梦中被抓起来的自己,此刻还在这里为森林精灵或是银盔甲龙调制解药。于是他温和地制止了她们,让她们聊一聊别的话题。
      女孩们沉默着不说话,看上去无情无绪,满不在乎,其实都有点害羞。而黛玥莎僵硬地躺着,她觉得数十台挖掘机在她的身体上开凿矿井般的伤口,又往那裂口里浇筑石柱。难道她要被送进海底,去当巨大桥梁的地基?她实在没有精力尴尬了。
      布洛西和炟回到学校。他们先去找黛玥莎,准备把伊泠卡的事告诉她。不过,他们的好朋友看上去不太一样了。黛玥莎戴了一顶巨大的尖帽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看上去特别像一个典型的坏女巫。
      布洛西想都没想,眼疾手快地掀掉她的帽子。他和炟讶异地发现,黛玥莎的脸上布满了鲜红莓果一般的唇印。布洛西受不了这么鲜丽的冲击,他觉得有点头晕,仿佛看到一群草莓和樱桃在她脸上咕噜噜地滚着。黛玥莎的脸变成一个果园了。
      “谁亲了你?”他俩都不是很高兴。如果有一群士兵从战场上凯旋而归,却发现缺席的战友一直在和心爱的女孩幽会,就会产生这样幽微的心情。
      在他们三个合作吃完一份汉堡包和一块南瓜芝士披萨之后——木屋般的巨大汉堡和罂粟原野似的宽广披萨——所有的误会都涣然冰释了。在他们归来之前,黛玥莎喝下了莱维亚老师配置的解药。她身上的手臂藤蔓、指尖玫瑰和指甲鳞片,全都钉钉玲玲地坠落了,却留下了一朵朵鲜艳的吻痕。莱维亚说这些疤痕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消失。黛玥莎解释清楚后,又包上了她的尖帽子。
      布洛西和炟绘声绘色地向黛玥莎讲述着他们这几天的奇遇。黛玥莎十分捧场地慨叹着,“天哪,像精灵一样游荡在珍珠钻石岛上,睡在星空棋盘下、滨菊花丛里,还盖着天使雕像的羽毛翅膀——”炟晃着脑袋附和着,“还能在黎明时分被俊美的吸血鬼追杀,还能被漂亮的仙子哥哥庇护在羽翼下,我觉得死一百次都可以。”黛玥莎也学着他晃起了脑袋,她替荻伊笛收下仙子哥哥这个称呼。“我觉得我不可以。”布洛西小声嘟囔着。黛玥莎话锋一转,埋怨起他们,“去那么好看的地方,怎么能不带上我呢?哦,我糊涂了,那明明是你们两个人的约会。”
      “你胡说什么?你明明整天和那个叫伊泠卡的女孩泡在一起。”布洛西奋起反驳。“是是是,”黛玥莎自知理亏,“但我是在英雄救美,我在和可爱的女孩探讨人生,寻求生命的意义。好了,我不说这种装腔作势的话了,我其实是希望她能稍稍受到一点鼓励,开心一些。我们去看看她吧。”
      他们飞到研究院,潜到病房里。伊泠卡的身上缠着无数道光线,被放置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瓶内。巫师医生严厉地警告他们,不能触碰瓶子。但他三令五申之后,还是忍不住把他们赶了出去。他们只好走到大厅里。一群巫师研究员们正歪在沙发上高谈阔论。
      “这个小孩这样发疯的原因是——她的大脑皮层里长了一朵雏罂粟。它成熟后就会散发出一种迷醉的气息。当她情绪不稳定,心火燃烧时,她脑子里的鸦片就烧着了,她就完全疯魔了。”
      “这种说法有点类似于人类世界的研究,抑郁症可能是脑子里的寄生虫引起的。这样看起来,雏罂粟更有美感。”
      “我认为雏罂粟的说法,正是因为太有美感了,反而没有了朦胧美。精神上的剧烈痛苦,应该是脱离□□、浸透灵魂的,怎么?还得依存着□□的病变吗?根本没有了朝圣一样的圣洁感和献祭般的宿命感。”
      黛玥莎翻起了白眼,“他们讨论这些的时候,就像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布洛西抢白道,“可是你有同情心,却不能把伊泠卡脑子里的雏罂粟弄死;他们看上去很无情,却能把她治好——”“我可没有炫耀那没用的共情能力。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可以这么冷酷而精密地评估一种疾病有没有美感,这根本就不道德。”炟隐约有点羡慕地劝解着,“他们的脾气的确很古怪,似乎也不道德,可他们是我们王国里最优秀的巫师天才了。”
      “但也不能全把伊泠卡受到的迫害归结于脑袋里的一朵花吧。”黛玥莎抱住手臂,忿忿地说,“我觉得世界有时候也该反思一下,它自己是不是太严苛了一些。作为一个魔法世界,还要把人逼到崩溃,不想再活下去了,它不会觉得太丢脸了吗?和其它星球秘密地开茶会的时候,不会被它们嘲笑吗?”
