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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空棋盘下的天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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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它实在是太英俊太酷了。我觉得我可以把王位让给他,之后我来当它的王后。你不会觉得我的脑袋已经被它的刀子剔光了。”炟像是自暴自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他看上去懒洋洋的,但却很警惕地留神谛听着,别人会说什么呢?
“……嗯,当兔子的新娘嘛,听起来的确很浪漫。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这么想了,因为兔子的性能力并不是很好。”
“但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个。”
“哇,这样吗?但是它拿着刀,明明是想杀你,我觉得你就像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样。我不赞成的是这一点。”
“是啊,我的确是这样。”炟点点头。他的头颅像枝头上的花苞,被风吹得颤了颤。
黛玥莎当然没话说。不过,“等一等,你是在哪里看到了这样的兔子呢?”黛玥莎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炟不想说。黛玥莎就没继续问。虽然她不知道炟的不可说是不是留有余地的,是不是在等着她一再询问。可是黛玥莎要去找新认识的女孩儿了,她说了再见,就匆匆离开了。
炟原本想请她一起去王冠船上玩的。他以为黛玥莎会缠着问。
这天晚上他继续孤身前往“流浪王冠岛”的抛锚之地,也就是南瓜仓库的地洞。在粘稠的黑暗里,只有银质船锚在洞口闪着光。他弓着身想钻进去,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就像是一条游宕的珍珠蛇,又像是一串异族歌谣。走下来的人一点也不犹豫,一点也不愿意遮掩,脚步声也是果断清脆的。炟靠在墙上胡思乱想着,他一边隐隐地妒忌,一边想象着,连缀成一斛明珠的骷髅头骨,挨个从一级级台阶上蹦下来。如果来者是僵尸,应该也会比人好对付些。
等到神秘的来客走到地底,炟拨亮了衣兜里的蜡烛,再轻轻吹一口气,让它发出巨大的光亮。这光焰撑出了一个苍白孱弱的小小白昼。炟趁机问道,“是谁?”站在楼梯口的少年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他捂住了眼睛。
“你来干什么?”炟疑惑地问道。
“我也要这么问你。门后面是什么?你偷偷养了一只狮鹫兽?我昨天晚上可是什么都看见了。你骑着一只狮鹫兽回来了。学校里可没有这么神奇的宝贝。”布洛西居高临下地问着。
他蹦了下来。炟考虑着要不要把布洛西带到自己的秘密基地里去,他没来得及挪动,就被布洛西抵住了。布洛西当然以为他故意要把门堵住。就在这时,通道打开了,炟滚落了进去。布洛西愣了一下,他以为门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藏了珍禽异兽,没想到会是一条地道。布洛西拍拍脑袋,也走了进去。他至少也要跟过去看看,炟是不是磕破了脑袋。
一整座岛屿的珍珠和钻石,也没有让布洛西大惊失色。炟还趴在地上,不过他没有受伤。布洛西把他扶起来,问道,“它就在这座岛上吗?”炟不但愿意抓捕奇异的动物来讨好朋友,也可以把人类男孩捧在手里,向神明般的狮鹫兽献祭,不过他还是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那只狮鹫兽看守的灯塔在哪里,反正不在这个岛上。”
“那一定就在这个岛上了。”布洛西点点头,断言道。炟垂头想了想,他最后一句话的确有点欲盖弥彰。但他也不想开口解释了。布洛西跑进门里,结果他滑倒了。钻石和珍珠像流沙一样游荡着,把他给埋了起来。他在珍珠沼泽里沉沦着。“这是怎么回事?”布洛西艰难地扭过头大喊着。炟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因此他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你的心不够柔软。”他莫名其妙地说。布洛西大笑了起来,因为那句话呆呆傻傻的。于是他完完全全地陷了进去。炟跪在地上,把他挖了出来。
布洛西也不反思一下,“也许我太闹腾了,这座岛不欢迎我。”他骑在扫帚,往天空里飞去,大概是想在空中搜查这座岛屿。
炟也不想追过去,他在银松林里漫步,去看望那只缟素猫。猫正耷拉着脑袋,在巨人的脚边巡逻着。不过一看到他,猫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炟爬到了树上,猫就在绕着树钻圈圈。他俩攀谈几句,猫照例诱惑着他,“嘿,那个黑头发的女孩,是不是找到了一个新的好朋友,她俩一直黏在一起?哈,你一点也不在乎吗?”