      “我劝你好好地包好你的脑袋,别这么张牙舞爪。要是被他们看到了,你脸上的果子会被嘲笑得直接腐烂。”布洛西无情地警告道。
      不想继续学习魔法的伊泠卡,在雏罂粟被铲除之后,就可以回家了。Z校长告诉她的父母,黑暗魔法最擅长侵蚀不快乐不幸福的孩子,所以要每天问一问自己的孩子,你现在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而巫师研究员们开辟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养着玫瑰花和从孩子们脑袋里剔出的雏罂粟。他们还把玫瑰花叫成“少女的小红床”。这个名字有一点愚弄的意味,因为他们觉得被骗到玫瑰花里的女孩们很可笑。
      黛玥莎心急如焚地等到了夜晚,连最喜爱的黄昏也等闲看待了。她也想和男孩们一起到流浪王冠岛去。“如果岛上有神明,神明一定是一位流浪诗人,他可以用宝石把他的语言镶嵌在地上。对啊,为什么岛屿上会铺满珍珠钻石呢?因为岛屿神是‘咳唾生珠玉,随风落九天’的诗人。”如果荻伊笛正常的话,妹妹说的话,他照例要反驳一句,“神明揭示的真谛,用宝石来彰显,未免也太不匹配了吧。”“但是在古老的东方,有一位哲学家说,真理在瓦砾间,在秽物里,在任何不堪的地方。既然如此,那么神明的真理为什么不能在宝石里呢?”黛玥莎一边有理有据地反驳着,一边轻快地跳下一级级台阶。
      终于到地底了。黛玥莎高高兴兴地扑了过去,满以为自己能钻进神秘的通道里。哥哥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急忙拦住了她。尽管如此,黛玥莎还是撞到了墙上。洞口消失了,也就是说,王冠岛恰好在这个夜晚起锚了。不知道它会把神秘的银锚抛在谁的门前。
      黛玥莎失望地捶着坚硬的石壁。荻伊笛猜想着,王冠岛这么着急地跑路了,大概是忌讳着自己。毕竟它在昨天晚上就在抵抗着,不愿意让自己登门拜访。不过荻伊笛并不愧疚,也没有安慰妹妹,反而笑嘻嘻地应景地唱起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赞美诗——《诗人的旅途》。布洛西和炟分辨出旋律,立刻替他和声,“流浪诗人有自己的旅途,在喧闹的巷口,在荒凉的峡谷,在远离尘埃的角落……”
      向上爬楼梯的时候,他们还在谈论王冠岛,就像在惦记一个远行的不告而别的朋友。布洛西说道,“说真的,我觉得与其说这座岛是个流浪诗人,不如说他是一位富于正义感的骑士。但是他又挺落魄,像堂吉诃德一样。他帮我们揪出了一个恶棍,救出了很多人。还有那个可怜的蝉精灵,至少他的尸体也能解放了。”虽然岛上一群恐怖的眼睛挺吓人。
      炟冷不丁地说,“请你不要夸它是正义的光明的,它吸引我的明明就是它那明媚纯粹的稍稍哥特式的邪恶之美。一定要拟人的话,我觉得她是一个独脚的芭蕾舞女。”
      “我明白了。珍珠通道是她又细又长的腿,银锚是她的舞鞋。过几天她就会换不同的地方演出。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足尖之下,大海被她的脚尖亲吻过,就绽露出一个个酒窝。”黛玥莎跳起来说道。
      荻伊笛认真地听着,总结道,“所以是流浪诗人,正义骑士,还是芭蕾舞演员呢?我的观点是,这位王冠岛和史前故事里的天使长有点渊源呢。我和它因缘浅薄,昨晚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但还是觉得很眼熟。我今天一直仔细地回忆,突然想到我从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大天使长的桂冠,和王冠岛的围墙形状别无二致。”他拿出了一卷羊皮纸,纸上是他描摹的桂冠图像。
      布洛西惊呼着,“怎么回事?竟然这么像!图案里有猫还有船锚,细节都一模一样。而且我们前天晚上到岛上去,还走进了一个装着天使幻象的泡泡里。”
      “但是我自己前几次去的时候,还有最后一次,都没有什么和天使相关的意象啊。而且清晨时分的那个吸血鬼,也应该是天使故事里的不相关的过路人吧。”炟提出了疑问。
      “所以这个问题只能悬而未决了,毕竟我们没法再到王冠岛上考据了,也许有缘的时候会再见到吧。”
      黛玥莎还是挺伤心失望的,于是他们先不急着回宿舍,而是去南瓜食堂吃夜宵。巫师猫们照例聚在一起开夜宴,他们四个也蹭到了一条松鼠鲈鱼。
      荻伊笛没吃多少,他热衷于给弟弟妹妹们科普着天使长的故事。
      “传说从前的大天使长捡到了一个孩子,让他住在天堂里。后来天堂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死亡,所有人都在怀疑那个孩子。但是大天使始终相信他,并且他觉得整个天堂都在迫害他,最后大天使带着孩子一起离开了天堂。”“呃,我不知道什么孩子,我只学过,天使长反叛了天堂,最后在战争里死掉了。”
      “但真实的确是那样吗?这个暂且不评断。我想说的是,大天使长生命的最后是怎么样的呢?关于他临死之际,人们写过许多个版本。毕竟人们对这种瑰丽的故事没有抵御能力。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杜撰的——直到最后,伤痕累累的大天使长一边抱着他,一边说着我永远相信你。然后那个孩子说,可是有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自己,之后他就这样咬断了大天使长的脖子。天堂的死亡的确是这个‘孩子’一手创造出来的,大天使长也在帮着他残害世界。”
      “后来,天堂也原谅了他,捡回他的几片碎肉,融化成蜡烛,这就是巫师的“天使之烛”。那个年代的小巫师都被授予这样的一个蜡烛,借此警醒我们,永远不要完全信任,永远不要信任另一个人甚于信任自己。”
      荻伊笛讲完故事,他密切地观察着弟弟妹妹们的神情。不过他们好像不为所动,于是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可你们就没一点怜惜之意吗?我以前听到这个故事,觉得善良的人被这么辜负了——”
      “其实我觉得最可怕的背叛是,把你变成任人欺凌的奴隶,或者送给别人当老婆。如果是瞬时的死亡,没有其他长期精神侵害的话,我当然也觉得不行。但要是一定要发生的话,我也不得不接受这种代价。”
      “……你没粉身碎骨过,所以才说这种话。”
      “所以我们的蜡烛是他的血冻?”布洛西关心的是这个。
      “他能做成多少只蜡烛呢?只不过几千年前的那一批是用他做的。”荻伊笛叹息地说着。他感叹的不是天使熔铸而成的蜡烛太少了,而是布洛西这种隐约嫌弃的语气。
      “但就是这样我也觉得不太行。怎么能把一丁丁的尸体发放给小孩们……”布洛西大声说道。
      黛玥莎接着说,“我觉得这个故事对我也没有什么教育意义。如果我们完全信任的人真心想要骗我们,我们不可能逃开粉身碎骨的结局。就像这个大天使长一样。”
      荻伊笛默然不语了,他冷眼看着弟弟妹妹们嚼起了草莓糖葫芦。确切地说,他遇冷了,把激荡自己的故事分享出来,得到的却是这么冷漠的反响,仿佛是割自己的大腿肉喂狼。过了一会他自顾自地笑起来,觉得自己太幼稚了。他本来也不过是默默地假装在生气。
      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巫师猫们赶回去睡觉了。

      小巫师们照例风风火火地过着日子。除了快乐地玩耍以外,还要抽空去学习魔法。这一天的黄昏,荻伊笛悄悄给他们塞了三张门票。黛玥莎察看一下,欢天喜地地嚎叫了一声。可是她得了好处,还要抢白几句,“哥哥你之前还不准我们在晚上出去,怎么,现在还教唆我们一起去夜游了?”哥哥委屈巴巴地盯着她。黛玥莎立刻关上嘴巴不说话了。
      布洛西突然提问,“等等,这家游乐园在海上,我们要怎么过去?”