炟依然不回答。猫无味地跳到树上来,紧挨着他坐下来,再晃荡着毛茸茸的脚。“你今天很僵硬,一点也不自由。因为你带来了一个同伴。你现在虽然不和他在一处,但你依然笼罩在阴影之下。你整个的人格,整个的心绪,都极为轻易得为他人操控着,虽然那些人还未曾发觉、并不情愿,你是一个傀儡,一个又华丽又笨拙的提线木偶。想想看,你昨天一人在这座岛屿上游荡的时候,你多么活泼而自由,像一个精灵……”
炟截断了它的话,“不用这么费心地图谋我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当人们的木偶呢?”“还有,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如果我真的把他带到你面前来,等他看到那些沉睡在树的伤口里的巫师,你觉得他会认为你是什么样的恶人呢?”
炟突然想起来,他好像有什么忘了告诉布洛西。那只拿着刀的兔子!炟立刻跳了下去,他离开了松林,跑到了芒草原野上。布洛西正挥舞着扫帚,和兔子搏斗着。兔子正要把刀插进布洛西的心脏里,炟冒了出来,他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蚕蛹状的光团,把兔子给套住了。布洛西高高地举起了扫帚,正要狠狠地揍它,兔子就躺倒在地,团成一团,飞快地滚走了。
炟仿佛有点遗憾似的,因为兔子无差别地厌憎着每一个闯入者。“我还以为我很特别。”炟轻轻嘟囔了一句。而且兔子骑士这么狼狈而不矜贵地逃走了,看来也是不需要什么新娘了。
“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到处是死一样的白,如果真的有一只异色的狮鹫兽,应该会很容易找到。”
布洛西还在嘴硬,“这个地方真无趣,真不知道为什么你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虽然打架的确很好玩,但是它真的没头没脑的,无缘无故就要打我,我简直一头雾水。”
炟有意地阻止布洛西和那只猫见面。于是在布洛西发牢骚的时候,炟不动声色地把他引到“眼睛旷野”上。他们只要穿过这片原野,就可以走到拱门那儿去。
布洛西突然停了下来。炟抿着嘴盯着他,难道他心生疑窦,硬要折返去银松林里逛一逛吗?布洛西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拍拍炟的肩膀,“虽然我不太情愿,但我还是得承认,一直以来是我小看你了,原来你的魔法学得比我好多了。万圣节那一次,就是我们都在海上的时候,我以为你很胆小,现在想一想,你应该是理智地估计过了。”
炟释放的并不是自己的魔法能量,他并不会什么强大的高阶魔法。作为日暮岛的王子,他的蜡烛里储存了许多珍贵的保护魔法。所以炟只是谦逊地笑了笑。
“我……觉得很抱歉。你明明和我说过它不在岛上,为什么我没有相信呢?真奇怪。”
“如果我像以前一样卑微呢,我会说这是我的错,因为我不能让你信服。怎么说呢?这是成王败寇的性质。我对于你来说,是一个不太熟的人嘛,你不相信我,然后你的确在岛上找到了你心中的宝物,这说明什么?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要轻信不熟悉的人。而现在是我说了真话而你不相信我,这件事就能传递一个道理,我们要学会信任,不要冲动莽撞。这样能少走弯路,不需要冒险。”第一句似乎有点悲凉,不过布洛西也没听懂。
炟不继续往前走着。“我们回去吧。”
“啊!”布洛西突然惊叫了起来,像一只即将被杀掉的小猪。“那些眼睛太恐怖了。”布洛西吸了一口气,“你不觉得,”钉子穿过眼睛,“可怕吗?”布洛西捂住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我感觉我的眼睛也刺疼起来了。”炟使劲拨开他的手,仔细查看着他的眼睛。不过那完全是心理效应,并没有钉子穿过他的眼睛。
丛丛簇簇的眼睛并不也不血腥,反而透明干净。“除了太密集了,我还能想到它们让你不舒服的原因。对于你这种充满正义感的人来说,这种异象杂糅了罪恶与疼痛,然而你也不得不承认,它们看上去美丽而干净,这就是它恶意之精髓了。邪恶事物的美丽,当然会让你这样的正直人感到惶惑。”
“……你仿佛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邪恶的亡命之徒。就像是从来没有被老鼠吓得簌簌发抖,躲在大家背后。”
“……”炟又抿起嘴。
“救命!我觉得四下里全是那些眼睛。快要把我淹没了。这肯定是岛上的某种邪恶法术。”布洛西觉得头疼。就像是头颅里放进了一块烙铁,而他的脑袋以为那是一块水果硬糖,于是使劲地吮吸着。
“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也许是我和这座岛臭味相投吧。”
“不,应该是我太不礼貌了,冒犯这座岛。你也不用那么说吧。”
“要不然你把眼睛闭上?有我看路就行了。”
“然后手拉手回去吗?”布洛西狐疑地问。“不过,我闭上眼睛就真的看不到那些东西了。”布洛西把巫师袍的帽子戴上,现在他像是一个失却了镰刀的死神。不过他马上把拉链拉上了,看上去傻傻的。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也立刻不头疼了,疼痛这块水果硬糖,已经被他的脑袋飞快地嚼碎了。