      他们走到森林外的旷野上。荻伊笛摊开一张羊皮纸,在纸上写下目的地的经纬度。羊皮纸摇摇晃晃,变成了一张飞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坐了上去。“我们今天去北方海域里的幽灵船上玩。不过它会在海上流浪,所以我填写的只是一个大概的经纬度。不过我早就在船板上悄悄地别了一个指针,我们还是可以顺利地抵达。”
      羊皮纸轻轻地落到海上。他们一眼就看到,一只纸飞机小心翼翼地趴在船的边缘上,呆头呆脑得像一只扁扁的水蛭。那就是荻伊笛留下的指针。
      幽灵船上有一座游乐园,这的确不同凡响。翡翠雕琢的骷髅头骨,像针脚一样密密地排列在游乐园的围墙边。游乐园的门是一只靑利青蛙,张着血盘大口。他们踩着它那柔软的舌头,来了进去。园里的服务生们夹道欢迎。他们是一群郁金香和葡萄风信子,穿着蓝白条纹的海军服和白短裤。他们的手是细长的润泽的叶片,腿是纤直的明绿的花葶。但他们没有人类的脑袋,也就是说,他们躯干上和头颅对应的部分,是鲜红或明蓝色的花朵。
      “他们的人体设计的确很别出心裁。你看他们的脚完完全全是球状珍珠,寓意是百合科植物的鳞茎。但这样就不太符合人体力学了。”荻伊笛很小声地介绍着,毕竟评头论足算不上有礼貌。而小巫师们根本没有听清楚,他们被一阵阵欢呼声扑了满怀。他们着急地左顾右盼,要寻出那一群欢乐的根源。
      园子里盘踞着一座巨大的宝蓝色的恐龙骨架。这没什么稀奇,地质博物馆里也有这样的模型。他们观察了一会,发现恐龙的脊梁骨是过山车的轨道。令人惊奇的是,一颗颗殷红的心脏,正欢呼着骑着摩托车,在恐龙背上风驰电掣。有的心脏插满了匕首,缠满绷带,有的被酒泡得面色发白,有的碎纹纵横,被胶水粘住,但它们都很乖巧地系了安全带。就像在当当心心地呵护着自己,不能让自己再碎了。
      游乐园里的客人,全是这种破破烂烂的心脏。它们唱着歌儿,跟着旋转木马上上下下,或者静静地坐在摩天轮里,用自己在天空中刻画出的轨迹,为这个世界画一个虚无的温柔的圆。有些强壮的心脏,还敢去玩大摆钟和荷兰风车。这是一个专门为心脏设立的游乐园吗?就连一个青蛙留声机里,也循环往复地播放着一首叫做《心脏》的歌。
      黛玥莎半开玩笑地评论道,“让心脏放松一会,它就暂且忍耐着,不会一时冲动就让自己粉身碎骨。人类就不至于立刻灭绝了。这样就能巩固人类,守护世界了。”
      赤铜色的列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海边,像崭新的炽烈的烟卷,把夜晚烫得哆哆嗦嗦。夜空仿佛升温了,于是夜幕上的玻璃胶——用来把星星们黏住——仿佛也要受热融化了。火车车厢是一颗颗长着鳞片的火龙果,果实里盛满了新酿的贵腐酒。这是属于心脏的夜晚,一切都被心脏化了,火龙果看上去也像心脏。心脏载着酒,是一个有趣的诗题呀。
      火车到站就停了下来。船上的心脏们手舞足蹈,纷纷跑到甲板边,摇起了船桨——也就是铰接在船舷上的巨大骨翼。幽灵船停在了岸边。心脏们捧住脸蛋,翘踵而待。不过,不知从火车的哪个角落,蹦出了一只只穿着银蓝色西服的猫。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把火龙果酒桶抱起来,摇摇晃晃地往船边走。
      心脏们难耐地搓着手,毕竟它们大多有一个酗酒的主人。住在被酒精浸泡的躯体里,它们也被镕铸成酒心巧克力了。仿佛西服猫们摇身变成了晚归的主人,而心脏们则是乖巧等待着被喂食的猫。
      “我也要喝一杯。”炟试探着说。布洛西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肩膀,“不行。你想都别想。”
      西服猫们走到斜坡处,突然停了下来,使劲地把火龙果推出去。火龙果扑到船上,就砰砰地爆炸了。载酒的心脏变做了炮弹,而船上的心脏们很有破碎的经验,因此它们并不惊慌,而是应景地尖叫几声,就跳进海里。它们漂在海面上,还不知好歹地快快乐乐地齐声唱起来,“不管海水多么冰凉,我依然拥有一颗心脏。”
      这些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小刀和火枪。它们敏捷地翻进了游乐园里。郁金香和风信子没有逃避,而是冲了上去,守卫他们的船。这些凶相毕露的野猫海盗们,凶神恶煞地割掉了他们的头颅。心脏们此起彼伏地惊呼起来,仿佛在观看戏剧。而戏里上演的是猫咪摘花这一幕,只不过花朵长在了穿着水手服的人形茎秆上。
      荻伊笛还算镇静,但布洛西他们简直瞠目结舌。他们反应过来,从摩天轮里飞出去,准备教训那些草菅人命的猫。海盗猫发现了他们,不由分说地朝他们开火了。子弹在夜空里千回百转地追撵着他们。他们用咒语抛出一张张蜘蛛网,把它们拦截住。而海盗猫们已经像渗进地底的海水一样,分散到各个船舱里了。
      一只冷眼旁观的海盗猫,拾起了散落在地的服务生的头颅,也就是说,它捡起了一捧捧花束。它把郁金香和风信子插进了翡翠骷髅里,准备把它们搬到火车上。它略为笨重地弯下腰,毕竟它的西服很紧身,并且它还在衣服里裹了一层厚厚的防弹马甲。它正要把骷髅花盆抱起来,却被自己纤长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情不自禁地停下来观赏着。
      下个瞬间它就被一朵玫瑰花穿透了,摇摇晃晃地晕倒在地。横贯在它身体上的纤细的影子,末端系在一个少年的脚底。那原本就不是猫的影子。这个少年穿着黑色的夜行服,他的四肢似乎都被夜晚吞食了,只剩下悬浮的自由的头颅。他无声无息地趁乱混进了船底。
      通红的熔岩般的心脏,静静地盛放在船长室的空壁炉里。少年把手伸进去,把这颗心抱到怀里。他的眼睛里缓缓地滋生出红色的铁锈。仿佛泪水汽化,侵蚀了眼睛。眼珠快要像熔浆一样滴落了,即使是钢铁一样的脸颊,也会被烧穿吧。
      少年拿到了藏在海盗船里的宝物,就退步抽身了。他想不到荻伊笛正隐在屋内,预备着守株待兔。海盗猫们骂骂咧咧地推门而入,他们什么宝贝也没找到。它们乍一看到怀抱心脏的少年,蓦地戒备起来。少年轻轻地眨着眼,仿佛在粉碎着眼里的红锈。他把脸凑进心脏,煨着眼睛。于是他的眼睛被熨烫得妥帖而干燥了。
      少年像一只烘干了翅膀的鸟儿,重新变得轻快而敏捷。他轻佻地用手指比出□□形状,食指指尖射出了一朵朵玫瑰。玫瑰插在野猫们的身上,它们变成了婚礼上的新郎,但却喝多了酒,于是昏昏沌沌地摔了一跤。
      少年跑到甲板上,他张开釉蓝色的翅膀,朝海边飞了过去。
      “他像夜枭一样在海面上徘徊,”低泣一阵之后,“他松开手,怀里的心脏落进了海里。接着,心脏慢慢地膨胀起来,变成了一座鲜红的小岛。”大海像一只侧卧着的蓝兔子,而心脏岛是兔子的红眼睛。蝴蝶少年在岛屿上环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温柔地坠落了,落在岛屿沿岸的巉岩上、心尖尖处、兔子的眼梢。
      “研究员检查了蝉精灵的身体,发现他的心脏不见了。蝉是只能活过一个夏天的生物,但蝉精灵却有一颗永恒的心脏,释放着无穷无尽的热量。可以推断出,那位住在遥远的地下宫殿里的寒蝉精灵,在雪蜥蜴抓住他之前,委托蝴蝶骑士把自己的心脏藏起来。”而在蝉精灵死去的那一天,王国边境的海面上,冒出了一艘海盗船。它没有能源驱动,也没有魔法的痕迹。虽然没多少人注意,但学校的报纸总爱搜集奇怪的事物,它煞有兴味地介绍了一番。荻伊笛把报纸的记载和失踪的心脏联系起来,最近几天,他都在夜里悄悄过去查看。在发现船上有一个为心脏们设立的游乐园之后,他就忍不住猜想着,船底也会安眠着一颗心吗?
      蝉精灵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荻伊笛讲完了他昨晚潜随蝴蝶骑士的所见所闻。他们安静坐在食堂里,谛听着其它小巫师们交流着公爵落网的大案。即使是粗粗糙糙的布洛西,也觉得心里泛起了隐隐约约的怜惜。过了一会,黛玥莎有点迫切地要打破他们之间这安静的氛围,就随随便便地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哥哥,你是怎么拿到门票的呢?”
      荻伊笛愣了一下,回答道,“郁金香和风信子其实都是花朵形的机器人,他们应该只被蝴蝶骑士设置了‘心碎’这个指令——心脏与破碎——还没能分辨出人类。只要在售票处展示出一场心碎,就可以得到票了。于是我假惺惺地表演了一下,机器恰好在这时出了故障,吐出了许多张门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幽灵船上的心脏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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