炟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往前走。他们走到拱门边,闷了一路的布洛西迫不及待地扯下帽子,又惊叫起来,“怎么回事?我记得这座岛本来是浮在海上的啊?”而现在,它悠悠地憩留在一片滨菊草原上。
炟倒是处变不惊,他阐述着自己总结出的经验,“如果在流浪岛上呆得太久,‘珍珠轨道’就会消失,我们得自己想办法回到学校去。”
布洛西沉默了一下,垂头丧气地说,“算了,本来就是我硬要跟过来的。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炟蛮天真地摇摇头,轻快地说着,“不知道。”
“但是我们的黄昏学校在天鹰座的下方。”炟补充说道。那就好办了,他们抬起头往上看。可是星空却是紊乱的。这片星空一直是一团混沌,还是说,在他们抬头的一瞬间,夜晚的程序被破坏了呢?谁也不知道。彩色的光熨烫着透明的银质天空,使它像糖纸一样皱缬。挨挨挤挤的星星像电视屏幕上的雪花点,又像培养基里的细菌,不尽地分裂繁殖着。夜空像一片融化了暮光的湖泊,反射出点点粼光,快要流淌到他身上了。
“这下怎么办?我们没法辨认星星了。”
“也许我们可以在草原上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回去。”炟勉强地说着,他现在只想就地躺下。
不过布洛西的建议是再往前走一走,也许可以借宿到某一处人家。炟只能拖着步子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下一个小坡,却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们看见了一个天使,正睡在滨菊花丛间。
天使有一对厚重而温柔的翅膀,就像是剖成两半的心脏,系在他的脊椎上,在草地上铺展着。它们像是散落在案板上的肉脯,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温顺气质。布洛西走近了,仔细地端详着,他不太满意地说,“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天使。”他心目中的战斗天使应当披挂着银甲,周身环绕着冰晕与星尘。除此之外,天使还要有一对巨大的翅膀,像跃入苍穹的鲸鱼那么壮美的翅膀。
“这样也太不礼貌了。”炟小声地说,他敬畏地慢慢地蹲下,再悄悄地伸出手来,触摸着天使的面颊。“等等,这不是真的天使,而是一个塑像,石膏或者是大理石做的。”布洛西也捏了捏天使的手臂,的确是冰冷而坚硬的。他好奇地思索着,为什么这片杳无人迹的原野上,会有一座孤零零的雕像。
炟什么也不想,他躺倒在地,心满意足把天使的翅膀铺到身上,说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反正他不会醒过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这么温暖的被子了。啊,比天鹅绒还要优美的天使羽毛——虽然这只是一座雕像,但我真的觉得它的翅膀确确实实是天使的羽毛。”
“好柔软啊,我觉得我以前盖的都是稻草。”炟幸福地感慨着。他把脸埋在翅膀里,就阖上了眼睛。布洛西觉得不太对,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炟明明可以把那句话换成“太柔软了”。他在原野上站了一会,风把他的衣角拉扯成翘起的屋檐,他自己就像是一座挺拔的小房子。
疲惫的小房子坍塌了,布洛西扑到原野上。他睡在天使的右边,毫不客气用天使的翅膀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嘟囔着,“真奇怪,我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要回学校呢?难道我其实喜欢上课?这也太可怕了。”
慢慢地,天空变得干净而整洁,像一张镇静的玻璃纸。也许是凤凰的翎羽拂过了天幕凌乱纷纭的光点被清扫殆尽。羽翼的轨迹化作了纵横的光线,密布在天空里,夜空被切割成银色的奶油巧克力,仿佛会掉下来一样。而蓝紫双色的星星像缀在巧克力上的樱桃。
过了一会,炟睁开眼睛,他结结实实地惊讶地一会,说道,“你往天上看。”布洛西不理他。炟无聊地伸出手,朝天空比划着。一颗星星随着他的手势移动。咦?炟又试验了几次,他兴奋地探出身来,趴在天使塑像上,抓住布洛西的肩膀,迫切地说道,“陪我下象棋吧。你看天上的星星刚好是两种颜色。”
“不。”布洛西敷衍地掀开眼帘,“而且蓝色和紫色本来就不容易分清。”
“五子棋呢?五子棋。”炟锲而不舍地问。
布洛西忍受不了他的纠缠,勉强答应了。他俩朝着天空挥舞手掌,排列棋子,就像两只被掀翻的海龟,蹬着腿摆着手,想要翻过身来。炟刚开始还在认真比划着,可渐渐地他就睡着了“是你先要玩的,可不能发现自己快输了就装睡啊。”布洛西小声抱怨着。但他也只能无奈地睡了。